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体僵硬了一下,完了,故意假装看不见失败了,他苦着脸,“看见了,大哥们好!”
弯腰鞠躬,礼貌极了。
“小云,过来。”周济失笑,打开自己一直背着的包袱,全是白面馒头。
“拿去热一热。”
小云眼睛都直了,伸出自己黑黑的手,捧着布包,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去厨房。
段邦端起一碗野菜汤递给姜初,“大人尝尝,虽然有些苦,但是别有一番风味。”
姜初接过,递给孔能,无语的看着段邦,“你们言县令如此崇拜我,没跟你们说过我,姜初,以前的是做什么的么?”
段邦尴尬的笑笑,“略听过一点。”
姜初冷哼一声,“我一年有三百天在吃野菜,我连那些树叶子可以吃都知道,这婆婆丁,我吃多了会肚子疼,就不吃了。”
孔能已经吃完了,“大人,会肚子疼你怎么还给我吃。”
“我说吃多了我会,又不是你会,而且,你才吃多少啊!”
孔能回味了一下,“不好吃,但是挺解渴的,谢大哥,你吃么?”
谢辰就自己去端另外一碗,他早就渴了,早上居然忘记带水囊了。
留着自己吃的段邦:“……”
“我去烧点热水。”周济起身去了厨房,看来大家都渴了。
”没想到大人如此不拘小节,不畏提起过去。“段邦赞叹。
姜初疑惑:“我过去又没干坏事?”
所以为什么怕提起?
段邦在心里对姜初的信任又增加了一成。
他满意的看着姜初,姜初不满意的看着他。
“咳,大人有话要说?”段邦假装摸了摸桌子,移开视线。
“哦,你终于发现了,段大人!”姜初木着脸。
“先不说这小云,就问问,秋收了,为何我们途经的田地,水稻已经成熟,大豆也干黄,为何田间无人,又为何有些田长杂草?”
“劝课农桑,你们言县令在做什么?他只是死了八天,不是八十天。”
姜初声音愤怒,言语间对言县令的不满毫不掩饰。
段邦抬起头,有些生气,“姜大人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指责我们言大人。”
“哈,”姜初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段邦,“本官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告诉本官,是谁让本官什么都不知道的?”
段邦垮下肩膀,是他啊!只能道:“姜大人,还不到时候。”
姜初一脚就踢翻了段邦坐的小凳子。
小凳子本就年岁久远,姜初一踢,段邦直接坐在地上,屁股生疼。
“姜大人你?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怎可动手?”段邦从被踢了坐在地上,只是一瞬间的事,直接反应不过来。
“呵呵。本官最恨这种说话说一半,浪费时间的人了!而且,本官可没动手。”姜初动了动脚踝。
周济端着热好的馒头进来就看见自己的好友被欺负了,他只能忍住笑,放下馒头,扶起段邦。
关切道:“屁股疼不疼?”
段邦疼,段邦不说,他瞪着牙齿都快笑出来的周济。
“奶,馒头好香啊!”小云的惊呼声。
“慢点吃,烫着,小心……”老人含笑的声音。
“嗯嗯嗯,奶也吃。”
听着祖孙的声音,几人安静下来,吃着馒头,喝着热水。
馒头就水,越吃越有!
姜初发泄了一下,没那么生气了。
知道自己吃的馒头是姜初出的钱,小云一脸殷切的看着姜初,拍着胸脯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我邹小云这条命,这五天就是您的了?”
“五天?”姜初好笑的看着小云。
“一个馒头一天,周大哥给了我五个馒头,大人要小云做事,一天一个馒头就可以。”
姜初也做过,她力气不是很大,有时候她好不容易找到活计,一天也挣一个馒头。
她伸手摸了摸小云的头发,控制不住手,掐死了一个跳蚤。
她收回手,直接在地上蹭蹭,笑着问小云,“你今年几岁了,家中只有你和你奶?没有田地了么?”
谢辰没眼看,递上帕子,姜初就随意擦了擦。
小云不自在的晃了晃头,远离了姜初几步才回答:“回大人,我十一岁了,我爹出门打工了,就我和我奶在家。”
“至于田地,大人,我家不种,忙一年,还不够交税呢!不如睡在家里省力气呢!”
看着瘦小的像七岁的小云,姜初又问,“不种地就不用交税么?”据她所知,只要名下有田地,就要交的。
“嘿嘿,大人,没有要怎么交,只管把我们拖走好了,说不定在牢里还有饭吃呢!”小云无所谓道。
而且他还可以躲起来,奶是病人,不会被拖走,当然,这个他是不会说的。
姜初看了段邦,周济一眼,对于小云的发言,两人仿佛司空见惯。
“你爹在哪里打工?”姜初不再纠结田地,显然,小云这里得不到准确的答案。
“不知道,他已经一年没回来了。”小云摇头。
“你们也不知道?”姜初又看着周济和段邦。
两人一起摇头,“不知道。”
“行吧!姑且当你们真的不知道好了。”姜初点头,不等两人开口,又问小云,“段大人说你偷鸡蛋赔鹅蛋是怎么回事?”
“嘘~”小云紧张起来,“小声点,我奶不知道这事,而且,只有一次就被言大人抓到啦!”
小云压低了声音,“我奶说梦话想吃鸡蛋,我就去三大妈家偷了一个,被下乡巡视的言县令抓个正着。他问了我为啥偷鸡蛋,就让我留下了,然后帮我赔了一个鹅蛋。”
其实是他奶突然病重,他以为奶不行了,想让她在临走前吃口肉。
结果奶吃了煮鸡蛋,身体就好了一些。
“所以是言大人的鹅蛋?”姜初也压低声音。
小云点头,“是啊,我哪里有得起哦,那么大呢!三大妈家高兴坏了。”
“所以,小云,言县令是好人?”
小云不停点头:“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大人了,对了周大哥,言大人怎么没来?”
周济摸了摸小云的头,只道:“你要好好长大。”
姜初等人告辞,留下碎银几两。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奶,这个大人我也好喜欢她。”小云捧着碎银子站在床边。
床上的老人眼中也溢出泪水。
第89章 沧桑
几人出来村,谢辰没跟上,姜初解释,“谢大侠去方便了,我们先走,他会追上的。”
明显看见谢辰钻进一间民房的两个人,只能信了。
下午,秋天,不是很热了,但是姜初也不愿意跑远,就直接叫段邦带着去离得最近的一家。
离得最近的村子就是梨花村,恰好就是李石念过的,衣衫不整,被罚做草鞋的。
这个人也是段邦心里想过要带来看的。
草鞋先生姓张,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教书先生。
几人到了门前,姜初挡住段邦敲门的手,“来得来了,本官一定会进去的,所以我想先知道,这个怎么个衣衫不整,吓到人?”
段邦如实道:“有学生落水,张先生脱衣跳水救人,救人上岸又遗失草鞋,妇女儿童大呼,张先生衣服不整,怕受凉啊!言县令知道了,就罚他给自己做双草鞋。”
姜初阴阳怪气,“段主簿,果然是好文书,真文化人啊!”
您这总结,姜初都在心里想着是不是个暴露狂了。
段邦沉默敲门,门很快就开了。
张先生亲自来开的门,姜初最先看了一眼他的脚,嗯,果然是草鞋。
孔能在墙上留下记号,才跟着进去。
“学生张茅,拜见姜县令。”张茅长揖行礼。
四十多少的学生?姜初抬手,“请起,张先生是秀才公?”
张茅起身,“学生不才,让大人见笑了。”
童生都不是的姜初,“谦虚,读书人就是谦虚,和段主簿一样。”
姜初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张茅的院子宽敞,还搭了草亭,里面放着桌椅,显然是学生上课的地方。
“来的路上听段主簿说张先生文采卓绝,又爱教书育人,最受村民爱戴。”
姜初说着停了下来,一脸迟疑,“只是……”
“只是如何?”张茅好奇询问。
“那本官就直言了,首先说明,是段主簿说的,本官是不信的,所以冒昧了。”姜初看了段邦一眼,一副愧疚的样子。
段邦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姜初开口:“不知张先生为何喜欢在河边,偷看小娘子洗脚?”
姜初语气真诚的不像编的。
一直记着留记号的孔能也立刻看向张茅,他在门外根本没听段邦说的话。
“什么?此话何意?”
“什么?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两人异口同声。
周济也赶紧向张茅说:“段大哥可没说过这话。”
三双眼睛看着姜初,姜初面不改色,“好吧!就当段主簿没说过好了。”
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张茅就拿不准了,目光沉沉的看着段邦。
段邦头皮都炸了,急急开口:“张先生,我……”
“他知错了,张先生。”姜初接过话语,松了一口气般:“我就说张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我……”
“对了,张先生,本官有几个问题请教你,可方便?”姜初根本不给段邦说话的机会。
张茅收回瞪着段邦的目光,和煦的看着姜初:“姜大人,请说!”
“言县令身死那天,不知张先生在何处?”姜初问。
“在家看书。”张茅条件反射的回答。
周济和段邦面如死灰。
张茅回过神,哈哈哈笑道,“抱歉,我应该问言县令何时身死了?”
姜初点头,“是啊,看来张先生不像段主簿一样,擅长说谎。”
段邦已经麻了,看来自己编的册子把姜大人得罪狠了啊!
张茅收敛笑意,叹息一声,“是啊!说谎可真是太难了,姜大人尽管问,在下相信卫大人,更相信卫大人看人的眼光。”
孔能竖起大拇指:“你看人真准。”
姜大人就是好。
“谦虚一点。”姜初坐直。
正色道:“我想知道你们要带我看什么?说句不尊重言县令的话,比起凶手,现在秋收才是我想要做的事。”
“带姜大人看看这百姓不愿秋收的原因。”张先生朗声道。
“段邦和周济心中担忧,怕大人不管,想要先让大人一一看过百姓的悲惨,让大人心软。可是,百姓等不及了,他们快被饿死了!”
张茅目光灼灼的看着姜初,姜初挺直腰背,一言不发,但是态度鲜明。
张茅也忐忑的心平定了下来。
他大声道:“泽城百姓本就不富庶,近几年赋税年年在加,田地的产出从交完税够吃,到吃半饱,到不够吃,到今年的不够交。”
“言县令无权无势,只是投靠杨谙手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偏偏心系百姓,赋税他反抗不了,只能从富户手里拿钱,分担赋税,又要送礼求泽城生路。”
“几千两,几万两,分到这无数百姓身上,杯水车薪,百姓已经绝望了,今年的征收令下达,百姓已经不想收粮食了。”
“根本不用称,就知道不够交赋税,而且已经有人在两月前饿极,一家人割完才是浆水的稻米,逃出了泽城。”
“田地就这样荒凉下来,赋税过重,就是地主,员外,都不愿意接受这些田地了。”
张茅声音越来越大,悲愤,又悲痛。
他继续道:“言县令再三保证会想办法,让大家收粮,可是,没人觉得他有办法。”
“因为刺史府已经来人自己贴了告示,他们会自己带人来收。”
姜初惊得站起身,“赋税?我青州为何没接到通知?”
张茅声音悲凉,“因为今年淮阳所有的县分摊了青州的赋税啊!所以才如此重!”
姜初不可置信,她居然不知道,或许,连孔华都不知道。
段邦和周济垂下眼帘,所以他们要怎么去相信一个自己恨着的人。
若不是李石居然对姜初如此忠心,周济了解表弟的为人,他都不会改变想法,漏了一些实话。
姜初无法接受,路上的荒凉,稻米的遗弃,街道的冷清,饥饿的百姓,一瞬间将她淹没。
自责的情绪让她呼吸急促。
“这关我们大人什么事啊?”孔能不解的挠挠头,“又不是我们大人下的令。”
姜初愣愣的看着孔能,呢喃,“是这样么?”
孔能扶着姜初,“大人,你怎么了?我听懂了,他们泽城没饭吃是刺史府做的事,关青州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着大人?”
孔能说着目光凶狠的瞪着张茅,“你在欺负我们大人。”
孔能很不高兴,他对情绪很敏感,姜初这么难过,他察觉到了。
周济和段邦也在仇恨大人。
但是这些都是因为张茅说话之后才这样的,所以他瞪着张茅,手已经搭上了剑柄。
姜初叹气,扒拉孔能,想拉到自己身后,结果拉不动。
“我没事了,孔大个。”姜初拍了拍孔能的肩,孔能才放松下来。
正好传来敲门声,一定是谢大哥看到记号来了,孔能蹦起来,跑去开门。
谢辰一进来,孔能就指着张茅告状:“谢大哥,他们欺负我和大人。”
谢辰立刻目光不善的看着三人。
姜初已经没事了,孔能的话让她清醒过来,是啊!她何其无辜,根本不知道这事好吧,居然就这么自责起来了。
她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从谢辰身后探出头,“张先生,你不老实,我的先生曾告诉过我,文人的话可当利剑,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清醒的姜初掌握主权,她又看着脸色难看的周济和段邦,挑衅道:“你们要动手么?谢大侠可以打你们这样的几十个。”
“加我可以打一百个。”孔能也跟着姜初高兴起来,声音极大的吼。
“对不住,姜大人,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情难自控,我等皆是俗人,所以迁怒大人,实在不该,求大人原谅。”张茅拔开自己前面的两人。
真诚的看着姜初。
谢辰也拉着孔能退到后面。
姜初和张茅再次面对面。
“听说先生教书育人,怎么没有学生?”姜初询问。
“吃不饱,没有力气读书。”张茅答。
姜初点点头,重新坐下,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一只腿翘起来。
然后被谢辰用剑柄敲了下去。
姜初想着事情,自觉收回,大家都安静的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姜初才开口:“本官有了个好主意。”
张茅立即搭话,”是何主意?“姜初不答,看了孔能一眼。
孔能立即大声道:“凭什么告诉你?”
张茅一噎,算了算了,有求于人有求于人,平常心平常心!
“你们只需知道,我,姜初,能解决你们泽城的赋税就可以了。”姜初自信满满。
斜视着周济和段邦,“所以两位能够组织秋收了么?所以两位能诚实的对待本官了么?”
两人齐齐看向张茅。
张茅直接拍板,“必定不会在隐瞒大人,明天一早就进行秋收。”
“嗯,抓紧吧!幸亏老天爷这几天都不下雨呢!”姜初说完,背着手离开。
周济和段邦沉默的跟着,姜初还特意问:“段主簿,本官还要去册子上的人家么?”
“不用了,大人对不起,是段邦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段邦果断低头。
他算是见识到了姜初的小心眼了。
几人回到县衙,已经是傍晚,正是晚饭时间。
周济和段邦对视一眼,实在是不能在厚脸皮蹭吃了,两人就蹲在厨房,一人捧着个大碗吃。
陈姨母劝两句,就不理两人了,又不好明说,因为有段邦在。
多大两伙子,居然好意思蹲在厨房开小灶,厨房这么多吃的呢!可都是人姜大人的。
只是不好意思在饭桌上吃饭的两人:“……”根本没想到这么多好吧!
谁知道厨房今天吃的更多了,季师爷可是又拉来了一车。
言诚依旧自觉跟着吃,言夫人依旧不出现。
吃过饭,姜初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
周济和段邦已经吃完,来自觉的跟着,周济一只耳朵有点红,显然私下被自己的岳母教育过了。
姜初明知故问,“两位不去休息,跟着我干嘛?”
周济低头拱手,“有要事要告诉大人。”
“咦?我合适知道么?”
周济无奈,该他道歉了:“大人宽宏大量,大公无私,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姜初面不改色的听着。
周济夸完才道:“下官居然妄图欺瞒如此优秀的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