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遥往他肩膀凑了凑,气息轻得像羽毛,骤然这么一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睡得迷迷糊糊,却很轻地说:“哥哥别哭,遥遥会一直在你身边。”
明庭是真的纳闷儿,好端端的,这丫头在说什么梦话?
他推了推她,“舒遥?”
舒遥没反应。
真是要了命了。
明庭忍住了想要将她叫醒的冲动,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他已经想过把她叫醒后的情形。
少不了要一番教育,婆婆妈妈,唠唠叨叨,不仅影响睡眠,还让他感觉很烦。
明明他既不是爹又不是妈,偏偏又当爹又当妈。
纯粹是没苦硬吃!
反正一起睡一觉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今晚权当他大发慈悲给人当一次人体暖宝宝。
舒遥这一觉的确睡得很好,萦绕在她周身的寒气被驱散,还有温热的胸膛供她取暖,当那丝熟悉的香气侵入梦境时,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爸爸抱着她睡觉的时候,那样安心,那么美好。
这种愉悦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了早上。
当她睁眼,看见的是明庭的脸。
明明心中的欣喜更盛,却又不得不自省,怎么她不仅霸占了哥哥的床,还躺在哥哥的怀里?难不成她昨晚梦游了?
正凝眉回想着,一抬眸,竟是与明庭对视。
舒遥惊了一下,缩回了放在他腰间的手,小小声问候:“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明庭双眸半阖,长睫掩去情绪,“不该我问你么?大半夜来我房间做什么?”
晨起明庭嗓音带哑,舒遥翻身坐起来,伸手端来床头水杯递给他。
“是......是想跟哥哥道歉。”
明庭半撑起身子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又递回给她,“道什么歉?”
舒遥定定望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说什么呢?
说发现原来哥哥和自己一样么?都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人。
还是说,经过一天的反思,发现哥哥的处境可能比她更难,因而才觉得抱歉?
她说不出口。
可心头的内疚经久不散,她总要说点什么。
她放好水杯,侧过身面对着他。
视线下移,她本能地牵住他的手,说:“我不会再像昨天一样任性了,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舒遥脸上还有初醒时的红印,晨光斜斜入窗,她的皮肤润而透明,一双如水的眸印着窗外薄光,如雾霭浮于碧波之上,朦胧可爱,招人喜欢。
明庭移开视线,答非所问:“你知道我这一晚睡得不好么?”
舒遥猜到了。
其实她睡觉还算安分,但总归是她霸占了哥哥的床才让他睡得不好,所以仍是心存内疚。
“我......”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明庭已经翻身趴下,自然而然使唤她:“还不给我捏肩捶背?让你半边床就算了,还不让我翻身,我现在一整个左边都是麻的!”
他斜眼看她,“赶紧。”
舒遥一听明庭需要她,立马换了副模样,变得精神抖擞,干劲十足,就连唇边也多了笑容。
“这样可以吗?”
舒遥跪坐在明庭身侧,双手按上他肩颈,想要尽力帮他放松。
明庭下巴抵在枕头上,懒洋洋地应:“没吃饭?用点劲儿。”
舒遥忍不住笑:“确实没吃。”
明庭又看她。
话虽这么说,舒遥还是听话加重了力道。
到底是她让哥哥睡得难受,由她来解决问题也是应该的。
眼看舒遥乖乖按摩,明庭这才收回视线,舒服闭上了眼。
惬意享受了一会儿,他温声发问:“昨天关颂青和你说了什么?”
舒遥一听,不自觉缓下了手上动作,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她平时是个哭惯了的,任谁怎么说都无所谓。
可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当面说“哭”这件事,是不是会让哥哥感觉尴尬?
她想了想,回答:“没说什么,就和我聊了聊关门,还让我去他家里玩。”
明庭才不信。
但舒遥不肯说,他也不想追问,便道:“他这人说话随心所欲,有时候完全不着边际,所以他的话不能全信,知道么?”
舒遥当然知道,这是男人的尊严,所以她一定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他为自己哭这件事。
她会将哥哥的关心和在乎记在心里,往后,她也会像哥哥在乎她那样在乎哥哥。
“好。”她坚定道:“我以后只听哥哥的话。”
明庭闻言,睁眼瞧了瞧她。
这妹妹难养,说的话倒还算好听。
明庭晾了商庭洲好些天,商庭洲果然急不可待,私下联系了好几家媒体联合发稿。
他不仅隐去了自己婚内出轨一事,还大肆渲染明丽和舒明远的关系,编出了一个多情又狠毒还满口谎言的女总裁形象,将自己包装成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低人一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无辜受害者,最后还附上了明丽出事前的离婚委托书。
没错,肖律师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委托书的一角,两天后,这份委托书就出现在商庭洲的书桌上。
有了这份委托书,商庭洲精心编纂的故事有了强有力的佐证,他将明丽的“奸计”书写得淋漓尽致,杨助理又为商庭洲立下汗马功劳。
不过商庭洲的运气不太好,他发稿当天,正逢某流量小生和某位以颜值出圈的小花官宣恋情,双方粉丝的骂战充斥着各大社交平台,商庭洲的神机妙策化作泡影,丝毫没有掀起波澜。
商庭洲没有得逞,但这篇精心包装的苦泪书还是递到了明庭的舅舅明朗手里。
明丽有两位兄长,大哥明朗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而他本人也青出于蓝胜于蓝,23岁从剑桥毕业以后就以明玺集团副总裁的身份积极投身港区对内外经济发展事业,27岁当选港区青年联合会副会长,同年当选全国青年联合会委员,正式开启了他的政治生涯。
这些年明朗一直致力于推动港区及大湾区经济和民生发展,成立了明天基金会,积极参与慈善事业,提出并推动了各项经济计划,为两区经济发展贡献了重要力量。
他也因此在政商界立稳脚跟,成为两区经济发展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明家有这样的顶梁柱存在,自然不会容忍商庭洲胡作非为,他那些新闻稿在发出十五分钟后就从全网消失,相关词条也被限制搜索。
明朗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动身飞往南城,只用了四个小时就出现在芳蕤园。
五点半,舒遥看完书下楼用晚餐,刚走到二楼就敏锐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
虽说芳蕤园平时的人就不多,但晚餐时间梅姨和苏姨多多少少会因为饭菜讨论,今晚却是不同,楼下竟没有传来任何谈话声。
舒遥放慢了脚步,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视线一点点开阔,舒遥看见凝眉坐在沙发上的明朗,他的对面坐着两位助理和一位保镖,这时候还在用笔记本处理着工作。
她的脚步很轻,但明朗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来芳蕤园之前,明朗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还有个养在外头的外甥女,直到看见舒遥那双眼。
像,太像了。
他起了身,温声发问:“你是舒遥?”
舒遥点点头,向及时赶来客厅的梅姨投去了求助目光。
梅姨立马会意,介绍说:“这是舅舅明朗。”
梅姨一开始并不知道舒遥的来历,而实际上除了关颂青和张医生以外,也没人能确定舒遥到底是不是明丽的女儿。
自从明庭打定主意要舒遥演戏那天起,舒遥就被赋予了全新的身份,芳蕤园上下也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梅姨向舒遥介绍明朗自然是按亲缘。
舒遥早有心理准备,但骤然面对明庭的家人,她还是感觉紧张。
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办法喊出那一声“舅舅”,只好沉默着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明朗看出了小姑娘的拘谨,倒也没有强求,只是吩咐梅姨先吃饭。
虽然他心中有几分猜想,但在没看到亲子鉴定之前,他不会轻信任何言论。
明庭赶在晚餐之前回了家,他进门的时候,明朗刚刚结束了工作到餐厅落座。
舒遥端端正正坐在餐桌旁,神情紧张得像参加高考。
明庭对明朗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疏远,明朗虽看不惯他离经叛道,但好歹是个体面人,不会像明君珹对他又打又骂,所以他对明朗也还算客气。
看明庭进门,明朗放下擦手巾招呼了一声:“回来了,先吃饭吧。”
明庭顺口应了,并没有因为明朗是长辈就恭恭敬敬叫人,反而还说他:“下次来提前说一声,你这么突然出现在家里会吓到她。”
明朗偏头看舒遥,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
明庭跟着笑笑,没接话,走到舒遥身边坐下问她:“嘴里有没有好一点?”
冯警官来家里那天,舒遥一紧张咬破了唇壁,口腔内细菌众多,一旦破口就会发展成溃疡,舒遥本来就吃得少,这些天更少,倒是把梅姨给急坏了。
明庭问完话之后,明朗终于听见舒遥说今天的第一句话。
“已经完全好了,哥哥,你今天累吗?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明庭轻笑一声,十分自然抬手拨乱了她的发,“你还管上我了?”
舒遥被头发遮了眼,但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神色,只是伸手耐心理顺,还解释道:“是关心你。”
明庭一贯不耐烦:“好了好了知道了,吃你的饭。”
舒遥这才提起筷子。
明朗看愣了。
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断然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从明庭的眼中看出关爱之色。
这样自然又热络的相处,不是兄妹又是什么?
看这情形,两人必定常有联系。
他心中不满,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明丽竟然瞒着家里十几年!
明庭看明朗的表情变了变,开口问:“没给你外甥女带见面礼?”
舒遥一惊,她又不是亲妹妹,哪好收见面礼?
她伸手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明庭手臂,明庭手腕一转,抓着她的手压在腿上拍了拍,示意她别管。
舒遥听话沉默着,却一时不知所措,只好端起水杯浅浅抿了一口。
她以为明庭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明朗真带了见面礼。
明朗招手喊来助理,将一个礼盒送上了餐桌,他看向舒遥,斟酌了几分,说:“舅舅来得匆忙,要是不喜欢下次舅舅亲自带你去挑。”
明朗只有一个儿子,还在剑桥上大学,明家仅有明庭和明空两位男孙,所以明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与舒遥这样的小姑娘相处,活了这么几十年,如此温柔谨慎地说话还是头一回。
舒遥得了明庭的眼神示意,收回手小心打开了礼盒,一只钻石手镯安静躺在黑丝绒之上,Graff的Tilda’s Bow,精致灵动的蝴蝶结造型,不会出错的款式。
明庭看了一眼,直接问明朗:“这是从我舅妈珠宝柜里随便挑来的?”
明朗语塞。
明庭扣上珠宝盒,重新推回给明朗,“想听一声‘舅舅’,还得多点儿诚意。”
见此情形,明朗一双眉紧蹙着,脸色极为难看,若不是舒遥在场,他定要好好说说明庭,但舒遥还看着,他只能忍。
“下次吧。”他尴尬笑笑,又招来助理将珠宝盒收好。
舒遥哪见过这种场面?惊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好默默吃饭。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明庭若无其事。
饭后舒遥被明庭赶上了楼,明朗也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疑惑。
“亲子鉴定有吗?”
明庭坐在沙发单手刷着手机,极为平常地说:“华元有她的出生证明和多年就诊记录,上头都有明丽的签名,应该比亲子鉴定更能证明她和明丽的关系。我和她做了这么多年兄妹,犯不着为了认祖归宗专门做一回亲子鉴定,当然,你要是想做我也不拦着,不过......”
他抬眼看明朗:“说不定商庭洲已经做了,你要是实在想要,可以问问他。”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明朗心中的疑虑已经消除了大半,亲子鉴定随时都能做,眼下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商庭洲的事。
“商庭洲到底想做什么?”他问。
面对追问,明庭突然沉默了,他这一沉默,整个芳蕤园寂若死灰。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实话,我挺好奇,你和明君珹究竟是怎么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的?”
明朗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么?”明庭扔下手机,笑着问:“如果你们真是传闻中兼爱无私德隆望重的仁人君子,又怎么会放着我妈不管?放着疑点重重的车祸不管?反倒要第一时间收回我妈的产业,逼着我回明家?”
明朗全程眉头紧蹙,这时候更觉惊异:“你是说车祸有蹊跷?”
明庭觉得好笑。
原来明家已经对明丽置之不顾到这种地步,明明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却比不过收回家族产业重要,明明是至亲,却从未认真过问车祸调查,还是商庭洲耐不住性子出来跳脚,他们才觉得异常。
明朗恍然大悟。
他在这时候才搞清楚明庭和明君珹的矛盾所在,他的思绪很乱,却仍不忘道歉:“系我唔好啊,阿庭,我唔知阿公插手曜扬嘅事,我仲以为都搞掂晒啦。”
其实明庭的粤语说得很好,但他还是故意说:“听不懂。”
明朗按下了焦急的心,解释:“是我不好,阿庭,我不知道阿公来南城是要插手曜扬的事,我以为阿公一直在帮你。”
明庭没应。
明朗心中焦急,又道:“都是我不好,没有尽到大哥的责任,以为赶紧找到顶级的医疗团队就能早点治好Lily,没想到车祸还有这么多疑点,是我不好,阿庭,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
他深吸了口气,平静了心绪才又问:“我现在想知道商庭洲的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明朗不像明君珹,态度好,明庭的心气儿自然顺。
沉默片刻,他说:“确定就是他做的。”
短短几个字,却让明朗后悔不已。
这些年因为异地和明君珹的关系,他对明丽疏于关心,也甚少过问南城的情况,就连车祸发生后,他也只来看过一回。
一想到明丽孤立无援多年,还被枕边人谋害至此,他的心就阵阵抽痛。
他别开视线缓了缓气,回身问:“是谁在负责调查?我想见他。”
“你不能见。”
“为什么?”
明朗以为明庭还在生气,刚想要解释,却被明庭打断。
“事情我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你现在找警察问只会打草惊蛇。如果只是想要商庭洲死我有一万种方法,但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做的,我不可能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他们处理得很谨慎,所以搜集证据异常艰难,我还需要时间,但我猜,也用不了多久了。”
“需要我帮忙吗?”
明庭看他:“你已经帮我了。”
“如何说?”
“你删了他所有的新闻稿,还限制了搜索,他现在一定急得团团转,马上就要联系同谋商量对策了。”
明朗闻言,张了张唇,没说出话来。
老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没想过会在面对明庭的时候怀有这样的感叹。
此刻除了动容,他更为明丽感觉欣慰。
他的妹妹教养了一个好儿子,让他这个当舅舅的汗颜无地。
也幸亏这样,他才能知晓真相。
他独自煎熬了好一会儿,才又嘱咐:“阿庭,你如果需要我帮忙一定要同我讲,我们是一家人,舅舅为你做什么都乐意,缺人还是缺钱......”
“我既不缺人也不缺钱。”
明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明庭的声音里带着冷漠:“你别插手就是在帮我。”
“另外,别告诉明君珹,包括舒遥的事。”
“可是阿公迟早会知道。”
“那就等真相大白之后。”
“好。”明朗应了:“我随时等你的电话。”
“你走吧。”
明庭下了逐客令,还不忘说:“下次别忘了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