宝玉觉得这话有些耳熟,眨了眨眼:“三妹妹如今倒有了林妹妹三分神韵。”
冯紫英呃了一声,还没吭声,外头待书忽然敲门:“姑娘,平儿姐姐来了。”
探春嗯了一声,站起来走了出去。
平儿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脸色凝重。
“这是?”探春一看那包袱皮的老旧程度,眼睛眯了起来。
平儿上前一步,悄声告诉她:“刘姥姥送来的。”
探春的神情凝重起来:“她人呢?”
平儿低声道:“怕她来回来去走得太打眼,如今在我们奶奶跟前呢。”
探春令待书把包袱接过来,低声告诉平儿:“老爷在老太太那里,我不能过去。你偷偷地把刘姥姥带了这里来,我让人清场。”
平儿会意,转身去了。
探春看了一眼周遭,叫了李贵来:“你守着院子,谁也别放进来。”
李贵何等机灵,忙答应了,便悄声让茗烟儿带了外书房伺候的小厮们都到隔壁去乘凉喝茶吃点心。自己亲自守了院门。
包袱拿进书房,探春当着冯紫英和宝玉的面儿打开,却见里面竟是一副带血的旧襁褓,和一封厚厚的信。
冯紫英和宝玉心惊不已,相顾无言。
探春看了那襁褓一眼。
杏黄五龙纹。
这是皇朝太子的服色!
展信看时,却是一封遗书,或叫证词。
飞快地一目十行看完,探春深呼了一口气出来,递与冯紫英,低声道:“这就是忠顺王这些年来有恃无恐的依据,也是他如今想要破釜沉舟的理由了。”
冯紫英忙接了过来,与宝玉同看。
原来当年那位废太子、义忠亲王,竟真有后人留了下来!而且,还悄悄地被忠顺王爷给找到养了起来!
探春坐下,有些恍神。
“忠顺王爷想必就是因为手里有这个人在,所以才能迅速分辩出,当年敬大伯送进他府里的那样信物的真假吧!”
冯紫英越往下看越心惊。
“他自以为奇货可居,却被北静王知道了?!”
探春哼笑一声:“连二哥哥都能找到人去他府里遛弯儿,我的人都能窥探他府内情形一二,你们都能跟踪了他进出京城,何况是北静王府?你以为他的贤名是怎么来的?海内外的奇人异士他府上没有一千也藏了八百,探知这等秘密,天长日久的,自然也是能做到的。”
宝玉看见下头的话已经一阵头晕:“他逼死了那一位!”
探春沉默了下去。
外头待书轻轻叩门:“姑娘,来了。”
探春嗯了一声。
门开了,刘姥姥依旧一身农妇装扮走了进来,进门先跪下了给探春磕头:“三姑娘好。”
探春忙拉她:“姥姥别多礼了,咱们先说事情。你这个包袱是哪里来的?”
刘姥姥又给宝玉作揖,因不认得冯紫英,只得怯怯地福了福罢了,然后才答探春的话:“姑娘还记得我们家那好吃懒做的姑爷吧?他在外头把钱混完了,也就回来了。瞧见我们开了大车店,死活非要来。我们姑娘心软,也就答应了。
“不过,他出去了一趟,回来眼睛倒是活泛了不少。因为好吃,嘴馋,倒是因此跟忠顺王家的人混得挺熟的了。这些日子,他说忠顺王府的那个长史脸色不对头。所以这几日晚上,他跟那两个大哥就悄悄地盯着王府。昨儿晚上四更过了,果然被他瞧见了有一辆的时候悄悄出了王府后门儿。
“他猜着这车必是要出城的。所以就干脆先去了城门,打着盹儿等出城。结果那车果然也在他后头出了城,他悄悄地摸了去。那群人在乱葬岗子上埋了个人就匆匆走了。他正犹豫要不要刨开坟看看,却被一个人制住了。那人看他是个庄稼人,就放了他,给了他这个包袱,让他去大理寺送上去。他多奸猾呢,就问那人自己怎么不去。结果那人咬舌自尽了!”
三个人一惊,面面相觑。
刘姥姥叹了口气,续道:“我们姑爷没辙了,埋了那个人,在那坟上做了个记号,就回来了。我看着这东西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就赶紧的给姑娘送来了。”
探春深吸一口气,问清楚了狗儿做的记号,对刘姥姥道:“你去待书那里再拿五十两银子,让你女婿出去躲个一年半载,等京城里头尘埃落定了,再回来。”
刘姥姥心惊胆战地答应着,走了。
☆、第三百九十回 掌家三姑娘
冯紫英看着这个包袱,笑容满面:“忠顺王府对面不是已经有人盯着了么?怎么你还开了个大车店?”
探春垂眉整理衣袖:“那位孙爷不是吃素的。放个人在正门儿让他全神防备着,后门儿那边自然就松懈下来了。”
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夏铨竟是她拿来特意引起忠顺王府警惕的人。这是明桩,刘姥姥的大车店却是真正会起大用的暗桩。
冯紫英把手伸过去要拿那个包袱:“这个我带回去”
探春一扇子抽在他手上:“谁说这个要给你带回去了?”
冯紫英看着手背上的红印子又要瞪眼:“我不带回去你留着能有什么用?”
探春一扬眉:“我留着它干嘛?这种东西,自然是直接送去北静王府。”
冯紫英有些发懵。
探春摇着扇子,道:“我知道你这回来,其实是南安太妃对我们家的好意。你帮我们说一声,多承他们还念这一份故旧之情。荣宁二府既然已经分了宗,就没什么真假明暗了。只是我却知道,上头的意思,必定不仅仅是双王和我们贾府一家子。有些事,急不得,再看看。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动这个毒瘤,就不如让它一口气烂到底,也好一刀都剜出来。万一动早了,留了隐患,日后再发作个二回,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冯紫英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可以交差了,站起来告辞,又气哼哼地对宝玉道:“你们家这当家姑娘脾气不大好,你这当哥哥的得管管。”
宝玉早就被探春这几天的言行震得手脚发麻,闻言苦笑一声:“冯兄,你抬眼看看,不说咱们同辈的,便是这几家子府邸里头,你算上一算,可有谁管得起我这个妹妹?”
冯紫英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阵风似的走了。
探春先招手叫了翠墨来,吩咐:“让倪二想法子去办,东西让薛蟠带回去。”
然后又跟着宝玉一起回了上房,关上门,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贾母和贾政。
贾母和贾政终于明白了过来。
探春和颜悦色:“我今日想要讨老太太和老爷一个示下。上头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咱们家再怎么样也脱不了干系。如今,只能得撇清一些是一些。我托冯家大爷跟南安公和上头的回话,虽然的确是有让局面再明白一点的意思,其实也是替咱们家再争取一些时间。这一段里头,该收的尾,该清理的账,都得做了。不然,真的等到上头把手里的牌都摊开,就迟了。”
贾政还是有些犹豫,也对探春有些疑忌:“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太太毕竟是宝玉的生母,是你的嫡母。你怎么会这样狠心,下得去手?”
宝玉的眼泪哗啦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探春弯了弯嘴角,低头下去:“就凭林姐姐这多年都好不了的弱症,就凭我替老太太喝了之后昏睡整天的酸梅汤,就凭那几样老太太没吃却毒死了四只猫的菜没有我这个警惕狠心,老爷,您这一趟出去再回来,一则见不着您这女儿外甥,二则只怕就见不着您自己的生身母亲了。”
贾政如遭雷击。
贾母叹了口气,握了宝玉的手,对贾政道:“请她歇歇吧。这阵子你和宝玉多去陪陪她。”
这就是要软禁起来了。
探春弯了嘴角。
贾母是最明白的。
王夫人现在其实还死不得。元妃薨逝,王子腾病故,如果这个时候王夫人再传出去死讯,那这物议汹汹,皇帝只怕会迎来和元妃孕期之事差不多的麻烦。
贾政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
探春看了贾母一眼,见她也颔首,便命人去请贾赦和邢夫人:“大老爷和大太太那边整理好了么?老太太这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请他们搬过来吧。”
又叫了林之孝两口子吩咐:“府里多事之秋,你辛苦些。赖大管家这些年只怕是累着了,你让心腹小子们,带些人,替赖家管管门户。”
林之孝浑身一抖,颤声问道:“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连采买等事,也替他们做了。”
探春含笑看着他:“林大管家深知我心。”
林之孝咽了一口口水,伸手擦汗,半天才从喉咙里答应了一声:“是。”
探春又转向已经白了脸的林之孝家的:“小红在我院子里越来越得用,前儿芸哥儿过来找我,扭扭捏捏地想提亲,我没答应。他歪缠了这好几天了,烦得我是丁点儿的法子都没有了,林大娘觉得呢?”
贾芸?!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贾家的爷们儿,何况现在外头替三姑娘管着钱庄,前些日子见了贾芸家那位寡母,那可是正经的太太样儿了。前呼后拥的,三四个丫头两三个仆妇,进出还有轿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