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哼笑了一声,想了想,问:“舅老爷快回来了罢?”
抱琴飞针走线,一点儿都不耽误回话:“昨儿递进来的信儿说,离京还有二百余里。这回回来没走陆路,怕耽误工夫,是行船的。”顿一顿,笑了,“好似跟当年林姑娘来咱们家走的一条线儿呢。估摸着再有三五日,怎么也到了。”
元妃嗯了一声,笑容闲适,命人:“笔墨伺候,我给老太太回信。”
信送到了贾府。
恰逢姑娘们不在,贾母和王夫人跟前只有李纨和宝玉。
拆了信的贾母只觉得眼前一黑,剜了心一般地难过。
王夫人则心花怒放,笑吟吟地命人:“去恭敬写了三姑娘的八字来。另去请了薛姨太太来说话。”
宝玉听了这话,扑上去把信抢过来看。
却见元妃在信中写道:“本宫欲将宝钗与探春二妹,一予北王为侧妃,一入宫中陪伴本宫。乞长辈商定结果,奏报上来。”
一个嫁给北静王做妾,一个进宫给皇帝做妾!
这不是探春一直都在担心的事情么?竟成了真了?!
宝玉只觉得天旋地转。
此时,却听见贾母厉声道:“都站住!我还没死,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此事我要与娘娘面议,来人,递牌子,我要进宫!”
当着李纨和宝玉的面,王夫人却一改往日的恭顺,站起来,微微欠身:“老太太息怒。娘娘旨意已下,老太太还是不要抗旨不尊的好。”
李纨已经傻了眼。鸳鸯知机,却早把众人都赶了出去,顺便给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会意,转身便要去找探春,却被吴祥家的迎面拦住!
贾母冷笑一声,看着王夫人,道:“抗不抗旨,不是你说了算,究竟也不是你女儿说了算,而是太后和皇上说了算!一家有长,忤逆不孝者乃十恶之首。我若去一趟顺天府击鼓休你,别说你个小小的五品诰命,便是你嫂嫂母亲顶着一品的大妆来拦我,我都敢喝命下人乱棍打出去!”
王夫人的腰身渐渐挺直:“老太太,娘娘姓贾,不姓王。珍哥儿也姓贾,不姓王。宝玉、探春、惜春,乃至于去了的东府大老爷贾敬,您的长子贾赦,他们都姓贾,不姓王。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妇人,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心愚口拙,我能做什么呢?当真去击鼓,我也只有老老实实地把我在贾家这二三十年的所见所闻,都原原本本讲出来,而已。”
王夫人竟然拿着贾府里所有的丑闻,要挟贾母!
李纨只觉得腿都抖了。
宝玉看着王夫人,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大声嚷道:“太太,你疯了吗?那是三妹妹!那是我的亲妹妹,那是老爷的骨血,她也姓贾,跟大姐姐一样的那个贾啊!”
王夫人转脸喝道:“你闭嘴!我自然是要让她入宫给你大姐姐帮手!给皇上做嫔妃,难道还委屈了她一个庶出的丫头不成?”
可是大姐姐自身难保,三妹妹进宫能做什么!?当炮灰么?!
宝玉说不出,放声大哭。
正乱着,忽然外头的下人匆匆来禀:“宫里来人了!”
贾母和王夫人忙都站了起来,命宝玉:“擦泪,出去接待!”
宝玉红肿着双眼迎了出去,却是一脸沉重的夏守忠。
夏守忠紧紧拉着他的手,也不宣旨,也不让摆桌案,直接闯进了贾母的正院,悲痛得回手擦眼:“好教老太太、二太太得知,贤德妃娘娘因在御花园闲走,池子里才进了几条外国进贡的金鱼。娘娘要喂鱼,跟着的人回去拿鱼食,只留了府上跟去的抱琴姑娘一个人服侍。谁知娘娘脚底下滑了,掉进了池子,抱琴姑娘拼命没拉住,也掉了进去。侍卫们救了起来,可终究还是晚了,昨儿夜里太医们守了一夜,今儿一早,没了!”
今儿一早,没了?
那这信——
贾母和王夫人相对颤抖,各自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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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回 元妃之死
宝玉呀了一声,当场放声痛哭了起来!
贾母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王夫人瘫软在地,形似呆痴。
夏守忠面前贾府的主子们,竟只剩了一个寡妇李纨还能勉强站得住。
李纨一边擦泪,一边压下心头复杂繁乱的情绪,一边上前应酬夏守忠:“多谢夏公公前来告知。不知宫里太后、皇上和皇后如何,贾妃娘娘的后事有什么旨意?”
夏守忠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又做了悲戚的样子来道:“皇上听说,又生气又伤心,赶去重华殿痛哭了一场。如今皇后娘娘正安排贾妃的身后事。太后她老人家听说,难受得不行,亲自念了一篇往生咒,竟解了封宫,也到重华殿里看视了一回。咱家来就是传旨,如今天热,就在重华殿偏殿停灵三日,贵府女眷自行择日前去祭拜。”
李纨一一答应了。
夏守忠擦了擦眼睛,又叹道:“昨儿娘娘接了老太太的奏折看了半天,然后回了信,就去了御花园闲走。如今宫里规矩大,信件是要从皇后手里过一道中转的。所以今儿一早,重华宫都出了事儿了,宫人们还懵懵懂懂地把信发了来府上。如今那信,竟成了贾妃娘娘的绝笔了。皇上还说叫拿回去,他老人家想要留着当个念想呢。”
竟是来要那封信了?!
李纨哪敢不从?
王夫人早就将那信贴在心口恸哭不已。
李纨只得生从王夫人手里把信拽了出来,平整好了,装入原信封里,双手呈给夏守忠。然后又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出去,不动声色地又孝敬了一帕子金银,才罢。
府里消息已经传开,众人先是震惊,接着便悲痛欲绝。
迎探惜等人急忙赶到贾母房中,彼此痛哭之后相劝未了,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也来了。王夫人不免拉着薛姨妈又是一场大哭。
这里探春已经听李纨悄悄地说了元妃旨意和皇帝收走信件的事情,不由恨极。
情势已经这般明朗,分明没有半分可趁之机,她却非要把自己的妹妹也拉下水!
回头看见宝钗,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按不住心里的愤怒,走过去拉着宝钗大哭起来:“宝姐姐,大姐姐生前最疼的姐妹就是我们两个,无论如何,我们也该进宫去哭一场才是!”
进宫哭灵?那岂不是必定会面圣?!
宝钗眼中光华四射,忙低下头去,拿了帕子拭泪,低声道:“这是自然的。娘娘穿了我们进宫两次陪伴,我们又岂能不去送她这最后一程。”说着,掩面哭了起来。
正好,贾芸贾蔷前两天已经回来了。贾蔷从四川带回了一个妾室,禀明了贾珍。贾珍赏了四十两银子,让他自去过小日子去。
李纨探春便命人先去告诉了贾赦邢夫人,又命贾芸带着林之孝等人护送,翌日合家进宫哭灵。
贾赦和邢夫人接到消息也是惊骇得不行,急忙跑了过来,却见贾母和王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忙又上前劝慰。
贾母和王夫人好容易止了哭声。
问得李纨的安排,略略点了点头。
李纨犹豫片刻,小心问道:“东府那边……”
贾母立即回道:“既已经分了宗,这件事就与他们无关了。使人去说一声就是,其他的不要提。”
李纨看了探春一眼,探春微微颔首。李纨称是,命素云亲自过去一趟,直接告诉尤氏。
这边乱乱地安排,薛家母女便悄然告辞了。
回蘅芜苑的路上,见无人注意,薛姨妈悄悄地告诉宝钗:“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再听福嬷嬷的话,明儿你入宫去,一定要想法子露个脸。”
宝钗脸上闪过一丝羞意,轻声喝止:“妈妈什么都别说了,女儿心里有数。”
薛姨妈会心一笑,不由得又有些得意起来。
宝钗此次入宫该穿着素服去。女儿国色天香,越是穿素越是娇艳,自己再给她多多地带些打点的碎角子小银票什么的,管保她这一趟会不虚此行!
这一脸洋洋之态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探春和王夫人耳朵里。
因各自被扶了回房休息,王夫人打点完了给贾政带信的事情,正在榻上默默地流泪。
玉钏儿咬着嘴唇面带怒色上来低低说了几句。
王夫人勃然大怒,咬牙恨骂:“她别做梦!我明儿当着太后皇上和娘娘的灵柩请给她和宝玉指婚,我看她有没有那个胆子当场说不!”
果然当场回绝了,只怕从太后到皇帝都会觉得她野心勃勃,到时候进宫无望,再嫁不成宝玉,恐怕就只剩了去给北静王做妾一条路了!
玉钏儿想起薛宝钗赏给自己姐姐妆裹的那两身衣服,心头冷笑。
探春这边倒是没有多少情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小蝉下去,转头笑对沈嬷嬷:“老太太那边已经去接林姐姐了,明天要一起进宫,嬷嬷陪着我去吧?”
沈嬷嬷偏头思忖,点了点头:“我和许姐姐都跟着去。”
想到福嬷嬷,探春有些踌躇。
沈嬷嬷看出来了,笑道:“姑娘放心,福嬷嬷不会去的。皇上上回特意令人来告诉她安静养老,她现在巴巴的进宫去点眼,不怕皇上回过头去责备皇后娘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