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眼睛一眯:“谁这么放诞无礼?”
环佩叮当,北静王妃带着怡亲王府的戚侧妃款款走了进来,走在殿中大礼参拜,笑容可掬:“还能有谁,不就是您每每看着不顺眼就想要撕了我的肉的去的人呗!”
北静王妃?
皇帝虽然心里提防甚至想要收拾北静王,但在明面上却是极给他体面的,几乎要兄弟相称。
太后娘娘笑眯了眼睛,伸手叫起:“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你一向都温婉有礼,今儿这是怎么了,大老远的就接皇后娘娘的话茬儿。我还以为是哪个作死的猴儿呢!”
众人都只得赔笑。
皇后娘娘心里冷笑,这时候却亲切开口:“哟,这不是怡亲王府的侧妃戚氏么?怎么你也来了?”
戚侧妃拿了帕子悲悲切切地印眼角,娇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与贾妃娘娘同年,当年在闺中时乃是极好的密友。今晨听说娘娘没了,臣妾实在是太过伤心,我们王爷不在家,王妃又不大自在,臣妾没了法子,只好百般求了北静王妃,才能入宫一祭。”说着,嘤嘤假哭起来。
太后厌恶地一皱眉,喝道:“闭嘴。一个妾室而已,不跟着主母在家里清净过日子,私自出门,竟然还攀扯着闯进宫闱,是何道理?我常说你们家没规矩,果然还真是半点儿规矩都没有!立即给我滚出宫去!”
北静王妃上前一步,含笑道:“罢了。戚氏也是好心,她是来祭奠她儿时好友,太后娘娘就容她这一回。且让她灵前哭几声,尽了朋友之谊,再走不迟。”说着,又屈膝行礼,“臣妾就仗着皇上疼惜我们王爷,您往日里又疼爱臣妾,就厚着脸皮求您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太后连翻脸都做不到了。
皇后笑着嗔她:“你就别卖乖了。快起来罢。既是来祭拜的,灵堂设在偏殿,你们二位自去罢。”
两个人到偏殿转了一圈儿,供了香,假意哭了几声,便复出来。
北静王妃这才道明来意:“臣妾进宫倒也不为别的。因为早先跟贾妃娘娘说起闲话来,她是颇为她家里的几位妹妹担忧前程的。贾妃娘娘还跟臣妾郑重提过,想要把贾府的姻亲、薛家表姑娘,指给我们王爷为侧妃——”
说着,看着恭顺站在下首,听见这话便身子一震的薛宝钗,一笑。
王夫人这个时候大惊失色,忙上前一步:“绝无此事!”
贾母等人早就相顾失色,这时候王夫人竟又要出去说话,忙要伸手拉她,却被她抽手躲开。
王夫人躬身行礼,急道:“贵妃娘娘早就跟臣妾说过,要亲上做亲,把薛大姑娘许配给我们家宝玉的!”
这话一说出来,连太后和皇后的脸色都变了!
什么?!薛宝钗和贾宝玉?
不是说史老太君早就在元妃跟前说过,要把她那外孙女林黛玉许配给贾宝玉为妻么?
太后和皇后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贾宝玉。
贾母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时候,却不能够与王夫人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争执,家丑,岂可这样张扬?
探春抬头看着王夫人的背影,眼中杀机一闪,恭敬上前一步:“太太糊涂了。贵妃娘娘才没了,二哥哥伤心得憔悴支离的,哪里就提得到这件事了?家孝国孝,哪一样不得守上一年?何况,宝姐姐一天没接到部里通知,一天就仍是待选之身,如何就谈得到她的终身了呢?太太大约是太伤心了,有些颠倒。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勿怪失仪。”
梯子搭得结结实实的。
太后和贾母都是脸色微霁。
王夫人也觉出了自己说话不妥当了,忙退后半步,低头掩袖躬身,认罪不迭。
北静王妃却不肯放过,掩唇笑道:“这个话就有趣了。难道我还为了一个侧妃说谎不成?当日贾妃娘娘跟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旁边可是有人的。哦对了,就是那个贾府陪嫁来的丫头,叫清韵的。她就从头儿听到尾。她在哪儿呢?叫出来,一问便知。”
看清爽的就到
☆、第三百七十八回 对质
清韵?
她为什么忽然也绕到了清韵身上?
探春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地环视一圈儿,却发现戚侧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该有的亢奋!
她们这是要——
借着清韵的口嚷破元妃的身孕!
皇后那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侧过脸去看太后。
太后垂下了眼帘,慢条斯理地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裙裾,缓声道:“贾妃尸骨未寒,你们就跑到宫里来争执这种事情,不怕遭报应么?”
北静王妃和戚侧妃一惊,连贾母在内,众人都肃手弯下腰去:“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的手指向了北静王妃:“两个月前,先帝刚入皇陵,你丈夫就和忠顺王在皇帝面前吵了一架。如今,贾妃过世还不到三天,你就跑到她灵前,想来抢她的亲表妹、紫薇舍人的后裔、薛家嫡出的大姑娘,去你府里给你王爷做妾。你们北静王府的脸面,可是越来越大了!”
话说得这样重,北静王妃忙伏地跪倒:“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绝没有这个意思。这真是贾妃娘娘在世时亲口跟臣妾提过的。臣妾也是怕事后被淡忘了,所以才赶着来坐定。若是贾妃娘娘说过的话还作数,臣妾就扫花以待,静等薛大姑娘过了国孝,便上门提亲。若是这件事只是贾妃娘娘随口一说,本人及长辈都看不上我北静王府,我们自然将此事掩过,再也不提。今日臣妾巴巴地跑了来,就是因为如今这里没有旁人,除了戚侧妃能做个见证之外,此事此话并无泄露的可能。也省得坏了薛大姑娘的闺誉不说,还给故贾妃娘娘背上个言而无信的黑锅。”
太后哼了一声,身子前倾,盯着她,扬眉问道:“照你这样说,你今儿竟是特意来找那个什么清韵来对质的咯?”
北静王妃唇角一勾,低头,声音婉转,情绪温和:“臣妾万万不敢。”
探春皱了皱眉。
为什么自己刚才已经说了宝钗正在待选,却没有一个人用这句话去反驳北静王妃?
这难道不是最最硬气的理由么?
探春抬头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的眼神正在薛宝钗的头上打转,情不自禁中,流露出的除了愤恨,还有忌惮。
哦。是了,宝钗实在是,太出色了。
淡极始知花更艳。
她今儿一身素服,发髻上仅扣了一只纯银的如意分心,却显得越发眉目如画、妩媚动人。
探春正在沉吟,外头忽然又有人的声音不阴不阳地响起:“这有什么不敢的?既然非要对质,那就把清韵叫出来,对质便是。”
这一句话说出来,从太后到地上站的贾府众姑娘,都是身子一震,除了太后娘娘,忙都站了起来。
皇帝来了。
身边还跟着冯紫英。
林黛玉偷偷歪头,瞄见了冯紫英,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探春早就发现了冯紫英那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这时候自然不能跟他有任何交流,所以只管低目垂眉,规规矩矩。
众人忙着大礼参拜皇帝。
皇帝坐定,看着北静王妃和戚侧妃似笑非笑:“那么多人都想来祭拜贾妃,都被皇后劝回去了。朕还当是谁,能有这个本事跑了来。原来是你们俩。原是朕给北静王的恩典,许他随时入宫,他倒是很少来走动。反倒是北静王妃,常常地凭着朕的这句话,来往交通。这贾妃宫中,你竟是常客?还能跟她一起,偷偷地把她表妹的终身都定下来?贾妃生前对朕甚为依赖,芝麻粒大点儿的小事都要找朕给她拿主意,过个端午节,赏给娘家的节礼,都得问问朕合不合规矩。这要把亲表妹送给你王爷为妾的事儿,朕怎么不知道呢?”
图穷匕见。
这是北静王妃临出门时,北静王在她耳边低低说出来的最后四个字。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把清韵叫出来,让她说出元妃这一胎的日子!
北静王妃暗咬银牙,低头,却不慌张胆怯,依旧平缓婉约的声音节奏:“就是前些日子从皇陵后回来的话。陛下这阵子忙,听得说一直都没去贾妃宫里坐坐,贾妃娘娘还跟臣妾抱怨失宠了呢。”
抱怨失宠?!
这是在往元妃身上公然泼脏水,说她怨怼皇帝!
宫妃怨望嫉妒,乃是皇帝最讨厌的事情,也是最容易成为罪名的借口!
贾母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慌不迭地跪了下来:“北静王妃还请慎言!”
皇帝哼了一声,道:“贾氏封妃前不过宫里一个小小的女史,这近十年来,恭谨温顺,任劳任怨,皇后这才破格擢了她的位份,封了贤德妃。如今,她死了,你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张口就扣她一个抱怨失宠。北静王妃,你这是要坏她身后的名声呀!实在不像是要跟她结成姻亲的样子。难不成,贾家得罪了你北静王府了?”
说着,又抬手令贾母起身:“老太太上了年纪,坐吧,无妨的,朕有数。”
贾母这才擦着汗,扶了贾宝玉的手,费力地站了起来,挨着边坐在了赐下的圆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