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翻身坐起,盯着她的脸,低声喝道:“我在王家不过一个庶出儿子的女儿,又嫁了个没亲娘、不长进的办事二爷。不靠着太太的脸面,在堂堂的荣国府里头,难道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不靠着王家,反而去靠着贾家?你疯了心了?那不是顷刻之间就真的替别人白做活了?!”
平儿急得嗐声叹气,道:“我的痴心奶奶!您嫁了贾家,生了贾家的孩子,成了贾家的媳妇,您就应该姓贾!太太是太太,她是贵妃娘娘的亲娘,她敢挺直了腰杆说她姓王。您呢?侄女儿?表姐?那是什么?娘娘姓贾,不姓王!”
王熙凤被她这一席话说白了脸。
探春回房的路上,待书有些担心,几次回头:“姑娘,二奶奶会不会看出来了什么?”
探春微微一笑:“就算看出来,以她的贪心,必然不会想让这些东西都进了公中,必然是想要让我劳心劳力,她来分上大大的一杯羹的。你放心,就算嚷嚷出来,就说一句铺子是姓林的。有我在旁边看着,我还就不信了,就为了这几万银子,他们就有那个胆量灭了我的口?!”
☆、番外:太虚幻境遭劫难 薄命司簿被篡改
话说太平不易之年,歌舞升平之月,百花齐放之时,有一部传奇名曰红楼梦,内有一神仙驻地曰太虚幻境,内有大小仙子数名,有草木有海水,有主仙有侍者,有部司有名册。又经凡间各路人等流传天下,终于成了除月宫外最著名的一处仙境。
于是这一日,一只以旅游著称的猴子,偷偷地溜进了这个处所。
时间点掐得刚刚好,恰是一僧一道交割明白了某块女娲补天时锻炼出来的垫脚石,一边闲聊一边下界度脱风流冤家之时,他便在门口藏了,听了个一清二楚。
噫!仙界还有这等好耍的去处,我如何竟不知晓?
猴子先把身上象征斗战胜佛的专用袈裟变作了当年旅游时穿的旧直、虎皮裙,然后才施展身法,闪身进了幻境。
这幻境景象与天宫其他地方并无不同,奇花异草,丹香馥郁,男仙有书房,女仙有绣楼。唯有几座部司,看起来十分像是凡间里衙门的档案文书库房,令人好奇。
猴子自然是要进去随喜随喜的。
因此,待到这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察觉到本处竟有异样神识波动,是以连忙出外查看时,恰好见到猴子拍膝狂笑着从薄命司里出来。
警幻仙子定睛细看,却见此物似人似猴,六根不全衣冠不整,双脚不曾有鞋,双手竟染朱砂,不禁大怒,上前喝问:“尔是何方妖孽,胆敢擅闯我红楼梦太虚幻境?报上名来,本仙子要请玉帝做主,将尔打下凡尘!”
猴子最不耐烦旁人威胁,头一扭先掏出了耳眼儿里的如意金箍棒,迎风一晃便成了当年降妖除魔撩仙打怪时最趁手的兵器模样,怪笑一声:“倒是许久不曾有人拿着玉帝老儿的名头来吓唬老孙了,今日听见,倍感亲切。只是你这厮又是哪一路的妖精上了天,如何老孙当年并不曾听说?来来来,报一个渊源,若是与老孙有旧,便饶你不死!”
警幻仙子委实成仙颇晚,加之并不曾有亲朋故旧参与过当年那一场大戏,所以一时竟没有想到这一位竟然便是那一位,当下只顾寒了脸娇叱:“胡言乱语!妖孽再不离去,休怪本仙子无礼了!”说着便擎起了手中的拂尘。
猴子何尝让人这样瞧不起,一柄小小的拂尘便想要将自己赶走?将身一纵便跳在了半空,一声喝:“咄!老孙问过你名姓了,是你自己不说,日后若是你家大人告状,须怪不得老孙手重!”话说得又急又快,手里的棍子已经呼地一下子砸了下去。
警幻仙子虽则成仙千载,却始终都是以布散相思、采撷情果为修行,一辈子也没有与猴子这等粗人动过手脚,当下顿时便懵了。三万六千斤的定海神针砸将下来,可怜警幻唯一的本能反应,也就是扬起自家柔弱的拂尘挡了一下,然后就被一棍子砸得晕了过去。
警幻仙子一倒,幻境中众人都有了感觉,连忙都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等仙子尤其动作迅捷,待看到警幻仙子仆倒在地人事不省,一声悲呼都扑了上去。
便有男仙神色不善地盯着猴子,厉声喝问:“你是何方妖孽”
猴子听得众女仙的嘤嘤哭声,就如同又听见了当年师父的絮絮念念,正是满腔不耐正难按捺,又听见相同的聒噪迎面而来!
猴子登时凶相毕露,一声尖啸跳起在了半空,手中的如意金箍棒随着喝声暴涨成了十八丈长、三十六寸粗的一根擎天之柱,猴子双手抱着这金柱没头没脑地便朝着幻境抡去!
众仙一声惊叫,疾忙各自腾起祥云,逃离幻境。
而太虚幻境中的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亭台楼阁、部司殿宇,自是逃不开这一棍,呼喇喇连声巨响,竟是瞬间便成了一片断壁颓垣,离猴子和警幻最近的薄命司,已经宛然一把齑粉矣!
众仙子顿时都吓得咬舌啖指,心惊胆战,更有人已在低语:“这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法力?”
猴子听了这一句,莫名地心怀大畅,哈哈一阵仰天狂笑,戟指喝道:“老孙便是千年之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扶保金蝉子西天取了经,如来我佛封了斗战胜佛,这上天入地第一个会用棍子的人!尔等是些甚么东西,也敢拦了老孙的路,指着老孙的鼻子问话!你们这些整日里哭哭啼啼、矫揉造作,只顾着挖坑设套赚人眼泪,全不管人心寒暖、天下温情的妖孽,才是这天宫最大的祸害!”
众仙听得猴子越说越气,连忙跪下哀求:“小的们眼拙,竟不知是大圣驾到!大圣饶命,小的们自然是错了的只是这人世间情之一字,不仅有缠绵萦逗,还定有磨难坎坷。我等住在这太虚幻境,便是企望众凡人尝遍五味之后,乃知真美,向善而生。何况警幻仙子掌管太虚幻境已有千劫,经其手度脱苦海者不知凡几。还望大圣念在我等往日苦劳,莫要毁掉此处”说着便都痛哭起来。
猴子最怕人哭,一声怒喝“收声”,吓得众仙噤声,自家思忖片刻,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已经胡涂乱改了许多簿籍,若是照她们说法,还不知会有多少原本的悲欢离合会变作刀枪剑戟,不由得心内又多了看好戏的欢喜热闹,哼了一声,缩手收回宝棍,嗤道:“老孙已经是须弥山的人,今日不过是路过此处。不是你家仙子招惹,老孙也懒怠管尔等的闲事。世间人情,我佛曰灭,尔等偏要它生。要它生便了,还必要扯了我佛道二家下界去度脱,真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欲盖弥彰!只是看在你这几个小妖尚算恭敬,今日这事,便这般算了罢!”言讫,将身一纵,已经架起筋斗云,十万八千里以外去者。
众仙子这才擦了额上冷汗,扶着膝盖站起,救醒了警幻仙子,看着太虚幻境的满目疮痍,欲哭无泪。
罢了,修吧,长生不老,岁月太远,也算是多了一桩打发时间的要紧事。
只是薄命司已经化作齑粉,并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簿籍,尤其是金陵十二钗一柜,早已被改动得面目全非,如今神瑛侍者所降生的贾府中女子的命数,也已经悄然改变
☆、第二百零四回 请帖又来
王熙凤的试探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她转眼就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反而开始思索平儿所说的话。
自己的痴心到底放得是不是地方?
王子腾对自己的客气,罗夫人对自己的倚重,王家老太太对自己的宠爱,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自己的亲昵,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还有贾赦和邢夫人对自己的忌惮,贾琏对自己的敬畏,阖家上下对自己的谄媚奉承,甚至贾母对自己的疼惜,究竟是不是真的?
自己到了如今只有一个大姐儿,贾琏不可能无后的。而自己已经二十出头,再过两三年,再这般煎熬忙碌,说不得颜色故去。到时候,以贾琏的好色,又岂是一个平儿能够搪塞得了的?到了那时候,难道自己还能把攒下的钱都给姐儿当了嫁妆去?还是便宜了庶子?
王熙凤忽然想到了贾环和贾探春,心里蓦然一痛。
姑妈有贾珠,有元春,还有宝玉。这三个孩子已经是荣国公府的日月精华、钟神毓秀。可是又怎么样呢?
贾珠死了,元春远在宫中,宝玉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贾探春不过区区一个庶女,仅凭着贾政对赵姨娘的一点偏私、贾母对小女孩儿的一点宠溺,就能挣扎成今天这个模样。不但能够照顾亲姨娘亲兄弟,还能完美地避开嫡母的设计,甚至自己竟然还在外头开了买卖。这买卖,竟然还是钱庄!
大姐儿能比她还强?
王熙凤在心里诚实地否认了这一幻想。
所以,大姐儿可怎么办才好?
王熙凤咬住了嘴唇。
没有亲兄弟的帮衬,她这个做母亲的又能给大姐儿撑腰到几时?
正思忖间,外头有人敲门:“奶奶,太太那里让瞧瞧您睡醒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