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没想到竟然这样就成了,心里诧异,上下打量了探春片刻,情不自禁地问:“三姑娘比去年又长高了一些。不知姑娘如今……”
探春含笑截断她:“前儿还听人笑话儿,说贵府大公子好眼力,在王家帮着丧事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薛家娘娘,还曾悄悄提亲的?”
汪氏的脸色顿时一变,支支吾吾站了起来,勉强笑道:“我完了这趟差,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忙忙地走了。
探春命人“送送汪夫人”,转身安慰邢夫人:“岫烟姐姐是那样的一个好女孩儿家,做什么要跟薛家扯上干系?她们家如今又出了个嫔妃,薛大哥哥一向都挥霍无度。薛家二公子二小姐的终身都攥在薛家姨太太手里预备着以后给薛娘娘铺路,咱们家又不是没出过娘娘,大娘还看不清这个的?如今一别两宽的情形,是好事。”
邢夫人气得眼圈儿红了:“可我侄女儿这亲事……”
探春笑意深深:“好办。”
☆、第三百九十四回 琴贵人
“老太太养好了病,还怕没有故交亲朋的?何况您有两个好女儿,一个是修国公府的嫡孙媳,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缄亲王正妃,您还发愁侄女儿没有好婚事?”
探春一语提醒了邢夫人。
如今惜春已经记在了邢夫人名下,贾府里头不起眼儿的两个小姐都寻了最显赫的亲事,邢岫烟哪怕只是在修国公府的亲家和皇亲国戚里头好歹地扒拉扒拉,只怕也能嫁个比薛家好得多的人家。不就是一个嫔么?当年元春还是贵妃呢,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邢夫人的气下去了大半,拿了帕子摁了摁眼角儿,重新端起了自己的架子来:“还是你懂事。”
探春笑了笑,站了起来:“薛家乱,邢姐姐是个好性儿的人,去了反而受磋磨。倒是捡个殷实人家老实孩子的好。大娘什么不知道呢?不过是心里气薛家做事不地道罢了。只是这样的人家,我们家还不稀罕呢。您说是不是?”
邢夫人连连点头,又道:“我这就命人去跟我兄弟说,把那庚帖退了给他们家,倒干净。”
娘儿两个又携手回了贾母正房,说说笑笑的,连王熙凤都觉得奇怪。
因凤姐儿已经八个多月,探春不太拿家里的事情让她操心,只令她保养:“琐事有我,大事自然问你。你好生的给老太太生个好重孙才是第一件大事。”
薛家得回了薛蝌的庚帖,心满意足。
薛宝钗在宫里便试探皇帝,看看能给薛宝琴许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前儿算了算日子,贾家四姑娘跟缄亲王的婚事只怕是要过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提了。”
皇帝一听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不想跟她绕弯子,直接调笑:“你这是想要把你那妹子许给我那幼弟祁儿了?”
薛宝钗忙称不敢,掩了口笑:“哪儿敢肖想上宗室了?哪怕我哥哥仍领着皇差,二叔那一门可都是白衣。宝琴不过一个民女罢了。”
皇帝哈哈大笑,道:“瞧你酸的!”当即命高弘:“你来,带着我的口谕,直接去薛家,马上把薛家二姑娘接进宫来!朕先赐了她姐姐一个贵人,如今她姐姐升了,朕也赐她一个贵人,就住在这偏殿里!”
薛宝钗大惊失色,忙上来要拦。
高弘才不理她,塵尾一甩转身就走了。
薛宝钗苦求皇帝不要玩笑,皇帝正色道:“朕何尝玩笑?”说着又眯了眼睛看她:“怎么?跟着朕,竟比不上嫁在外头?”
薛宝钗忙又赔罪:“妾只是担心陛下对妾一家荣宠太过……”
薛宝琴听见旨意都懵了,跪在地上盯着地面久久没有动静。
高弘笑得不怀好意:“琴贵人,皇上说了,宫里什么都有,请您这就收拾了,马上跟着老奴进宫去。宝嫔娘娘那边的偏殿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您去了。”
薛蝌张大了嘴。
他再怎么样,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子被梅家退了亲,竟是直接进宫去给皇帝做妾!
一入宫门深似海。
宝钗也许从一开始就打着待选入宫的主意,可自己的妹妹真是志不在此。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薛蝌的眼泪掉了下来。
前天薛姨妈背着自己退了邢家的亲事,那个闲云野鹤一般的女子跟自己就没了关系;今天,宝钗姐姐竟收拾好了偏殿就把妹妹也接进了宫……
薛蝌只觉得茫然极了。
薛宝琴回过了神,直起身来谢了恩。
薛姨妈笑得合不拢嘴,忙上前笑道:“高公公且坐一坐喝碗茶,琴贵人稍事收拾即可出发。”
高弘嗯了一声,笑眯眯地跟着薛姨妈往厅里去。
薛蝌爬起来,过去扶了薛宝琴起身。
薛蟠想了半天,过去给薛宝琴作了个揖:“恭喜琴妹妹。”
薛宝琴看了他一眼,拉了自己的亲兄:“哥哥跟我来。”
进了房,薛宝琴告诉随身的丫头:“收拾几件随身的衣服就好。”
然后拉了薛蝌桌边坐下,道:“时间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皇上对咱们家的恩宠并不正常,我进宫去也只能相机行事。哥哥来京本就是给我送嫁的,如今既然我已经嫁了,哥哥就不要滞留京城,赶紧回去吧。家里没人主持事务,单靠着大伯娘派去的管事可不顶用。”
薛蝌定定地看了妹妹半天,轻声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启程回乡。咱们家的买卖多,我以后大约跟父亲一样,各省都走走照看生意,就这样担风袖月地过了。你一个人在宫里,自己多保重。”
薛宝琴松了口气,笑了:“哥哥心里明白,我就放心了。我还怕哥哥生着给我当靠山的心思,不肯出京呢。”
薛蝌轻轻地叹了口气:“咱们家就算百年,也是末世了。我死赖在京城,也挡不住运势衰落。还不如邀游天下,增长见闻,只当是为日后的儿孙多打算些吧。”
薛宝琴笑着低落了下去:“哥哥好好的。我在宫里,自会安安静静地等着老去。”
薛宝琴只带了一个小丫头,挽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进了宫。
皇帝对她的样貌格外喜爱,自她入宫,竟是连幸七天。
薛宝钗有苦说不出。
薛家一家子,竟只有一个薛姨妈,高兴得张罗着要摆宴。
消息传到贾府,贾母难过得晚饭都吃不下:“可惜了宝琴那孩子。”
宝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宝姐姐是自己要进去的,也就罢了,做什么连琴妹妹也不放过?那可是她亲妹子!”
李纨和迎探惜三姐妹对坐,也是无奈长叹。
探春只好打起精神来安慰贾母:“琴妹妹看着没心机,其实是个聪明人。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不懂不懂估计也都看明白了。何况上回还跟着进宫了一趟,我瞧着太后娘娘也不烦她。只要她能明白平安是福的道理,就不会有人太过为难她。您别担心。”
然而宝玉的哭声始终在众人耳边回响:“大姐姐当年就说,那是个不得见人的去处。琴妹妹绝代风华,难道就这样埋在了里头么?”
☆、第三百九十五回 三个人的议事
南安郡王府给贾府下了帖子,请贾府的姑娘们去玩一天。
贾母挣扎着起了身,命贾琏和宝玉:“你们两个送我们去。”
贾赦贾政都觉得揪心,上来劝贾母:“要不然让大太太带着姑娘们去吧,您还是养息要紧。”
贾母连连摇头:“你们不懂。”
探春这一回却站在贾母一边,歉然地对一脸希冀的邢夫人道:“这一趟只怕是太妃要跟祖母商议事情,谁不去都行,唯有老太太是必去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不禁都红了脸。
都是浮沉宦海、年过半百的人了,竟还没有一个姑娘看得透。
临出门,贾母握了贾政的手,压低了声音:“你须决断了。”
贾政的身子一抖,抬头去找宝玉。
宝玉和贾琏在外面看着轿子车马,却不在旁边。
待贾母等人出了门,贾政沉默地回到正房。
荣禧堂内,地上两溜是十六张楠木交椅,堂上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贾政就在那交椅的最末一个上坐着。
想当年,这堂上正座就是荣国公本人,地下两溜坐的,不是自家的亲友,就是军中的部将,济济一堂,高谈阔论,挥洒自如,慷慨激昂……
可如今……
连贾府里头都冷清极了。
那些因着老国公爷而结下的旧交们,有的渐行渐远,有的心怀叵测,有的堕落纨绔,有的醉生梦死。
不剩什么了。
难怪人家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贾政长叹一声。
不如抽身退步,回乡务农读书,好歹能教养出几个脚踏实地的儿孙出来。几十年后,兴许贾氏一姓,还有三分复起的希望。
贾政抬起头来,咬了咬牙,开口唤人:“管家何在?”
林之孝走了进来:“老爷何事吩咐?”
其实最近因为已经软禁了赖家一家子,他忙成了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