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去冲个凉。”
“快去吧,不然冰淇淋都要化了。”
她前脚进了卫生间,陈可可后脚就嚷嚷着推开宿舍的门。
见梁舒音拿起扫帚准备扫地,陈可可将包往凳子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书桌上,把地面的位置给人腾出来。
“好累啊,嗓子都冒烟了。”她拿起桌上的冰淇淋,“你说这群人干嘛这么积极,校庆不是还早吗?”
她撕开包装,挖了一勺进嘴里,凉凉的巧克力融化在舌尖,排练的燥热顿时被缓解。
“还好你没进话剧社,那帮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大中午的一点都不累。”
“你不是一直挺喜欢的吗?”
林语棠的凳子下有零星的碎纸屑,像是被随手撕掉的那种,梁舒音拉开凳子,将碎纸屑扫了出来。
“也是。”
陈可可咧嘴一笑,“不过你说我跟莎士比亚是有多大的缘分啊,高中排他的剧,大学又排。”
陈可可噼里啪啦输出一大箩筐,没听见回应,抬头才看见梁舒音已经扫完了地,正靠在书桌前,拿着个翻页的日历在走神。
她叹口气道:“音音,今晚又是李明德的课了。”
“嗯。”
梁舒音将日历放下,从旁侧的柜子上抽出一本泛黄的先秦作品集,那里头夹着一个手写的书签。
上面是飘逸凌厉的四个字。
“不平则鸣”
陈可可突然就没食欲了,她将冰淇淋往旁边一扔,从桌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都两年了,还没进展。”
“啪——”
手头的书被梁舒音阖上,她朝阳台外望去。
天色阴沉,风吹得宿舍外的参天大树东摇西晃,张牙舞爪的样子,颇有种虚张声势的架势。
她收回视线,将书放回了柜子的最里侧,看着陈可可道:“或许,快了。”
晚上的戏剧鉴赏课在七点。
梁舒音六点四十才从食堂回来,风有点大,她从柜子里找了件针织开衫套上,跟一直等着她的陈可可说:“走吧。”
“语棠呢?”
陈可可瞄了眼靠着阳台的空位,疑惑道:“她难道忘了今晚有课了?”
“可能她已经去教室了吧。”
陈可可“哦”了声,想起林语棠最近总是神出鬼没,关上宿舍门前,又忍不住看了眼她的书桌。
两人跟以往一样,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座。将包塞进书桌时,梁舒音下意识环视教室。
几乎满座。
她深吸了口气,心里莫名烦闷,笔尖不觉在草稿纸上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她掀起眼皮看了眼,默了几秒才伸手拿过来。
是陆祁溟发来的信息。
【在上课?】
【什么课?】
梁舒音拿起手机,拍下投影上的那几个大字,发给他。
陆祁溟:【有课表吗?】
【我忽然对你们中文系的课很感兴趣】
【学校官网有,感兴趣可以自己去查】
回完这条,梁舒音就将陆祁溟的账号设为免打扰,然后把手机反扣在了桌上。
几分钟后,她察觉到陈可可一刻不闲地敲着手机,还时不时瞟她一眼,显然不太对劲。
“跟谁聊呢。”她狐疑地看向做贼的人。
“就是那个…秦授啊。”
陈可可放下手机,手臂叠在一起,心虚又乖巧地望着她。
“他问我要课表,说是对咱们系的课很感兴趣,想提升下文化修养。”
“你信他?”
陈可可摇头,“不…太信。”
“我猜——”
她狡黠一笑,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真正想要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梁舒音看她一眼,“那你还给。”
陈可可撅嘴,“你又没说不让我给。”
梁舒音拿着手头的笔,敲她脑门,“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这时,教室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
李明德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水杯,身姿笔挺地进来了。
他穿着白衬衫、西裤,衬衫袖口挽起,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若是不看脸,光那笔挺的背影,也很难让人相信他已经年过四十了。
也许是他皮囊还不错,为人又风趣幽默,他的选修课一直都是满座的。
李明德一进教室,室内学生的目光都粘在他身上了。
当然,除了梁舒音。
“那不是棠棠吗?”
陈可可戳了下梁舒音胳膊,“她怎么跟李明德一前一后进来?”
梁舒音抬起头,漠然地朝前方看了眼,没应声。
私立医院的病房内。
陆祁溟靠在病床上,刚做完术前检查的他,盯着手机上的信息,差点气笑了。
问她课表,她让他自己去查。
那日从赛场回来,她在车上的低眉顺目,还真是稍纵即逝。
也对,温柔的确不属于她。而他喜欢的,也正是她身上的那股劲儿。
秦授从门口进来,将刚打印出来的一页纸递给他,见他唇角带笑,瞥了眼他手机屏幕,习惯性地开口揶揄。
“都要做手术了,还不肯让姑娘知道,这年头竟然还有你这种情圣。”
陆祁溟接过课表,撩起眼皮,淡淡扫他一眼。
“不然呢,拿这种事去道德绑架她?”
秦授坐在床尾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眼睛觑病床上的人。
“生平第一次追姑娘就碰了钉子,什么感想?”
陆祁溟目光掠过手头的课表,没理他。
“不过也不能怪你,这姑娘的确心太硬了。”
秦授拧开瓶苏打水,喝了口,不安好心地提议道:“不如换一个吧,换一个都不用你追,人主动就投怀送抱了。”
陆祁溟也没恼,唇角一勾,不痛不痒地使出杀手锏。
“你换得那么勤,不怕染病吗?”
被精准攻击,秦授也只冷笑一声,“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嗯,死亡当然是懦夫解决问题的惯用手段。”
陆祁溟冷冷看他一眼,嗤笑道,“那要是死不了,也活不成呢?”
秦授仰头靠在沙发上,双手大张,眼睛盯着头顶的白炽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陆祁溟挨着扫了眼梁舒音的课表,看向今晚那堂课。
李明德,戏剧鉴赏课。
他看了眼时间,过去刚好赶上她下课。
视线从课表收回,他掀开被子下床,随手抓过旁边架子上的外套。
秦授一急,“你干嘛?不会是想溜出去吧?”
见他不说话,秦授起了身,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脸严肃地告诫他。
“陆煦说了,从今晚起你就不准离开医院了。”
“放心。”
陆祁溟扣着袖口,冷眼盯着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微偏了头活动发酸的脖颈。
“明早手术,不会耽误的。”
秦授径直拿出手机,“行,你走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梁舒音,告诉她你手术的事。”
“反正,你也只听她的话。”
陆祁溟手一顿,偏头看他,“你确定要这样做?”
“那得看你了。”
今晚这堂课,讲的是曹禺的《雷雨》。
台上的李明德兴致高昂,台下的同学则像虔诚的信徒,一瞬不眨盯着他。
整个阶梯教室里,只有他抑扬顿挫的声音。
梁舒音冷眼望着讲台上的伪君子,唇角牵起一个冷嘲的笑。
下课铃声响起后,李明德跟前排的林语棠说:“课代表,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拿下节课的资料。”
林语棠低眉顺目回他:“好的,老师。”
笔盖“啪”一声被梁舒音用力阖上。
她听见陈可可在旁边敲着手机回复信息,不耐烦地抱怨道:“这么晚了,还要去排练,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哎,音音你先回吧。”
陈可可收了电话,用手臂将书本一股脑扫进她那个大布袋里,“我得去话剧社当牛马了。”
“好。”
梁舒音将书本叠好,“要给你带冰淇淋吗?”
“行—”
陈可可摸了下自己浑圆的肚子,改口道:“算了,我得减肥了。”
“好。”
教室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还剩下零星几个。
梁舒音抬头看了眼前排,林语棠还在埋首写着什么,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而讲台上的李明德正拧开保温杯喝水,似乎也并不急着回家。
梁舒音收拾好东西,倒数第五个出了教室,她一路步行去附近的小吃街,买了杯少糖的青柠水。
常温的青柠水被她一口气喝完,心跳因为喝得太猛而急速跳动起来。
她看了眼时间,十五分钟了。
差不多了。
她将空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朝着那栋老旧的办公大楼走过去。
一楼大厅没人,白炽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像鬼影闪烁。
从走廊望过去,这层楼只有两个办公室开着灯。
她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来的路上,梁舒音一直在想,她宁愿不要这所谓的进展,也不想林语棠落入虎口。
然而,当她立在二楼尽头那间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外,听见林语棠被扭曲的声音时,她脑子骤然一片空白。
“李老师,你别这样…”
林语棠的哭腔从室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压抑而惶恐。
“装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李明德终于揭下伪善的面具,嗓音里的诱哄意味,令人作呕。
“穿这么厚的外套不热吗?来,老师帮你脱了…”
梁舒音脑子里嗡嗡作响,脚下虚浮,她整个人没站稳,往后一个踉跄。
中午还在电梯外的那个维修牌,不知何时挪到了这里,她后退时,小腿撞在牌子上。
刹那间,寂静楼道发出一声刺耳的“滋拉”声。
“谁?”
李明德一声低呵,随即朝着门口寻来。
男人的皮鞋声一下一下,像鼓点般,重重踩踏在她的心跳上。
危险渐近。
梁舒音两条腿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僵硬得无法动弹。
“砰——”
办公室大门被李明德用力拉开。
惨白的光线从室内溢出。
梁舒音脑袋一片空白。
楼梯间的门板后面,漆黑无光的世界。
梁舒音屏住呼吸,一手捂着几乎快冲破喉咙的心跳,一手捂着自己的嘴。
走廊里,李明德似乎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两秒后,他朝着楼道走了过来。
“咔哒”一声,手电筒的光射入楼道,光源在漆黑狭窄的空间,四处扫射。
楼上,楼下。
接着,那束光朝木门后的位置缓缓移动。
就在李明德伸手去拉木门时,楼道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喵呜声。
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猫,猝不及防冲撞到李明德身上。
李明德被吓得往后一躲,松开了拉着木门的手。
那只野猫从他身上噌地越过,又踩着地上的维修牌,跃上窗台,喵呜一声溜走了。
楼道再度安静下来。
“小畜生!”
李明德像是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猫毛,关掉手电筒,回到了办公室内。
握紧的拳头松开,后背早就出了一层虚汗,她靠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室内再度传来李明德不堪入耳的话。
“不是想发文章吗?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师一定会帮你。”
“可是老师,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棠棠,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
胃里翻江倒海,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按亮手机电筒的光,轻声抬脚下了楼。
从一楼大堂走出去,凉风扑面而来,梁舒音像是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刚才的那一幕太过荒唐、荒谬。
像午夜的一场噩梦。
逃离这栋办公大楼,快步走到下面的名人雕塑旁,她急忙从兜里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电话被挂断了。
继续被挂断。
第三回,终于被接起。
“喂棠棠,你还在李老师那里吗?”
她紧紧握住电话,边框将掌心勒出红印,极力控制着声音里的抖动。
“电影快开场了,得赶快过去。我和可可过来接你,我们已经到办公楼下了,是210教室对吧?”
她用极快的语速,一口气将话说完,生怕电话被人故意挂断。
林语棠在那头明显顿了下,“不用了,我马上下来。”
挂掉电话,梁舒音随手在牛仔裤上擦了下掌心的冷汗,转头朝不远处那个灯光昏黄的办公室看去。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节正常的晚课之后,夜色中的这栋教师办公室,会暗藏着一个如此丑陋的世界。
没几分钟,她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前方大厅跑出来,确定是林语棠后,她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然而对方一路低头小跑,神色仓皇,丝毫没注意到路边的她。
擦身而过时,她叫了声,“棠棠。”
林语棠闻声,顿住脚步,神情恍惚地回过头。
看清梁舒音的霎那,她脑袋里轰地一声,像被一辆火车碾过。
某种羞耻的情绪,钻进了她的每一个毛孔。
将她吞噬。
甚至比刚才被李明德欺负还令她感觉耻辱。
刚才她脑袋空白,真以为自己忘了什么看电影的约定,只庆幸这通电话来得及时。
然而此刻,她却醍醐灌顶,倏然明白刚才那通电话的来意。
梁舒音听到了她跟李明德的那些对话,她故意打电话来替自己解困。
又或者,她其实中午就已经知晓了。
“棠棠?”
见她发怔,梁舒音伸手去牵她,女孩却像触电般,神色惶恐地缩了手,连连后退两步。
“我…我先回去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这句话,就仓皇逃走了。
梁舒音正要抬脚去追,手腕被人用力拉住。
她下意识回过头,看清那人时,满脸惊诧,“陆祁溟?”
“没事吧?”
他盯着她的脸,面色担忧。
她下意识朝林语棠跑走的方向瞥了眼,从他掌中抽出手,“没事。”
又追问:“对了,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不回信息。”
她摸了摸后颈,别开视线,“刚刚在上课,没看手机。”
夜色中,男人的那双眼睛深邃又明亮,像一对射灯,仿佛下一秒就能穿透她的心。
她转移话题,“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陆祁溟没拆穿她,双手插兜,盯着校道上来往的学生,又转回目光。
“我明天出差,过段时间才回。如果遇到麻烦了,可以给我电话,我会找人帮你解决。”
她下意识就想嘴硬地反驳说“我能遇见什么麻烦”,但转念想到之前的种种鲁莽行为,顿时偃旗息。
虽然她并不会找他,但还是礼貌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对了,你膝盖怎么样了?”她礼尚往来地关心了一句。
“不怎么样。”陆祁溟幽幽盯着她。
“什么意思?”她下意识蹙眉。
“梁舒音,还好你之前没答应我。”
他似笑非笑,顷身靠近,“否则,以后跟别人说起自己的男朋友是个瘸子,是不是会很丢人?”
她凝眸盯着他,认真辨别这话的真假,紧接着又担忧地看向他的膝盖。
刚才他拉她的时候,脚步似乎是有些踉跄的。
“你…”
不会真瘸了吧?
“如果真的瘸了呢?”他盯着她,半真半假,“你要负责吗?”
她沉默了两秒,“我…”
“好了——”
陆祁溟适可而止,抬手揉她脑袋,“跟你开玩笑的,看你吓成什么样了。”
她半信半疑盯着他,眉头一点没舒展。
“不信?”
陆祁溟突然抬手,敲了敲膝盖骨,“看吧,什么事儿也没有。”
梁舒音提着的一颗心落回胸膛。
但转念又有点生气,“你能不能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陆祁溟微挑眼角,“我不这样,怎么知道你还挺关心我的。”
起码没有一口拒绝。
“无聊。”
她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要离开。
“好了,我的错。”
陆祁溟拽住她胳膊,将人扯进怀里,“有事记得联系我。”
她本能地想挣扎,但仰头,却恰好瞧见男人眼下因为没休息好的暗沉阴影,还有那分明疲惫但又无比认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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