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音刚落她就被明庭带着一转,她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她还愣着,就听他不耐烦道:“怎么这么能折腾?都几点了?”
舒遥赶紧解释:“我正要过去......”
“就在这儿睡吧,我累了。”
舒遥又是一愣:“哥哥......”
“别吵。”
舒遥不敢再说话了。
当黑暗笼罩,窗外凉月便更清晰,寒辉透过白纱落进房间,在床上氤氲一片黯淡水色。
舒遥微微偏头,安静地,小心翼翼地观察明庭。
明明她已经确认了他今夜心情不好,却一直喋喋不休说自己的事情,明明已经从关颂青那里知道了他这段时间的不易,却还疏于关心,一点儿没有尽到妹妹的责任。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
此刻她的胸中堵着不少话想说,但时间已经太晚,不适合说。
她悄悄朝他靠近,在昏影中清楚看见他的脸。
明庭面朝着她侧睡,月色为他面容添了分寂冷,他的皮肤霜雪般白,阖眼安睡的样子毫无攻击力,像冰封的睡美人。
她第一次觉得“美人”这个词放在他身上如此贴切,但也仅限于睡着的时候。
她越靠越近,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感知,直到不小心碰到他手臂才惊慌缩回。
她以为会把明庭吵醒,直觉明庭要骂她,还吓得紧紧闭上了眼。
没想到身旁人格外安静,连呼吸也很轻。
她等了一会儿才睁开眼,他还是“睡美人”的模样。
她大着胆子喊了声“哥哥”,明庭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这才彻底放了心。
长夜寂静,月淡风清,最在乎的人就在身边,她无比安心。
她重新阖上了眼,准备与周公再会一场。
而她今夜的确是做了一个梦,但绝对算不上美梦。
她梦见有人一直问她问题,好像在考试,答对了没有奖励,答错了还要受惩罚,以至于她早上醒来还觉得很累。
此时窗外正在下雨,远处绿影重重,身边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离开。
她趴在床上发呆,试图回想起梦中的细节,但她拼命回忆也只能拼凑出一两个片段,只依稀记得梦里的问题好像总是围绕“哥哥”和“关颂青”展开,至于具体问了什么,她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磨磨蹭蹭起了床,收拾停当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她刚坐下梅姨就递来手机,说是关颂青的电话。
暑假快要结束了,舒遥的学校还没有确定,昨天关颂青主动问起了这事,在得知明庭还没抽出时间替她联系学校后,他便主动承担起了哥哥的责任,一早就联系了德中的校董。
崇德是南城最有名的私立中学,区别于那些纯留学型的国际学校,崇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方式,旨在培养全能型精英人才,因其背后资本雄厚,师资力量尤为强大,成为南城富豪们的首选,关颂青和明庭都在崇德的国际部。
舒遥当然希望能和明庭在同一个学校,但她生了几年病,还因此休过学,整体基础很薄弱,成绩也不稳定,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跟上崇德的节奏,也怕自己适应不了环境。
所以关颂青提议,让她先和校董见一面,简单沟通一下,只要她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请几位老师专门为她制定一个学习计划并不是难事。
舒遥听得很心动,正要应下这事儿,梅姨却提醒说:“少爷中午要回来,小姐不如问过少爷再确定。”
上学不是小事,舒遥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正欲婉拒,电话那头立马说:“舒遥你完蛋了,什么都要听明庭的,他迟早pua你。”
“pua?”舒遥听不懂。
“算了算了。”
关颂青妥协道:“反正你上学也就是明庭一句话的事儿,我就不操心了,记得帮我偷钥匙啊。”
一听“偷”这个字舒遥就紧张得不行,发现梅姨没什么反应她才轻轻应了一声。
饭后雨还没停,后花园的茉莉开得可爱,雨水一打,清香宜人,舒遥捧着本书去檐下听雨,手边的花茶冒着热气,苏姨端来抹茶酥要她尝尝,她笑着接过,心思却越飘越远。
其实仔细想想,她的适应能力并不算差,至少在芳蕤园,她就适应得挺好的,包括梅姨苏姨口中那声“小姐”。
她一开始觉得很别扭,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突然被人这样称呼,总觉得自己不配。
她还尝试过让两位阿姨改口叫她遥遥,但她们却说,这是董事长定下的规矩,她们必须要遵守,若是被董事长听见她们直呼主家名字,是要扣工资的,如此,她便不再强求。
但没想到的是,两位阿姨叫得多了,她竟然就这么适应了,也挺神奇的。
所以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她应该也能很快适应吧?
正想着,前庭传来熟悉的引擎声,她赶忙放下茶杯起身过去。
车直接停到了门口,车门打开,却不见人下来。
舒遥好奇走上前,却先听见一声“汪”。
“小狗!”
舒遥眼前一亮,立马就朝明庭怀中的小杜宾伸出了手。
小杜宾看到她也是意外兴奋,就好像她们之前就认识,这次见面只是重逢。
但当舒遥抱起小杜宾时,才惊觉这小狗一点都不“小”。
杜宾是大型犬,两月龄的幼犬也有快二十斤重,舒遥只抱了一下就将它放在了地上。
明庭侧坐在车后座,看她抱不动,没忍住笑了一声。
舒遥闻声偏头,两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谢谢哥哥!”
话音刚落,明庭嫌弃将她推开,“抱完狗来抱我?”
舒遥收了笑容退开,蹙着眉,“哥哥不是刚刚才抱过小狗么?”
明庭盯着她,一秒,两秒,点点头:“没错,小狗刚才确实抱我了。”
舒遥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我才不是小狗!”
明庭笑:“我也没说你是小狗啊。”
舒遥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来。
她才不要继续说下去,不然又要掉进他的陷阱!
小杜宾乖巧依偎在她腿边,她站着说话小狗就仰着头盯着她看,舒遥一低头,心都要化了。
她蹲下身摸着小狗,高兴地用脸蹭了蹭它,面上满是欣喜之色。
不过她也好奇:“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小狗啊?”
明庭终于下了车,一关车门道:“我不喜欢别人家的狗进我家门。”
舒遥撅了撅嘴,关门明明那么乖,每次来都很听她的话,也不搞破坏,竟然还会有人不喜欢?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那小狗是不是也要跟你姓才行?”
明庭双手抱胸,冷着张脸,居高临下睨着她。
舒遥很懂察言观色,立马回避视线道:“哥哥要是不愿意,跟我姓也行。”
明庭没说话,舒遥便自己碎碎念:“不过姓舒好像没什么好听的名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看着明庭说:“不然跟颂青哥哥姓好了,他们家叫关门,我们叫关窗好不好?”
明庭脸一黑,“舒遥!”
舒遥立马噤了声。
她埋着头摸小狗,压根儿不敢抬头面对明庭。
好一会儿,明庭才又开口:“我不管你给它起什么名字,关门关窗关下水道都行,但你不可以让它上床陪你睡觉,听懂了么?”
舒遥抬眸看他,认真点了点头。
明庭转身进家门,舒遥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不上床就不上床。”
眼看明庭上了楼,她才又高兴抱着小狗说:“就跟他姓!叫你......明星好不好?小明星,要快快长成大明星哦。”
舒遥上学,的确是明庭一句话的事。
崇德中学的第一任校长是明庭的外曾祖父蒲玉,学校创办于九十年代初期,是南城第一批获准创立的民办中学。
蒲老先生在任崇德校长之前,是南城大学的副校长兼中文系教授,老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不仅关注青少年教育,还积极创办成人教育学校和技术学校,为社会输送了大量优秀人才,是南城教育历程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蒲老先生就一个女儿,偏偏还对教书育人不感兴趣,留学一归国就远嫁去了港城当豪门太太,目前学校已由专业的教育团队接手管理,明朗和明丽都有挂职。
舒遥知道自己不必操心上学的事,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没想到这一问又惹明庭生气。
“关颂青是你哥还是我是你哥?”
面对这个死亡拷问舒遥当然只有一个回答。
“只有你才是我最亲最爱的哥哥!”
但舒遥的谄媚没起到什么作用,明庭仍是语气生硬:“那你在哪儿上学关他什么事?”
舒遥小声解释:“颂青哥哥也是关心我嘛。”
明庭瞪她一眼,她立刻噤了声。
舒遥很费解。
她知道明庭最近心情不好,之前他也向她发过脾气,但那两次都是她受了伤还不顾自己身体才惹他生气,本质上还是关心她。
但这次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克服了心理障碍可以与人正常交流,这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
总不能是因为小狗起名吧?
明庭进浴室洗了个脸,刚一出来就被舒遥拦在门口,她仰着脸认真道:“小狗不叫关窗也不叫关下水道,叫明星,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水珠顺着明庭发梢滴到舒遥手臂,但她还是支着手臂挡在明庭身前,一副“你不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就不让他通过的模样。
“跟我姓?”
舒遥重重点头。
明庭一挥她手臂,越过她径直走到了窗边的书桌前。
他刚坐下舒遥就又挡在了他面前。
“做什么?”
舒遥不想明庭生气,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总有让明庭发脾气的能力。
她越想越郁闷,眉头皱出了川字,泪腺也开始敏感,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
“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明庭没法处理工作,索性双手抱胸往后靠,饶有兴致盯着眼前人。
他不说话,舒遥的思绪已百转千回。
玻璃窗上的雨珠连成线往下坠,舒遥想起他昨夜疲累的样子,眸中眼泪刷一下就坠落。
她站上前,贴在明庭腿边,哭着道歉:“对不起哥哥,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家的狗,我以后不叫关门来家里玩了,你不要跟我生气好不好?”
其实她还没有弄清楚明庭生气的具体原因,但她这两天对他疏于关心是事实,所以先道歉总是没错的,说不定哭一哭哄一哄他就不生气了。
“你哭什么?”
她知道明庭不喜欢她哭,以前明庭一看她哭总是会不耐烦,但同样一句话,今天听起来却格外温柔,丝毫没有那种不耐烦的情绪。
舒遥怔了怔,难不成哥哥希望看到她哭?还是希望她能哄哄他?
她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陪,有人关心,有人哄,虽然哥哥是男孩子,但人的需求一定是相同的吧?
她想到这里,突然大彻大悟。
她顾不上簌簌往下落的眼泪,整个人朝他靠近,张开双臂就去拥抱他。
电竞椅被她往后推,“咚”一声撞在身后的书柜,她不管不顾,直接坐在了明庭腿上。
她靠在他肩膀,哭得委屈。
“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不开心我也好难过,可是我好没用,不仅帮不上你的忙,还惹你生气。”
“呜呜呜......”
“其实我一直担心你,记挂你,可是你都不带我出门,每天都回来好晚,我总是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睡着了你才回家。我好想你,每天都好想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错了,哥哥,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舒遥伏在明庭肩头哭成了泪人儿,眼泪轻而易举浸湿他单薄的衬衫,她的情绪就像开闸泄洪,得要洪峰过了才能平静。
但明庭还是精准捕捉到她这一长串哭诉里最关键的信息。
“每天都很想我?”
明庭扶着她的腰,让她离开了他肩膀。
舒遥用手胡乱擦了擦眼泪,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明庭唇边有极轻的弧度,却仍是冷言冷语:“所以你是因为我不带你出门,你在家无聊才找关......门陪你玩?”
舒遥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思绪还清晰着,所以她很清楚,她绝对不能让明庭知道,她找关颂青来家里是为了探知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嗯。”她点点头。
但其实,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以前舒明远工作忙,她也害怕与人接触,所以孤独是她的保护伞,她只要将自己的蚌壳关得紧紧的,就没人能伤害到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哥哥了,还不止一个哥哥,她的身边围绕着很多善意的好人,她不希望再像以前一样孤僻了,她想努力融入人群,做一个健康快乐的正常人。
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像傍晚,连带着明庭的脸也半明半暗,偏这份昏暗中和了他一贯的冷,让他的眼眸变得像水柔软。
舒遥出神凝望他,一双手悄然覆上她面颊,已经冰凉的泪痕被他用手擦去,有泪淌过的地方都变得温暖。
眼前人难得温柔一回,竟温声问她:“你想跟我在一个学校么?”
“想,”她握住他手腕,极为肯定地说,“我想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她的回答已经肯定到像是本能。
她觉得自己很像田野里的向日葵,而明庭就是她的太阳,太阳走到哪里她就跟着转到哪里,太阳一下山她就垂头丧气。
但不管天气如何变化,她的一生都会紧紧追随太阳,她仰仗着他而活,一辈子都离不开。
“好。”
当舒遥清楚听见这声“好”,她才明白自己之前的猜想并没有错,她的太阳再厉害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会难过,会烦恼,会被阴雨天气压抑,会有苦难言。
而她身无长处,懵懂笨拙,唯一能做的,就是关心他,爱护他,不论生死苦乐,永远陪伴他。
那天过后,明庭每次出门之前都会跟她说两句话。
如果是要紧的工作,她就留在家里和明星玩。
若是跟进调查,或是去医院看望明丽,明庭都会带上她一起。
明庭给她买了一套最新的电子设备,她也终于从原始人时代步入了现代社会,用上了手机。
明庭常常回家很晚,但都会给她发消息,告诉她大概到家的时间,让她不必夜夜苦等。
偶尔回家早那晚,她还能收到明庭特地买给她但多放了好几个小时的糕点。
他们的关系在这样极为寻常的相处中持续升温,俨然成为外人眼中相亲相爱的亲兄妹。
舒遥甚至和关颂青的妈妈安若云见了一面。
车祸一事还没有定论,关颂青一直对她和明庭的关系守口如瓶。
说来也神奇,安若云和明丽情同姐妹,两人经常同进同出,竟然也从未怀疑过舒遥是假的。
也许是安若云知道明丽和商庭洲的婚姻名存实亡,她一直支持明丽多找几个男人玩玩,不然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
所以安若云见舒遥第一眼就很喜欢,长得漂亮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没人会不喜欢。
这些日子明庭总是将舒遥带在身边,渐渐地,大家都知道明家有位流落在外的千金,近些日子才接回来,长得和明丽一模一样。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港城,明君珹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芳蕤园。
明君珹自然是不信的。
他的女儿虽然叛逆了几十年,但怀孕生子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将所有人都瞒得严严实实,他根本不相信别人的鬼话。
明君珹来的时候明庭刚好不在家,舒遥正在后花厅的摇篮里午睡。
窗外骄阳似火,花草都被晒得无精打采,只有泳池里荡漾的那抹蓝可以起到视觉降温的作用。
明星已经适应了芳蕤园的生活,一大早就在花园里撒欢,这时候精力消耗了不少,也乖乖趴在摇篮底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