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猎户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摸索清了扬丰县县令是个怎样的人,还有惠城刺史也无法为他伸冤。
他带着姜初离开了惠城,一路漂泊,他尽量教姜初活下去的手段,多下三滥的招式都没关系,他给姜初穿灰扑扑的男孩衣服。
他告诉姜初,“小初,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男孩子了。”说着,他把姜初的脸抹脏,交代道:“还有,你的脸,永远不能洗干净,知道了么?”
姜初消瘦的脸颊挂着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点头。
秦猎户心中难受,他道:“还有,小初,不能这么看人了,要低着头,不能让人看见你的眼睛。”
因为你的眼睛太漂亮了啊!
秦猎户探听到的官员,和杨家,让他绝望,他知道自己报不了仇了,他决定带着姜初,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活下去。
他跟着流民到处走,可是上天不眷顾他的小初儿啊!他遇到了人贩子,要抓壮汉去干苦力,他好不容易才才着姜初逃走。
可是,他受伤了,他们看不起病,他也没力气上山采药了。他的伤口开始腐烂,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很害怕,他保护不了小初了。
那是姜初第一次偷东西,她知道,秦叔叔要吃药,可是他们没钱,她躲在角落,打量着路人,她看到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少年,少年腰间有荷包,她不敢偷大人的。
而且,和尚在,就算被抓到了,也不会打死她吧?
姜初紧张的撞上了少年,扯走荷包,拔腿就跑。
她庆幸少年没有追她,她不知道的是,身后,和尚在问少年,“你为什么不阻止?”
少年道:“她比我小,那么可怜,就给她吧!”随即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里面只有糕点,没有银子。”
自从跟了和尚,少年就很穷了。
姜初兴匆匆的抱着荷包回去破庙找秦叔,她已经会掩饰自己了,在进破庙的时候,她已经掩去了笑容,一副要哭的样子。
庙里的乞丐们懒懒的看姜初一眼,又闭上眼睛。
“秦叔……”姜初轻轻的摇醒秦猎户,背着人,拿出荷包,“叔,我带你去看大夫。”
秦猎户受伤的右腿已经不能动了,他看着荷包,面带忧伤,他想问荷包的由来,想告诉小初,偷东西不对。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就要死了,小初还不满十岁,她一个小女孩,该怎么活下去?
姜初拉开荷包,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里面装着几块白白的糕点,她不可置信的把糕点抖在手心,没有一枚铜钱啊!
秦猎户已经看见了,他安慰道:“小初真棒,我正好有点饿了呢!”
姜初抖着手把糕点喂给秦猎户,“秦叔,你等等我,我已经有经验了,我会找到钱的。”姜初还无法说出那个偷字。
秦猎户的手放在姜初的头上,“小初,记得我交代过你的事么?”
姜初流着泪点头。
“重复一遍。”
“不能让脸干净,不能说自己是女孩,不能相信别人,要低着头说话……”
秦猎户露出欣慰的笑容,又道:“还有,不能偷东西,秦叔叔害怕小初被打!还有,小初要好好活下去。”
姜初咬住唇狠狠点头。
秦猎户只在撑了一个晚上就闭上了眼睛,他对姜初的承诺,失信了。
姜初捡起一根木棍,捏着两块白白的糕点,站在破庙里一个平常稍微友善一点的人面前。
学着秦叔叔冷冷说话的样子,“两块糕点,帮我把我叔叔背起,埋起来。”
姜初用偷来的两块糕点,雇人埋了秦叔,一个捡来的旧木牌,姜初用箭头,弯弯扭扭的刻下。
秦野叔叔之墓,侄儿姜初立。
唯一的祭品就是姜初藏起来的最后一块糕点。
从此,姜初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乞讨生活,秦叔叔从箭上卸下来的铁箭头,就是姜初唯一的护身物。
可惜,后来也不见了。
十三年,姜初走进了那座改变她命运的大山,遇上了她以为的贵人,可是,这个人是杨谙啊!
杨家人,幼年被捂住嘴,趴在地上听到的对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挑拨了她麻木的心。
她开始后悔,为何没在山洞要了杨谙的命,后来,卫诤来了,她随便试一试,就帮一下嘛!反正她一无所有。
后来,她又拥有了家人一般的好友,拥有了父亲一般的先生。
可是,先生没了,这阴魂不散的杨家人啊!
姜初是恨过谢辰的,看着杨谙对谢辰的疼爱,姜初很努力的克制自己,压下自己想伤害谢辰来伤害杨谙的念头。
这是谢辰啊!是救过她的命的谢辰,爹爹告诉过她,他流入福安村的事,大家对他的帮助,爹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助。
谢辰,为什么要是杨谙的儿子?姜初慢慢压下自己心中的杀意。
她报不了恩,对不起了,谢辰,杨谙我是不会放过的。
姜初弯着的腰一步一步挺直,她勾起嘴角,那么她还有一个计划。
等,只有等太子对杨家下手,就算太子不下手,她姜初也有办法,逼死杨谙!
在姜初坚定内心,一步一步回到房间的时候,长公主也一步一步踏入皇宫。
皇上谁也不见,但是长公主例外。
“和安,你怎么来了?”皇帝拉拉衣服,挥手让舞女们退下。
“父皇,您少喝些酒吧!对身体不好。”和安上前,坐在皇帝的脚边,依偎在皇帝的腿上。
“朕的小公主这是怎么了?驸马欺负你了?”看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皇帝立刻就心疼了。
“父皇,楚天凡死了,禁军在闻人召景和驸马手里了。”和安公主道。
皇帝顿了一下,意味不明道:“是么?”他有些疲倦,连是什么时候的事都不想问。
和安也不解释这件事,她道:“父皇,您知道女儿和驸马为何成亲两年,也没有子嗣么?”
皇帝就猜测,“难道驸马不行?”
和安哭笑不得,她的悲伤都被父皇打断了,“不是,父皇,是我不要。”
“或者说,是我不敢要。”和安公主抬头,目露悲伤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皇帝的心疼得不行,“为何不敢?是何人欺负你么?跟父皇说,父皇砍了他!”
和安道:“六岁那年,我和小舅舅被人抓住,差点下了锅,父皇,你知道么?我没有因为自己要被吃了害怕。”
皇帝是知道这件事的,也知道杨谙为此杀了京城所有流民,他觉得大快人心。
“那是为何?”
和安又想起了,她在破庙,破锅里看到的婴儿,“锅里那么小的婴儿,他就这么煮在水里,父皇,我害怕,当我知道,是因为外祖父才造成这些流民,这些悲剧,我就开始害怕。”
和安的声音高了起来,“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再被杀死煮在锅里,是孟芙来安慰我,保护我,可是,她死了,她落在水里,外祖父又杀了孟芙。”
“父皇,和安害怕,和安怕自己生下的孩子,和安保护不了他……”和安公主趴在皇帝的膝盖上哭了起来。
皇帝伸手一下一下的轻拍女儿的背,他竟不知,女儿瘦小的身子,承受了这么多,他低声道:“和安啊!你要父皇怎么做呢?”
“父皇,您带着皇祖母和母后去皇庄颐养天年吧!和安知道,你不舍杀外祖父,让太子哥哥来吧!让我们昌国的律典来吧!”
和安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皇,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苦笑道:“舅舅已经没了威胁你们的权利,就非要他死么?”
“父皇……”和安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和安啊!”皇帝打断和安公主的话,“你总要让父皇一个人想一想,下去吧!”
和安看着瞬间没了精气神的父皇,落下泪来,她起身,磕了一个头,缓缓的退了下去。
皇帝颓废的坐在宽大舒适的椅子上,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个人。
幼年的他,只想要快快有自己的封地,带着母后和舅舅一家,逃到自己的封地上,再不被人欺负。
至于当皇帝?可以说在他当上皇帝的前一天,他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可是,偏偏就是他当皇帝了,他根本没有信心管理好一个国家,他觉得自己不如太子哥哥十分之一,还好,舅舅会帮助他。
他也要和皇后生一个太子,让太子和太子哥哥一样厉害。
他做到了,可是,舅舅却变了,他尝试着闭上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舅舅做的坏事,慢慢的他习惯了。
可是,太子和舅舅的关系越来越坏,甚至影响了皇后,两人居然撒下弥天大谎,他不去深想,但是这样的欺骗,让他无比愤怒。
“哈哈……”皇帝在宫殿里大笑,连自己的和安,都来劝他退位了啊!
太子哥哥,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啊!太子哥哥,若是你不死多好,那我肯定会带着舅舅他们去我的封地。
你答应过我的,浙州最适合我居住了呀!
皇帝捂住脸,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堂坐了一夜,然后回到了御书房。
京城一片安静,因为皇帝三天没上朝了,谁也不见。
也可以说不安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姜初跟着卫诤,耀武扬威的到处抓人。
就连杨丞科都是姜初亲手抓的,要问感觉,那就是爽。
“我要见殿下,姜初,你这走狗,你不能抓我,我们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杨丞科不甘心的大叫。
姜初漫不经心的的掏掏耳朵,刑部的人已经学得很有经验,立刻去堵住了杨丞科的嘴。
姜初才道:“你的好伯父,亲自给的罪证,太详细了,不抓你,都不行啊!”
姜初一挥手,刑部的人,立刻如狼似虎的抄家,这两天抄家的东西,已经填满了刑部库房。
京官,富得流油啊!
什么?你说户部尚书怎么不来把东西统计入国库?当然是因为他就是姜初的下一个抄家对象啦!
姜初,一个靠着杨太傅走进大家视线的小县令,突然摇身一变,成太子的人了,所到之处,百姓欢呼呐喊,官员咬牙切齿。
杨谙最生气,楚天凡死了,皇帝不见他,皇后他也见不到,去抓长清的人,被信徒们打走了,至于姜初,他要派出的杀手,被自己儿子拦住了。
多少年了,他没这么无力过。
姜初红光满面的坐着大马,季师爷灰头楚脸看着姜初远去,拉拉包袱,回到了杨府。
从收到姜初的信,季师爷就被放出来了,静静的听完孔华的劝说,季师爷一刻都不犹豫,收拾了衣服和一点钱,就出发京城了。
他的家人都在京城,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季师爷一到杨府,见到自己的爹,三十岁的大男人,立刻就哭了,“爹,姜初他骗我啊!”
他指着自己没有痕迹的脸,“他还打我啊!”
季管家有些心累,“长波,你不该回来的。”
杨府要完了,季管家从未有一刻如此深切的感觉到,杨谙或许不会有事,但是他们这样的下人,一个也逃不了。
“爹,你和娘在这里,护儿和他娘也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呢!”季师爷听过孔华的话,他知道自己回来凶多吉少,可是,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不然,他一个人,苟活于世,又有何意思呢?
季管家扯着袖子,擦去儿子脸上的灰和眼泪,“去见杨大人吧!”
季师爷一见杨谙就跪下了,“呜呜……大人,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没看住姜初。”
“长波,你为何要回来呢?”杨谙无力追究了,毕竟季师爷只是蠢又不是不忠心。是他低估了姜初,看轻了一个小乞丐。
“大人,我的家在这里呀!大人,我会陪着您的。”季师爷道。
杨谙有些累,“下去见你的儿子吧,你已经好久没见他了吧!”
季师爷吸吸鼻子,转身要退下,然后就和刚要进来的谢辰对上眼了,是了,季师爷被关起来了,他还不知道谢辰是杨丞协的事。
所以他立刻骂道:“你这个小人,怎么在这里?”他立刻站在杨谙身边,“来人,保护大人啊!”
谢辰白了季师爷一眼,对着杨谙道:“父亲。”
“什么?”季师爷满头问号。
“你在胡说什么?他是协儿。”杨谙推开季师爷。
“小公子!”季师爷惊呼,一脸不可置信,等反应过来,他痛心疾首,“小公子,您为何要帮那姜初?”
“顺眼。”谢辰随意道,然后他不给季师爷再说话的机会,“下去吧!我要和父亲说话。”
季师爷憋屈的离开,然后一见自己爹就大吐苦水,他不懂,为什么小公子天天跟着姜初,也一起欺骗杨大人。
“父亲……您还不愿意退一步,跟我走么?”谢辰每天一劝,父亲再是罪大恶极,但是对他从未有一丝不好,他会镇守边关,用余生来赎罪的。
对不起,我不能看着自己的父亲死。
“协儿,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杨谙照样倔强。他相信皇帝不会对他下手的。
父子俩的气氛冷凝,季管家同样纠结不已,他才从儿子那里知道,小公子,居然一直跟着姜初待在青州。
到底要不要告诉杨谙呢?真是纠结啊,算了,还是告诉吧!
所以等谢辰一走,季管家就告诉了杨谙。杨谙难受又欣慰,“我的协儿,从小就善良。”他想起儿子从小就执着的问他的问题,可是他从来不在意。
“季安,把在暗处的死士,交给协儿吧!”杨谙道。
季管家就知道杨大人不会对小公子生气的。
“是,大人。”季安应道。
第156章 禅位
又是三天,在大臣们以为皇帝是不是生重病的时候,皇帝终于上朝了。虽然看着不是很精神的样子,但是也不像生病了。
然后还不到五十的皇帝,说他老了,要禅位给太子了。
“皇上,不可啊!”大臣们急急的跪了一地,最急的就是杨谙,他简直不敢相信,皇帝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皇上,您还年轻……”杨谙急急道。
“唉……宣旨吧!”皇帝是认真的,他连圣旨都写好了,黄公公捧着圣旨,仿佛重若千斤。
杨谙拼命给他使眼色,他假装看不见,对不起了杨大人,咱家已经投靠太子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二十余载,遭太下动荡,民不聊生,奸佞当道,朕三省吾身,惭愧不已,太子武尧,天诞睿哲,神纵灵武,德格玄袛,心怀百姓……
今便敬禅于太子一依先皇,先太子故事。”
满堂皆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皇帝的认真。
杨谙目光悲怆的看着皇帝,奸佞当道,这个奸佞是谁不言而喻,皇帝的决绝,出乎杨谙的意料。
太子也感动的看着自己的父皇,没想到父皇退位之余,还愿意担下恶名,为自己铺路。
太子一言不发,沉沉的磕头。
按规矩,太子应该要拒绝三次的,可是迟着生变,谁知道过后,被杨谙哭一哭,皇帝会不会改主意。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了,卫诤不合适,他毕竟是太子的老师。所以只辞官一次,还没成功的孟相站了出来。
他老泪纵横,“皇上……您如此深明大义,让老臣汗颜啊!殿下,请您成全皇上的一片爱民爱子之心吧!”
说着他跪地,一副被皇上感动到的样子。
卫诤立马呵斥,“孟丞相,皇上身强力壮。你不要胡言乱语。”
孟相就骂卫诤,“卫大人,你才是胡言乱语,皇上是爱子爱民,请太子殿下接旨。”
好了,二请了。
皇帝觉得大家演的挺累的。唯一不想他退位的恐怕只有自己的舅舅了,舅舅的眼神,唉,真让他难受。
他干脆起身,拿走圣旨,亲自走下龙椅,把圣旨放到太子面前,沉声道:“武尧,望你谨记自己的初心,真正的为国为民。”
“接旨吧!”
“父皇……”太子红了眼眶,狠狠的磕了一个头。
百官一起跪下,“请殿下接旨。”
“儿臣必定不忘父皇今日教诲,恪守己身,儿臣接旨。”太子高高举起手,接过圣旨。
皇帝面露轻松,准备回后宫,接受自己母后,还有皇后的暴风哭泣。
卸了最重的担子,迈出最艰难的一步,其他在皇帝眼中都微不足道了。
皇帝离开,大家都看着太子。
太子握着圣旨,本该举行大典的,可是他等不及了,他不能等母后来找他,母后一定会以死相逼的。
他干脆握着圣旨,走上台,站在龙椅旁,他道:“孤暂代天子之职,待举行继位大典之后再改自称。”
“诺。”百官齐声道。唯有杨谙默不作声,从皇帝宣布圣旨,他就一直跪坐着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