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商庭洲突然想起电话里那一声遥远的“daddy”,杰杰从未叫过他“daddy”,如果这声“daddy”不是叫他,那会是叫谁?
他越想心越冷,捏着拳头咬紧牙关,说不出一句话。
而明庭依旧是散漫的模样,还打了个响指问他:“现在能想通我为什么能查到麦诚了么?”
他没等商庭洲作出反应,便自顾自道:“想不通也没关系,我替你理一理。”
“他们那对野鸳鸯想要离开美国逍遥法外,那国内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吧?他们知道明家不会善罢甘休,迟早有一天会查到他们头上,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反正事情的主谋是你,与麦诚产生经济交易的人也是你,他们只要主动抛出麦诚的信息,警方便能顺藤摸瓜查到你和麦诚的交易记录,他们知道明家不会放过你,只要将你定罪送进大牢,他们就能拿着你的钱逍遥法外,一辈子快活。”
明庭“啧啧”两声:“你别说,这招还挺高明,这要换了我,我也这么做。”
“你说呢?替罪羊?”
“不!”
商庭洲突然暴起怒吼:“事情的主谋,不是我!不是我!”
商庭洲的声音在渐冷的气氛中往下沉,明庭唇边的笑容跟着变冷,情绪翻涌的瞬间,他转了身看窗外,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每到下雨的天气明庭回家总是很晚,舒遥又等到深夜。
也许是今天一整天都没能见到明庭,所以她心里一直不安稳,再困也不愿意睡下。
窗外还在淅沥沥下着小雨,她捧着本书坐在窗边,时不时往夜色里瞧上一眼,期盼看到黑夜里闪过的车灯,希望他能早点回家。
似乎是毫无意识的,她对明庭生出了很强的依赖心。
只要有明庭在身边,她做什么都不怕,但明庭一不在,她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主动接触外面的世界,除非迫不得已。
对着窗外梧桐出神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很像一条无枝可依的藤蔓,因为自身无力,所以只能倒在地上毫无目的地生长。
但明庭来到了她身边,她便像藤蔓找到可以依附的大树,她可以尽情缠绕,可以将柔软无力的蔓足嵌入他的躯干,从他身体里获取生长的养分和向上攀登的力量。
她因明庭而存在,因明庭而丰盛、茁壮,所以她已经无法想象没有明庭的日子,该是多么飘零无依?
正想着,夜色里闯入一束亮光,她知道是明庭回来了。
从车库到客厅要经过后花园,天还在下雨,她知道梅姨一定会撑伞去接,但她已经控制不住想要见到他的心情,立马合上书换了衣服往楼下跑。
她到一楼的时候梅姨刚好从房间出来,看梅姨要拿伞,她匆匆跑上前说:“梅姨,我去接哥哥。”
舒遥来到家里这么多天,很少会有这样主动的时候,梅姨听了自然是开心,这些年她几乎是看着明庭长大,却是很少见到真正将明庭放在心尖上的人。
梅姨将伞递给舒遥,笑着嘱咐:“慢些走,小心路滑。”
舒遥甜甜一笑,接过伞到后门换鞋。
下了一晚上的雨,再是燥热的暑气此刻也消散殆尽,茉莉在细雨中吐露芬芳,香气水润而洁净,伞面传来小雨沙沙声响,舒遥脚步轻快,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明庭。
可她才走到一半就听见一声巨响从车库传来,随即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金属撞击的声音,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她骤感不妙,赶紧往车库跑过去。
司机张叔站在车库门口,见她来还惊讶:“小姐怎么来了?”
舒遥顾不上回话,扔了伞就往里跑。
明庭的车库上下四层,地面一层停的是合作品牌的历代旗舰超跑,常用车停在负一,负二是酒窖。
声响是从二楼传来的,舒遥听梅姨说过,他这车库的二楼一般不让人进,因为里头停得全是能进博物馆的收藏级跑车,明庭宝贝得紧。
舒遥一路往上跑,经过一辆又一辆造型各异的跑车,最后在角落里看到挥着高尔夫球杆砸车的明庭。
“哥哥!”
明庭听见了舒遥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面前的GTR被他砸得面目全非,挡风玻璃碎了一地,后视镜甚至飞到了旁边那辆E-TYPE的引擎盖上。
舒遥从未见过暴怒中的明庭,他手中的球杆化作了利刃,闪着银光将眼前的汽车开膛破肚。
舒遥不知道明庭因何暴怒至此,她只知道不能再让他这么打下去了,飞溅的金属残片和玻璃随时可能会伤到他,所以她不管不顾跑上前,一把抱住了明庭。
“哥哥,不要这样,会伤到你!”
舒遥明明喊得很大声,可明庭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双手挥着球杆一下又一下砸在车上。
“哥哥!哥哥!”
“砰”一声,车玻璃飞溅,舒遥感觉手臂传来尖锐的痛感,可她没有放手,直到眼前突然一黑,她脑袋发晕直接倒在了地上。
明庭往后摆手的时候手臂直接打在了舒遥眉心,他腰间一松,听见了舒遥吃痛倒地的声音。
他转身,扔开球杆,暴怒的情绪在一瞬间到达最高点。
“你不要命了吗?!”
他蹲下身拎起舒遥一只手臂,厉声质问:“谁让你来的?!”
舒遥被吼得一懵,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本该害怕,可在看清明庭发红的双眼时,她只感觉到心在痛。
她撑起身子一把抱住明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不要这样,哥哥,你受伤了,不要这样。”
明庭此刻浑身是刺,任谁靠近都要落一身伤,可舒遥好像不一样,她像一块海绵,本就千疮百孔的海绵,她可以包容明庭身上的每一根刺,哪怕被洞穿身体无所畏惧。
吵闹的世界就这样安静下来,偌大的车库里只有舒遥低声啜泣的声音,一丝极淡的血腥气萦绕在两人之间,舒遥突然被抱紧。
明庭强有力的一双臂在她腰后收拢,她第一次被他抱得这样紧。
她不知道明庭今天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发泄情绪,她只知道他现在需要她,很需要她。
她的眼泪浸湿明庭肩膀,她贴近明庭脖颈感受到他滚动的脉搏,那样剧烈的起伏,好似有万千复杂的情绪在他体内流动,却又在用力拥抱之后逐渐趋于平静。
“哥哥......”
她轻声唤他,温柔地安慰他:“你还有我啊,哥哥,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以后你有心事都对我说好不好?”
明庭没有应声,可舒遥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他的心跳一点一点变得平稳,理智重回了他的身体,他放开了她。
车库角落的射灯照射范围有限,明庭身后是一片狼藉,眼前是舒遥被玻璃扎伤的手臂和膝盖。
舒遥察觉明庭的视线,用手拨了拨嵌在皮肤里的玻璃渣,将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还笑着说:“我没事的哥哥。”
明庭没说话,垂下眼眸将她抱了起来。
舒遥双手圈住明庭脖颈,任由明庭抱着她往外走,靠在他肩膀时,她一颗不安的心才终于回归原位。
她没有问明庭因何而暴怒,既然他的情绪已经发泄了,那她也不必再多问一遍让他再经历一次痛苦。
只要他现在好好的,她这伤也不算白受。
明庭将她抱回了卧室,把她放在沙发,帮她清理伤口,上药,再包扎,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舒遥也安安静静的,被药水刺激到也紧咬着牙没吭声。
他身上的烟味很重,帮她处理完伤口就进了浴室洗漱。
想来这一定是煎熬的一天,竟让他如此难受。
而她大概也能猜到,这必定是与商庭洲有关。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父亲,这样特殊的关系带给他最极端的痛苦,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明庭洗完澡一开门就看到舒遥,她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脸上的泪痕也不见踪影,手里捧着杯温水,看他出来便笑着递给了他。
他微愣一瞬,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又递回给她。
舒遥将水杯放在床头,亦步亦趋跟上了明庭。
明庭听见她的脚步声,停住转身问:“你不睡要做什么?”
舒遥脸上笑容一僵,视线移到他被玻璃划伤的手臂,说:“你的伤口,还没有处理。”
明庭面无表情,冷冷道:“不用处理,你睡吧。”
“关灯。”
舒遥知道他心情不好,说多了可能要惹他心烦,便听话转了身关灯上床。
可今晚发生这样的事,她又如何能睡得着?
窗外的雨下至夜半方停,室内静谧无声,连一丝光亮也无,舒遥小心翻了个身,意外察觉到沙发那边好像也有动静。
她很小声地叫他:“哥哥?”
沙发那边并没有传来回应,就当她以为明庭已经熟睡时,暗夜里传来低低一声“嗯”。
知道明庭没睡,舒遥想也没想就起身下床,她摸索着走到沙发边,脱了鞋躺在明庭身侧,抱住他就不肯放。
“舒遥你做什么?”
明庭半撑起身体往里靠,想要避免与她产生过多的肢体接触,但舒遥不仅不放手,还抬起头望着他问:“哥哥今天为什么要凶我?凶我打我还不向我道歉,哥哥你真过分!”
其实舒遥有点怕他生气,所以说完这些话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没想到明庭却是一笑:“所以你气到现在没睡着?”
舒遥并不生气,但还是重重“嗯”了一声。
她不想明庭一直因为商庭洲不开心,所以才谎称自己生气,想要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但眼前仍是一片朦胧昏影。
她看不清明庭,只知道她和他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楚听见他的心跳,可以清楚感受他的呼吸。
沉默中,她的眉心覆上一片温热。
是明庭的指腹,正缓慢抚过她的伤处。
“好。”
他说:“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舒遥撅了撅嘴,不满道:“没有诚意!”
明庭顺手捏捏她的脸,颇有耐心问:“那要怎样才算有诚意?”
舒遥想了想,说:“我要你陪我睡。”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明庭用力点了一下脑门儿,“你不能跟我睡你知道么?”
“那我不管!”
舒遥开始耍小性子,紧抱着他的腰不放,还说:“你得哄我睡着!不然我明天就告诉颂青哥哥你打我!这样全天下都会知道你虐待妹妹!你......!”
明庭想笑,饶有兴致问:“我什么?”
“你!”
舒遥恶狠狠道:“你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明庭低低笑出声来,“行啊你,还学会威胁人了?”
“我就威胁你!谁让你总是凶我?”
明庭又揉乱了她的发,舒遥伸手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双手吊着他脖颈命令:“快抱我去床上!”
明庭没动,舒遥又摇了摇他,“快点!”
迫于“无奈”,明庭抱着她起了身。
按他的性子定是将人扔到床上直接不管,但舒遥的长发缠住了他手臂,他一动舒遥就痛得直叫:“疼疼疼,我要被你扯秃了呜呜......”
舒遥一喊疼明庭就不敢再动,生怕真给她头发拽下来,偏偏他现在的姿势尴尬,他弯着腰撑在舒遥上方,一低头就是她皱着眉头喊疼的模样,娇气得很。
“那要怎样?我解不开,给你剪了吧?”
“你敢!”
舒遥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明庭肩膀,“你要是敢剪,我就趁你睡着把你剃成光头!”
明庭没绷住,一下笑出声来。
“你还笑!”
舒遥一把勾住了他脖颈,他手上一松,几乎压在了舒遥身上,可舒遥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还在他耳边说:“你躺下来,慢慢解,不许扯。”
明庭有些无奈,饶是他聪明一世,也没能想出完美的解决办法,只好顺了舒遥的意,躺在她身边,耐心解着她的长发。
夜半无风,连窗外树影也不曾摇动,室内无声,只有两人呼吸在轻轻交融。
舒遥躺在明庭臂弯,心安理得拿他手臂当枕头,贴近他胸口时,她清楚听见明庭强有力的心跳声。
她突然心血来潮:“你给我唱歌吧哥哥,我以前睡不着爸爸都会唱歌哄我。”
她和明庭之间很少会有温情的时刻,原因在于明庭那张嘴,实在是讨人嫌。
“我又不是你爸。”
舒遥气得掐了他一把,“你再这样我哭给你看!”
舒遥力气不大,掐在明庭腰上没有痛,只有痒。
明庭身体瞬间一僵,但舒遥浑然不觉,只一股脑发泄着她的不满。
“行行行行行。”
他一把抓住舒遥正在作乱的手,无奈道:“说吧,想听什么?”
舒遥唇边终于有笑,她舒服往他胸口一靠,甜甜说:“什么都可以。”
明庭无声弯了弯唇角,开口就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
他这一句还没唱完舒遥的拳头已经招呼了上来,他一把捏住她手腕,“是你说的唱什么都可以,《两只老虎》不好听吗?”
“不好听!”
舒遥怒道:“你再这样我不喜欢你了!”
“你喜欢我?”
舒遥气鼓鼓道:“现在不喜欢!”
明庭放开她的手,笑得很轻。
缠绕在他手上的长发已经解开,他其实可以起身就走。
但他没有。
气氛一时安静,舒遥已经不对唱歌一事抱有期待。
但就在这昏昏朦朦之中,她的耳边有温柔的歌声轻轻响起......
It’s not so easy loving me
It gets so complicated all the things you’ve gotta be
......
舒遥没有听过这首歌,只觉得这温柔轻缓的调子很适合睡前催眠。
这一夜不算平静,她到此刻已经感觉疲累,难得有人唱歌哄她睡觉,她也不愿意多想,只安心靠在他胸膛,阖上眼尽情享受这宁静的时刻。
她入睡很快,所以并不知道明庭在借这首歌传递怎样的心情。
一首歌轻轻柔柔唱完,怀中人已然沉沉睡去。
明庭在这时候突然想起一句话——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想笑。
小没良心的。
他小心抬起舒遥脖颈,轻轻抽出手臂,昏朦夜色之中,怀中人睡得格外恬静,小小的一张脸如月清皎,如玉纯净......
但再美的形容词放在她身上,也盖不住她没良心的本质。
算了,让让她,毕竟,长兄如父。
梅姨站在门外,低声说:“少爷,商先生来了。”
舒遥撑起身子看沙发,明庭还睡着,显然没有听见梅姨说的话。
昨夜她缠着明庭唱歌哄她睡觉,她是睡好了,却不知明庭是什么时候睡下。
她知道明庭睡眠很轻,稍有动静便会醒,这时候没反应,想来是因为昨天太累,身体需要一段深度睡眠才能恢复。
她掀了被子轻手轻脚下床,光着脚走到门边将门开了一个缝。
梅姨见出来的人是她,还稍稍惊了一下。
她示意梅姨往前走,确认不会吵到明庭才说:“哥哥才睡下没多久,梅姨让他等着吧。”
梅姨顿了顿,但还是应了声“好”。
舒遥回到自己房间洗漱穿衣,才刚刚穿戴整齐梅姨又去而复返。
她略感疑惑,听见梅姨说:“小姐,商先生想见你。”
“见我?”
梅姨知道舒遥和商庭洲之前的不愉快,担忧道:“小姐要是不想见,我可以让商先生继续等。”
舒遥的确是对见商庭洲一事毫无心理准备,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也在第一时间发出警告,让她不要答应。
但她才见过明庭情绪失控的样子,如果明庭不开口说,她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庭洲这时候来,她还真想见一见。
她跟着梅姨下楼时,商庭洲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端着半杯热拿铁,见她来,他放下咖啡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