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挺直了腰背,就要应下。
孔华打断,询问:“可上报刺史府了,刺史府可派人去了?”
周济面露难色,“不敢瞒大人,言县令和刺史府关系恶劣,若是上报,恐被随意处理。”
孔华接着道:“这不合规矩,姜大人和言县令同级,又无调令,不能擅离职守啊!”
姜初咽下要说的话,安静的听着。
周济早有准备,掏出一封信递给姜初,“大人,这是卫大人的信。”
孔华闻言也不再说话,等着姜初看完,自然而然的接过信。
“是卫大人的笔迹和私印。”孔华看完信,信里并没有说明原因,但还是希望姜初去泽城一趟。
他重新开始打量周济。
李石一直不敢插话,此时终于有机会了,他小声道:“大人,孔主簿,李石以人头担保,周哥是好人。”
“认识啊,怎么不早说,快坐下细谈。”姜初拉着周济落座。
李石有些不好意思,“是他不让我说的,不瞒大人,他是我表姐夫,我娘是泽城人。”
周济赶紧解释:“怕影响大人,也怕石头被私情左右,大人见谅。”
姜初指了指孔华手里的信,这才是真的私情好吧!
她不一定会为了李石去泽城,但是卫大人嘛,就不能不去了。
此时的姜初,全然忘了是谁被夸得立即要点头的。
“周县尉是想看我们大人是否值得托付吧!”孔华淡淡道。
周济也坦然,“是,毕竟事关重大,孔主簿慧眼如炬。”
孔华不留情面,“你是想看我孔华,是否真心相帮姜大人吧!”
周济怀有戒心,人之常情,可是他和李石如此亲近的关系,还叫李石不说,让孔华很不高兴。
李石也察觉到自己的错了,立刻跪下向姜初请罪,“求大人责罚,我不该隐瞒我和姐夫的关系,也不该公私不分。”
“罚你一个月的月钱吧!起来吧。”姜初根本没生气,因为没损失,而且李石也很快就说了。
要是瞒到最后,那可就不一样了。
周济起身请罪,“是济陷表弟于不仁不义,向表弟请罪。”
李石连忙摆手,一脸局促,要被表姐知道了,自己要被追着打的,“姐夫,我不怪你。”
周济又向姜初和孔华请罪,“是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言县令身死,济城混乱不堪,又不敢向刺史府求助。”
“卫大人真心相助,推荐姜大人,济却疑神疑鬼,请姜大人和孔主簿见谅。”
周济说完,又长揖到底。
周济如此谦卑,姜初和孔华都不好再生气了。
姜初开了个玩笑,“那方才周县丞夸我的话莫不是假的不成?”
周济连忙道:“自是不假,言县令视姜大人为榜样,可惜再不能见到了。”
姜初严肃起来,吩咐李石守在门外,才向周济细细询问情况。
周济便开始回忆,“八月十二那日,我照常去县衙办公,可是言县令迟迟不来,他最是勤勉,我想着是不是身体不适,就去后院探望。”
“敲房门,一直不见人应,我才推门进去,房间里面异常安静,还有血腥味,我心道不好,绕过屏风。”
“满床鲜血,言县令已然身亡,是直接被人割喉的,我心中悲痛,立刻叫来人,可是屋子里,连凶器都找不到。”
“言县令未成亲?无下人伺候?”姜初问道。
“言县令和言夫人感情不睦,在生下一子后,早已经分居多年,至于下人,言县令他两袖清风,养不起下人,都是自己做事的。”周济道。
“仵作怎么说?”
“仵作说是割喉而亡,推测了个大概时间,是四更天左右。”
“八月十二,已经五天了。”姜初敲了敲桌子,看向孔华:“我们得尽快出发了,这里到青州快马得两天吧!”
孔华点头,“青州现在不能没人,我恐怕不能陪大人去了,泽城情况不明,大人也带上季师爷吧!”
在代表杨家方面,季师爷可比姜初有面子。
周济也点头,“姜大人,我就是跑了两天。”他也很希望立刻启程的。
姜初看着干净精神的周济。
周济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补充:“为了不失礼,我在石头家里梳洗修整过一个时辰的。”
又道:“我的马麻烦大人备一匹,它跑不动了。”
姜初只能点头。
孔华立刻去安排,厨房也开始准备干粮。
桃香走不开,这次是桑紫跟着去。
她一脸严肃的交代:“千万不能让人近大人的身。”
桑紫亦是严肃的点头。
姜初其实不想带桑紫的,赶路,太辛苦了,而且桑紫都不会骑马,只是连孔华都不同意她身边没有信任的婢女。
几人围着桌子吃饭,陈仵作也提着自己的箱子来了。
周济早就饿了,刚开始还保持斯文仪态,然后见过孔能,谢辰吃饭的速度,就顾不上了。
背着包袱来的李石,虽然在家已经吃过了,但是看着大家吃,也觉得不饱,跟着吃了起来。
孔华在一旁欲言又止,想着是不是该阻止,还是让他们吃一堑长一智。
正犹豫呢,季师爷已经收拾好东西过来了。
见姜初这么吃,赶紧制止,“可不能这么吃啊,大人,我们等会不是要快马赶路么,吃太多,颠吐了,到时候就难受了。”
想着赶路肯定又累又饿,想多吃点的姜初:“……”她吓得赶紧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
所有人的筷子都自觉慢下来。
只有孔能,他嘴里塞着东西,含糊道:“我才半饱。”
谢辰都矜持的又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他赶过路,但是没吃撑干过,所以还是信一下季师爷的话吧!
县衙门口,张涛和王大山已经牵来马等着了。
桑紫孔能带着跑,陈仵作也不会骑马,他由谢辰带着,由于两人的马负重,所以他们是双骑。
县衙的马不够,孔华直接拿了钱,去牛市买了几匹。
“大人,万事小心,不可随意轻信别人,也不可随意心软。”孔华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姜初,细细叮嘱。
“我知道,孔主簿放心吧!”姜初安抚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发的马儿。
孔华又看向季师爷,“季师爷,你多上心,莫让人欺负了大人。”
季师爷点头,他也不放心县衙,毕竟两个高手都被带走了,侍卫也只留下了两个。
虽然捕快只走了李石,但是武功不高啊!
“你也要看好县衙,大人不在,别让人钻了空子,留下的两个侍卫,虽然功夫不及谢辰和孔能,但是比捕快强多了,你让他们保护你。”
孔华应下。
一行人出发,压着速度出了城,才快马跑起来。
向良一脸羡慕的看着一下没影,明显要去干大事的众人,他再一次想申请换岗位啊!
八月十八,清晨,到达泽城。
算下来只用去一天半的时间,时间压缩的太紧,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惫。
姜初都觉得大腿磨得生疼。
而此时,已经是言县令身死的第七天了。
已是深秋,清晨泛着凉意,姜初看着没有一点活力的泽城街道,这可是主街啊!
若是青州,这个时辰,街道早已摆满了摊贩,坐满了各种食客。
秋收刚过,本来就是农人们稍微松一口气的样子。
可是,想着路上遇到的农田,好多都还没收粮食,地里也不见几个人,有的更是杂草横生。
姜初心中发沉,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卷入了不得了的麻烦里面。
才到县衙,门口就站着人相迎。
“下官段邦,拜见姜县令。”段主簿带着捕快一同向姜初行礼。
“段主簿请起。”姜初下马,抬了抬手。
“已为大人们安排了热水和吃食,请大人们移步。”
有泽城捕快上来帮着牵马,几人齐齐的跟着走进了县衙。
县衙后院只有青州的一半大,此时正有几个妇人端着水盆来。
站在最后的李石瞪大了眼睛,赶紧去接,“姨母,莘表姐,秀表姐你们怎么在这县衙做起事了。”
周济上前接过妻子手里的水,解释道:“县衙只言夫人身边有一个小丫头,你表姐她们暂时来帮忙。”
县衙的清贫,姜初几人深切的感受到了,大家就站在院子里,只简单的洗了脸和手,随便漱了口。
然后就坐下吃东西。
吃的也简单,咸菜,小粥,加馒头。
谢辰轻轻拍了拍孔能,孔能就放慢了速度,吃到三分之一饱就停下了。
周济和大家一起吃过饭,自然知道众人的食量,他起身去找段邦。
“段哥,馒头没了么?”
段邦无奈,“周县尉,你老丈人一家都饿着,哪里还有多余的。”
没看他都躲到厨房来了么?他也饿着,不想看人吃东西,怕咽口水失礼。
周济看着歪着腰烧火的老丈人,心中发酸。
“夫君,晚上的馒头,我们加点麦麸吧!”阿秀看着这多人,面粉肯定不够吃几天的。
“不可,我们有求于人,家里不是还有三两银子,拿来用了吧!”周济想着青州的伙食,他怕吃的太差,惹怒了姜初。
阿秀低下头,“没了,给夫人了,夫人卖了首饰衣服,给言县令买冰,言县令是好人,我们就一起凑了钱。”
“我家也没了,你嫂子都厚着脸皮,带着我娘和孩子,回娘家蹭吃的了。”段邦补充。
已经过了夏季,虽然天气不那么炎热,但是尸体也放不住这么几天,冰块又贵,凑冰块钱都凑得段邦心焦。
姜初几人已经吃完了,正端正的坐着,毕竟没有一个人招呼,大家也不敢乱走啊!
周济也一下不见了。
李石仗着自己有一堆熟人,主动跑去找人。
然后就摸到了厨房,就看到了自己姨母一家正抬着一碗粥喝,姐夫正发呆。
“姐夫,段大人,你们在这干嘛呢?”李石打了个招呼,就要凑到姨母身边,他没吃饱,姨母最疼他,他要再喝一碗粥。
结果,“姨母,你们这是吃的什么?”李石惊呆了,这不是吴大花牌米汤么?
刮了锅底,又加水煮的,哪有多少米粒。
“你这孩子,乱嚷嚷啥?小声点。”陈姨母一下就揪住李石的耳朵。
“疼~”李石一叫,陈姨母就松开了手。
李石就去看锅里,蒸笼里,都是空的。
陈老丈羞愧的背过身,媳妇的侄子远道而来,他居然连饭都不能给人吃饱。
李石忍住泪意,往怀里掏,知道他要来姨母家,娘特意给多带了钱。
六两银子还有一些铜钱。
“表姐,拿去买吃的,怎么能让姨母,姨父饿着呢!”
阿秀和阿莘对视一眼,昔日调皮的表弟,居然这么懂事了。
“表姐,拿着啊!”李石见两人不动,就往阿秀手里塞。
周济主动来接过,握紧手中的银锭:“石头,姐夫回头给你立字据,姐夫会还你的。”
跟着姜初发过几次小财的李石,“姐夫,不用还,这是我孝敬姨父姨母的,我娘特意交代的。”
随即又压低声音:“姐夫放心,我家中有钱,姜大人给了我们好几次赏银。”
等周济和段邦再次回到姜初她们这里,陈仵作已经换好衣服了。
七天的尸体,陈仵作可是做足了准备,味道肯定不好闻的。
“麻烦带陈仵作去验尸。”姜初开门见山,也不问周济离开半天干嘛去了。
站在一旁的孔能深藏功与名。
他悄悄跟着李石,想蹭点吃的,然后就偷听到了。
已经深谙偷听准则的他,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悄无声息的回来告诉姜初了。
所以在周济和段邦没注意到的时候,季师爷已经带人出门,打探情况,顺便买粮去了。
趁着陈仵作验尸的时间,姜初开始查看卷宗和原来的验尸报告,和周济说的无太大差别。
“不知,言夫人在何处?”姜初从来就在观察,并没有看见这个后院的女主人。
“在小佛堂。”周济道:“言县令身死,并未宣扬,也没搭灵堂,言夫人就住进了佛堂,当做守灵。”
“他们夫妻关系不是不和么,也愿意这样辛苦?”姜初疑惑。
周济同样疑惑,“是不好,就是言县令死的那天,我派人去叫她,她都看不出悲伤。但是偏偏愿意住进佛堂,而且,我刚听娘子说,言夫人竟变卖了她所有值钱的物件,连衣服都卖了,给言县令买冰块,保存尸身。”
段邦摇头,“你这榆木,真不知弟妹怎么看上你的。”
随即看向姜初,“大人,言县令和言夫人,新婚时是蜜里调油的,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两人疏远了。但是心里都是默默关心对方的。”
“据我所知,言县令的衣服鞋袜,都是言夫人亲手所做,言县令出门还会给言夫人带花束。”
周济瞪着眼睛,“不可能,他们明明相敬如宾。”他可是见过两人相处的。
“而且一个院子,言县令住最东边,夫人住最西边。”
段邦斜眼看着周济,“我且问你,言县令身边无下人,他在何处吃饭?他每天如此忙碌,衣服可整洁?他下乡巡查,带的野花,你没见过?”
“所以,他们只是不住一起?也不爱讲话?可是,这也不算关系好吧!”不像他和阿秀,可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感情最是复杂,我曾问过言县令,是否和夫人有误会,但是县令都不答。”段邦和妻子在家交流就不多,但是都是心有灵犀的。
姜初问段邦,“言县令死的那天,你没在县衙?”
段邦摇头,“那日我请假了,陪妻子回娘家,家中无米,我岳丈是个小地主,我回去借粮了。”
“粮还没搬到我的板车上,捕快常四就来找我了,说县衙有急事,我赶回来才知道,言县令死了。”
段邦又说了接下来的事,和周济说的出入不大,要么两人都没撒谎,要么都撒谎了。
不过,既然费尽心思来青州求助,撒谎的可能性不大。
姜初在心中斟酌,都是不熟的人,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妾身言氏,见过姜大人!”言夫人头戴白花,身穿麻衣,面容清秀,但可见憔悴疲惫。
身边跟着个五六岁大的小童,正瞪大眼睛看着姜初。
“夫人,请坐。”姜初很是客气,声音温和。
言夫人坐下,她是知道周济去请人来帮忙的,所以不等姜初继续问,她就坚定道:“听说姜大人屡破奇案,定能为家夫抓到凶手,告慰在天之灵。”
姜初拱手,“言夫人放心,初必竭尽全力。”声音同样坚定有力。
随即又道:“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言夫人回答一下。”
“大人请说。”
“不知言县令和夫人关系如何?”姜初细细打量了一眼周济和段邦的神情。
言夫人顿了一下,问道:”此事和家夫的死因有关么?“
“这是本官要判断的事,夫人只管说。”姜初变得严肃起来。
谢辰代替了孔华的差事,拿着准备的小本子,准备记录。
言夫人只得开口,神情有些怀恋,“家夫曾对妾身一见钟情,三次上门求娶,婚后更是对妾身百依百顺,百般呵护。”
“夫君一表人才,文采不凡,妾身亦是倾心不已。”
“只是,后来,我夫妻二人终是形同陌路。”言夫人叹息一声。
姜初面无表情,“理由呢?”
言夫人低眉,“大人是在怀疑妾身是凶手么?”
既然不配合,姜初也不客气,“有此怀疑。”
姜初还怀疑周济呢,谁让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而且什么都是他自己说的。
“大人,妾身没杀人,不惧大人查。”言夫人挺直腰背,直视姜初的眼睛。
“本官只想知道你二人为何不和,很难回答么?”姜初不闪不避。
言夫人先低下头,“我不想说。”
“你不想?”姜初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都不愿意编个理由的么?
“我是不会害我孩子的父亲的,近几年我们关系疏远,对他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大人有问题不如问周济和段邦,他们知道的更清楚。”
言夫人直言,好像姜初的问题戳到了她的痛处一样。
姜初只能挥手让人下去。
“周县尉,麻烦你去看一下陈仵作验尸是否顺利。”姜初看着周济。
“是,大人。”周济知道自己被支开,默默退下了。
只剩段邦。
“段主簿,周县尉是一个人发现言县令是尸体的么?”
段邦想了一下,“是,他发现后才开始通知的人。”
“他和言县令关系如何?”
段邦如实道:“周济受过言县令的恩,他忠心言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