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遥停住脚步,隔着一整个客厅的距离遥遥看向他,商庭洲一身黑衣,神情严肃,因为皮肤白,他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看样子像是一夜没睡。
她深吸了口气才走上前,故作镇定问:“你找我有事?”
商庭洲忐忑了一夜,来这之前甚至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但这时候看到舒遥,竟莫名觉得平静。
这丫头小小的一个,就这么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他却有种与明丽对视的既视感。
也道她们是一家人,那双眼睛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谁都像看狗。
舒遥盯着商庭洲看了好一会儿,看他不说话,转身就走。
商庭洲着急将她喊住:“遥遥。”
她转身,眉头紧皱。
商庭洲愣了一下,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不可以!”
对商庭洲,舒遥实在是给不了好脸。
“你得叫我舒小姐。”她扬着下巴道。
商庭洲无奈一笑。
趾高气昂,的确是她们明家人的作风。
他顺应舒遥的意思,叫了声:“舒小姐。”
舒遥这才愿意留下。
不过舒遥也很惊讶,怎么商庭洲前后对她的态度相差这么大?
“说吧。”
她走到另一边沙发坐下,“找我什么事?”
商庭洲跟着落座,偏头看了眼守在餐厅的梅姨,他虽面露为难,但仍开口说:“你爸爸的事情,我很抱歉。”
舒遥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商庭洲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还自顾自说:“车祸一事,我有责任,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抬眼看舒遥:“对不起,舒小姐。”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消你对我造成的伤害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我爸爸活过来吗?!”
舒遥实在是愤怒,一拍沙发扶手道:“谁要你这假惺惺的道歉!”
当仇恨充盈内心的时候,舒遥已经顾不上恐惧,她现在只想像昨晚的明庭一样,拎着球杆将人打出去!
“我不是假惺惺,舒小姐。”
商庭洲解释:“我是真心来忏悔的。”
舒遥咬了咬牙。
她并不清楚昨天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也不敢乱说话,但看商庭洲的态度,想来哥哥已经手握证据,而商庭洲今天一早就来“忏悔”,必然是想求一条生路。
大概知道了商庭洲的目的,她强行压住了情绪,故意问:“你的忏悔就是口头道歉吗?!”
商庭洲否认:“当然不是。”
“那你说,我听着。”
舒遥的傲慢因愤怒而生,但在商庭洲眼里,明家人就是这样,舒遥越是高高在上,他越是认同她的身份。
他顿了顿说:“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和你哥哥商量。”
“商量什么?”
“车祸后续。”
他默了两秒,说:“我会全力配合,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舒遥冷哼一声:“让你去死你也愿意么?”
商庭洲一怔。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
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尊严,和更多的钱。
但与明丽的婚姻有婚前协议在先,他是过错方,明丽一定会让他净身出户。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花钱也从无节制,他一没家底,二没本事,一旦离婚他将一无所有,就算能分到一些钱,也绝对不够养唐曼曼母子。
利欲熏心,又受人唆使,这才酿下大祸。
他也后悔过,后悔没有早点发现舒遥的存在,如果早知道明丽有错在先,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们的计划算得上天衣无缝,只要李川一死,车祸一事死无对证,明家再是手眼通天也只能当作是意外。
但他没想到舒遥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本可以凭借明丽丈夫的身份和明家一直耗下去,这样他既不用面对明丽本人,又可以无节制地花钱,甚至还能借机管理明丽的公司,转移明丽的财产。
可一旦有了舒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无论明丽是生还是死,舒遥都要分走一份财产。
财产事小,最要紧的是,明君珹本来对明丽不管不顾,加之车祸发生在南城,两地交涉总是不便,只要明君珹不起疑心,时间一久,他们的阴谋便无从查证。
偏偏这时候多出来一个外孙女,血脉事大,明家必然要详查舒遥的来历,这一查就绕不开舒明远。
天底下没有完美的犯罪,再是天衣无缝也经不住明家的彻查。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什么都不要的准备,只求赶紧离婚,然后离开这里。
只是没想到明家的速度比他预想中快很多,甚至还查出了些别的。
他从昨夜一直睁眼到天亮,始终不愿意相信他的曼曼会背叛他。
直到清晨收到美国房产经纪发来的消息,问他卖房是不是为了置换新的房产。
他到这时候才真正醒悟,原来明庭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唐曼曼不仅背着他与周嘉平偷情,还打算卖了他的房子一走了之,甚至还想把罪责全部推到他的身上!
若不是明庭告诉他,他可能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一想起那对狗男女,他就恨不得能亲手了结了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唆使,他又何至于此?!
“要他死还不容易?”
突然的声音插入,商庭洲和舒遥同时抬头。
明庭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楼梯,正居高临下看着客厅内的两人。
“哥哥。”
舒遥立马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往明庭身边赶,商庭洲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舒遥上前牵住明庭问:“什么时候醒的?来了怎么不吭声?”
明庭一来,舒遥内心立马有了支撑,心中那几分惶恐也消散殆尽,望向他的一双眼里满是温柔,倒是把商庭洲给看愣了。
明庭又是顺手将舒遥头发揉乱,还斥她:“不让我随便说‘死’,你倒是说得很来劲。”
舒遥嘴硬:“我这是为你好。”
明庭骤然停住脚步:“那我也为你好,上楼去。”
舒遥一下子收了笑容,“我不!”
她眼神坚定地望着明庭,连抓着他的手也在用力,还颇为笃定地说:“我不会像上次那样。”
舒遥心里清楚,明庭不让她留在这里是怕她再听到与车祸相关的事情会难过。
但她已经想通了,她不会再逃避,她要和他一起面对,共同解决。
兄妹俩的这轮对峙只持续了几秒,最后是舒遥占了上风。
明庭默许了她留下,兀自转身问商庭洲:“有事?”
商庭洲愣了一下。
只因兄妹俩问话的姿态如出一辙,他甚至生出一种时间轮回般的错乱感。
他猛地回神,说:“我会主动配合调查的。”
明庭冷笑一声:“我没让你配合,你在自作多情什么?”
商庭洲心头一紧,“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
明庭接过话:“你该不会以为,我昨天跟你说那些是为了让你戴罪立功吧?”
商庭洲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微张的一双唇颤了颤,仍不可置信问:“不是吗?”
明庭拉舒遥坐下,冷淡道:“你还不了解我么?我特地将唐曼曼和周嘉平那点破事儿告诉你,不过是想欣赏一下你破防时的表情罢了,你还真当我念你这父子情么?”
他特地将“父子情”这三个字说得很重,商庭洲的表情也果然变了变。
“况且......”
他笑道:“我既然能查到他们的私情,查到商修杰不是你亲儿子,那你觉得,我会查不到你们制造车祸的证据么?”
商庭洲彻底沉默了。
到底是他小瞧了明家的实力。
舒遥听完这番话,不自觉攥紧了明庭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只是当她得知明庭已经做了这么多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直翻涌着难言的情绪,有感激,有震撼,有崇拜,还有疼惜。
这么多事都是他一个人扛,也难怪会用那样的方式发泄。
“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明庭问。
商庭洲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要给他下逐客令的意思。
他有些慌了,急道:“是我错了,儿子,大错特错。”
他着急上前,一把抓住了明庭手腕。
明庭握了握拳,难得没有甩开。
商庭洲抓着明庭就不放,几乎是立刻声泪俱下。
“儿子,是我错了,是我利欲熏心受人唆使才犯下大错,但我已经悔过了,儿子,再给爸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手里有周嘉平故意毁坏刹车的关键证据,有他们策划车祸前后的记录,我,我还能将他们骗回国,这样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到凶手,你再给爸一个机会好不好?爸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明庭不说话,商庭洲更加心急,竟是说:“我们才是一家人啊儿子,之前是我对不起你妈妈,都是我的错,往后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赎罪,会给你,给你妈妈,给遥遥一辈子当牛做马,爸求你,再给爸一次机会好不好?”
从商庭洲上前,舒遥就被明庭护在身后,她本该躲,但她没有。
她因为商庭洲的眼泪怔住不动,更因直面真相的残酷而心冷。
商庭洲的话说完,整个芳蕤园都陷入沉寂,这段沉默太长,三人各自煎熬着。
好一会儿,明庭才从完全静止的状态走出,偏过头看着舒遥。
舒遥茫然抬眸与他对视,听见他说:“我和你有血缘关系,说什么都掺杂私情,你要是能求得她的原谅......”
他收回视线看商庭洲,“我就给你个机会。”
明庭的话音刚落,舒遥就清楚看见商庭洲眸中骤然亮起的光,他立马放开了明庭的手来到她身前,声泪俱下说着和刚才那些差不多的话,就差给她跪下。
她突然觉得很讽刺。
原来一个人的一念之差竟然真的能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可商庭洲并没有因为一念之差留人性命,她现在又如何做得到仁慈?
一想起爸爸她就恨得牙痒,她就恨不得要商庭洲立刻陪葬!
“我——”
她这个“我”字只说了一个音节,手上就传来明庭的揉压。
这样明显的暗示,她没办法忽视。
哥哥这是要她给商庭洲一个机会。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原谅一个人竟会是如此艰难。
她不想这么做,可哥哥已经给了暗示,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眼眶的泪已蓄满,在万般挣扎的情绪里匆匆坠落。
她实在是说不出原谅,只能说:“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心疼我哥哥。”
心疼他独自支撑这个残破的家,心疼他多年孤独,害怕他跟她一样,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商庭洲瞬间老泪纵横,总算是松了口气。
“是,是!”
他十分激动地说:“我们是父子,是一家人,儿子不能没有爸爸,儿子不能没有爸爸......”
儿子不能没有爸爸,那女儿呢?
舒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扑进了明庭怀里。
明庭将她抱住,催促商庭洲赶紧走。
舒遥情绪崩溃,商庭洲却如释重负,他终于扭转了颓势,终于可以放心地活。
商庭洲还没出门舒遥就失声痛哭,她紧攥着明庭衣袖,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情绪,可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也疏解不了内心的压抑,更无法与自己和解。
“为什么?”
她伏在明庭肩头哭得声声寸断,却不忘问一句:“为什么?哥哥,为什么要我放过他?为什么你已经有了证据还要我放过他?!”
“我没有证据。”
舒遥猛地抽噎一声,竟然在一瞬间止住了痛哭。
她怔怔抬起头,“那你刚才说的那些......?”
“半真半假。”
“可......”
舒遥望着商庭洲离开的门口,思绪突然一团乱。
“别想这么多。”
明庭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重新将她揽进怀里。
她靠在明庭胸口,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猜不到他的情绪,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和一句......
“你做得很好,遥遥。”
舒遥很想知道明庭调查车祸的经过,但明庭不配合,以他的性子,就算舒遥拿把刀架他脖子上,他也只会轻飘飘说一句“少跟着瞎操心”。
所以舒遥只能另寻他法。
商庭洲走后,明庭被一个电话叫去了公司。
舒遥吃完早餐就托梅姨给关颂青打电话,说她想和关门玩。
关颂青很快就牵着狗到了芳蕤园,一进门就打趣舒遥:“想我就直说,非得找什么跟狗玩的借口,跟狗玩不就是跟我玩?”
舒遥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听这话,扑哧一声笑出来。
关颂青眉头一皱:“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舒遥笑着上前摸摸关门脑袋,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肯定道:“没有啊,跟狗玩就是跟哥哥玩。”
关颂青觉出不对劲,冷哼一声:“你这丫头!跟你哥混在一起果然是不学好。”
舒遥蹲下身,高兴将关门抱在怀里摸,她仰着脸问关颂青:“颂青哥哥,你真是跟我哥哥一起长大的吗?”
“那不然呢?”
关颂青不假思索道:“我俩小时候可是睡一张床的情分,他哪边屁股上有痣我比他清楚。”
舒遥闻言,脸上猛地一热,慌忙垂下眼。
关颂青又是后知后觉,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后,问:“你今天特地找我来,可不是为了玩狗这么简单的吧?”
他双手抱胸,故作姿态道:“我跟你哥可不一样,他那人爱倒贴,我不行,找我帮忙那是要给报酬的,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舒遥歪着头看他,一脸费解:“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颂青哥哥。”
关颂青今天一进门心里就有了打算,就算舒遥压根儿没想找他帮忙,他也要讨个回报。
他弯下腰低声说:“回头你帮我把你哥那辆恩佐的车钥匙偷出来,我带你兜风。”
“为什么要偷?”
舒遥天真问道:“颂青哥哥没有吗?”
好问题。
关颂青一噎,深吸了口气愤忿道:“还不是因为你哥!说什么要遵从恩佐老爷子定下的规矩,说我车库里有兰博基尼就不让我碰恩佐,什么毛病?!你哥那个人从来就不守规矩!这分明是针对我!”
舒遥不太能听得懂,只能劝着说:“怎么会?哥哥和你关系那么好,一定不会吝啬给你开,说不定是真要守规矩呢?”
关颂青又是冷哼一声:“你迟早有一天要被你哥洗脑。”
话说到这里,后花园传来一阵响动,关门汪汪叫了两声,两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
关颂青牵着狗往后花园走,舒遥也紧随其后。
苏姨正带着人拖车,见两人一同前来,以为是拖车动静太大,赶忙解释说:“司机马上就把车拖走了,要不关少爷和小姐上楼坐坐?”
关颂青一眼就认出那辆被砸坏的GTR,倒是有些惊讶:“这车竟然还在家里。”
舒遥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同,好奇看向他。
“走,过去看看。”
关颂青将狗交给苏姨照顾,揽过舒遥肩膀带着她往车库走,舒遥一心好奇,压根儿没注意到关颂青这亲密又自然的动作。
明庭的车库修得像展厅,里头陈列的跑车能在南城市中心买一整栋大厦。他这车库在富豪圈内很有名,但他除了自家公司办展以外,从不外借,旁人想要看上一眼都难。
关颂青常来芳蕤园,却难得碰见车库二楼开门,他今天能碰上这个好机会,必然是要上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