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沈今延的身后进屋,同时小声问:“今延,我们要去哪里玩,怎么没听你说?”
沈今延把东西依次放在宽敞干净的茶几上,回头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说过年放假想去印尼京@墨@筝@狸看火山么?”
最近忙得过分,白荔自己都忘记说过这话。
没想到他竟记得这么牢。
白荔的眼睛一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随时可以。”
“明天也可以?”她的语气多出几分惊讶。
沈今延给出非常肯定的回答,“可以。”
这时候,在厨房里忙活的褚秀荣快步走了出来,褚秀荣身上系着一根灰色半身围裙,头发盘在脑后,刚洗完的手上还带着水珠。
对于这次沈今延愿意回家,褚秀荣是意外的,但同时也是期待的,她没想过沈今延还愿意回来看她。
毕竟经历过她的背叛,褚秀荣觉得儿子会一直恨她。
沈今延之所以带着白荔回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沈莹。他想着,沈莹愿意和白荔和解,从此以后都不再找白荔的麻烦,这一点让他觉得欣慰。
回来拜年也是沈莹的主意,沈莹做出让步,他也不能太过不近人情。
回来一趟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顶多心里不舒服,但是为了白荔,他没什么不能忍的。
“儿子回来啦。”
褚秀荣表现得很热情,同时还透着不知所措,从她的手不停在围裙上擦揩着就能看出。明明她的手已经完全擦干,但她还是在不停地擦着。
沈今延没什么鲜明反应,神色很冷淡地嗯一声,然后抬手示意,“东西都是荔荔买的,给你拜年。”
他甚至不愿意喊褚秀荣一声妈。
态度拿捏得非常冷漠。
既然是枕边人,白荔瞬间意会到沈今延的意思,也没喊妈,而是礼貌地笑着叫了声,“阿姨,过年好。”
这已经是她能给到最大的尊重。
她一定是和丈夫站在一边的,丈夫都不认的妈,那她也不会主动喊。
沈今延眼底有一瞬柔和的光,他看她一眼,神色都变得温柔。
很明显,他也懂得了她的善解人意。
褚秀荣对于二人的态度,也心知肚明,她很清楚沈今延为什么不叫她妈,也清楚白荔是替沈今延着想,所以,她心里再不是滋味,都没有表现出来。
“菜马上就烧好了,我先去弄,你们随便坐。”
“好的阿姨。”
白荔坐到沙发上,从那一堆东西中挑出一个购物袋,袋中取出一个丝绒绿的盒子,上面系着丝带蝴蝶结。
她把盒子递给沈莹,很轻快的口吻,“喏,送你的。”
沈莹显然没想到白荔会送自己礼物,眸光都定了两秒,盯着那个盒子不动。
“拿着呀。”白荔晃了晃盒子。
“哦……”
沈莹接过盒子,打开,发现是梵克雅宝的一条手链,得一万多。她狐疑地看向白荔,“你怎么这么舍得?”
白荔微微耸了一下肩,“送妹妹礼物很奇怪吗?”
在她看来,沈今延的妹妹就是她妹妹。
那都是实打实的一家人。
“手链我收下了。”沈莹挑了下眉,“但是你别想我叫你嫂子,这点改口费可不够。”
“……”
白荔不会介意这样的回答,她很明白,能将与沈莹的关系转圜至此,已是极限。
至于剩下的,便顺其自然,交给时间。
那天的拜年饭吃得还算平静,但也太过平静,饭桌上几乎没有人说话。
沈莹吃饭有看手机的习惯,一直低着头,至于沈今延更是直接化身哑巴,他垂眸用餐,动作慢条斯理,目光却始终不曾看向褚秀荣一眼,只是时不时目无旁人地给白荔夹一下菜。
好几次,褚秀荣都想开口和沈今延说话,都被男人无比的冷漠击退。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吃饭结束。
沈家兄妹俩到厨房里收拾,褚秀荣则把白荔叫进卧室里谈话,一进门,褚秀荣就塞给白荔一个很厚的红包。
白荔下意识就要躲,“不行阿姨,我……”
“你拿着,快。”
“不行不行。”她直接把双手背在身后。
白荔不是客气,也不是故作扭捏,而是想着如果收这个红包,沈今延肯定会不高兴的。
虽然收红包的行为谈不上背叛,而她不想让他有任何的不高兴。
僵持几轮下来后,褚秀荣也不再坚持,她叹了口气,随手把红包放到一旁的梳妆台上。
“你有空帮我劝劝小延,那孩子一根筋,爱较劲儿。”
“……”
白荔没搭话,视线上移,注意到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艺术照,那是十八岁的沈莹,年轻,光芒四射,眼里闪着十足的自信和从容。
她的视线再次一转,看见床头柜上立着的照片也是沈莹,不过是沈莹和褚秀荣的合照,母女俩的头贴靠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亲密。
房间里随处可见的,是沈莹的照片。
白荔仔细地看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一张有关沈今延的照片。
爱与不爱很明显,全藏在细节里。
到这里,白荔脸上的礼貌和客气都疏淡了点,“阿姨,今延是个很好的人,这也不是他爱较劲的问题。”
至于是别的什么问题,她就没必要挑明说了。
褚秀荣沉默下来。
外面,沈今延从厨房里出来,没发现白荔的身影,便开始找,“荔荔?”
听见他的声音,白荔便没有再多和褚秀荣说什么,而是直接转身拉门出去。
沈今延看见从褚秀荣卧室里出来的白荔,眸光有一瞬的暗淡,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来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说走了。
他很冷淡地给褚秀荣打了个招呼后,带着她离开。
坐电梯下楼的当口,白荔主动握紧男人的大手,俏皮地挠挠他的掌心,“今延,别不开心,你妈说什么我都没听,她给我红包我都没收。”
男人眸色有所缓和,他转过脸,“这么乖?”
“当然啦。”白荔拍拍他的肩膀,“回去我开车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
回去时,在经过一家摄影楼时,白荔透过车窗多看了两眼,不由自主想到褚秀荣卧室里那些沈莹的照片。
她的目光惹来沈今延的注意力。
“想拍照?”他问。
白荔缓缓地摇摇头,轻声说不是,然后主动提起在褚秀荣卧室里看到那些照片的事情。
沈今延以一种特别云淡风轻的姿态说习惯了。他说,从小到大,沈莹每次过生日都会拍照片,而他的照片却寥寥无几,除去开学办理手续时的寸照时几乎没有,因为褚秀荣觉得给两个人拍太浪费钱了。
“你妈到底为什么这么偏心啊?”这是白荔始终都搞不懂的一点。
坐在副驾上的沈今延合上眼睛。
白荔带着一种怜爱的心情追问,“今延,你要不要和我说说?”
“你想知道,我当然愿意告诉你。”
只是那些桩桩件件,造成了深浅不一的伤痕与钝痛,让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
空濛寒清的风吹进车内,沈今延开始在风里讲一个人,和她的一些事。
1979年,褚秀荣在西北偏僻小山村的一户家里出生,在她之前,家中已经有三个姐姐,名字分别是招娣盼娣念娣,而她的名字里也逃不过一个娣,引娣。
据说她出生那一晚,一家老小都围在一起哭,刚生产完的母亲也瘫在床上流着泪,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悲伤,都在想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又是个女儿?想要个儿子就这么难吗?
今日,老褚在挑着猪粪浇菜的时候得知媳妇要生,火急火燎赶回家,赶回家发现生的是个女仔,直接破口大骂。
老褚骂褚秀荣的母亲不争气,什么破肚子,连生四个都是女儿,害他在村里都抬不起脸做人。
一开始,家中只有四个姐妹,褚秀荣并不觉得有异样。有什么东西,都是大家一起分着吃,一件新衣服可以轮着穿。
直到老五的出生,老五遂了老褚和一家子的愿望,是个儿子,名字叫做耀祖。
耀祖得到父母的完全偏爱,褚秀荣越长大就越能感受到。那年代的物资匮乏,几个月也不见得能吃上一次猪肉,但饭桌上只要有荤腥,那一定是弟弟先吃。
煮面的时候,只有弟弟的面条下面卧了颗鸡蛋,她和姐姐们都没有。
在家里,弟弟就是山大王,她和三位姐姐都要无条件宠溺他,让着他,如若不然他便会朝爹妈告状,那她和姐姐们就要遭殃了,轻则挨骂,重则吃耳光。
褚秀荣被打得最惨的一次,是流了半小时的鼻血,怎样都止不住,原因竟然是弟弟打碎了一筐要拿去赶场卖的鸡蛋,而她错就错在没有看好弟弟,让家里遭受损失。
制造麻烦的人没有受到惩罚,什么都没做错的她却挨打。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开始去恨。
恨这样的不公平,恨每一次没有卧鸡蛋的面条,恨爹妈看向弟弟时宠爱的眼神,恨每一样拿到弟弟手里的东西,恨所有重男轻女的细节。
原生家庭对一个人造成的伤害和影响都是毁灭性的。
随着褚秀荣年龄的生长,人格和三观都逐渐定型,她有着自己一套的世界观。她希望有一天可以从这个窒息家庭中逃出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再好好把自己养一遍。
在这过后没多久,她遇到了沈利。
沈利是来村里支教的青年,穿着麻蓝色的衬衫,黑色阔腿裤,村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年轻女孩们会在热辣辣的田埂上偷偷看他。
沈利总是笑容明媚,为人和善,对谁都笑眯眯的,尤其是他戴上圆框眼镜的那样子,看上去更加彬彬有礼。
偶然一次,当褚秀荣又因为弟弟而被责骂时,她躲在猪圈外的草门边上哭,这时候,恰巧沈利陪着村支书到家里来走访,是慰问村里贫困户的活动,会送一桶油和两袋米。
爹妈忙着感谢村里的关心,实则是感谢那一桶油和两袋米。
而褚秀荣则忙着哭泣。
哭着哭着,一条洗得泛白的手帕递到她的手边,她一抬头,看见文质彬彬的一张脸。
那天,褚秀荣对村里送来的扶贫物资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不论是什么好东西都进不到她的肚子里,但是独独那一条手绢,是送给她的扶贫物资。
荒芜贫瘠的内心世界,在收下那条手绢时,感受到莫大的慰藉。
到底是从小都没被疼爱过的女孩子,竟然被一条不值钱的手绢哄得团团转,褚秀荣开始期待见到那位年轻的支教先生。
那年,抛下一切跟着沈利离开村庄,逃离原生家庭的褚秀荣刚刚17岁。沈利对她说,等他们一起回到城市,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大城市没有那么严重的性别歧视,重男轻女也很少见,还保证以后她吃的面条里都会有一颗鸡蛋。
梦想往往是美好的,但被现实抽回原形,似乎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跟着沈利回到大城市的褚秀荣,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沈家一共六个兄弟,沈利排行老六,上面哥姐都有。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沈利作为老幺,并没有受到专宠。
相反,在分家产的时候,沈利几乎是最吃亏的那一个,房子车子票子都轮不到他,最后只分到一台破电视,和一台洗衣机。
斯文但也懦弱的沈利斗不过哥姐们,只能借酒消愁,成日喝得酩酊大醉。这时候的褚秀荣已经怀孕,大着肚子纳鞋垫子补贴家中,想着多给丈夫一些时间,他总能好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利喝醉的情况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直到那天,他满身酒气地去上课,还在课堂上扇了一位男同学的耳光,这件事被校方知道,也被家长投诉。
至此,沈利丢掉了工作。
同年,一位未来的心外科圣手在这个荒诞凌乱的家庭出生。
当褚秀荣得知是个男孩儿时,内心是无比的失望,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一定要再生一个女儿。
男孩很可爱,头发很黑,眼睛也是,又黑又亮,像两颗会发光的宝石,学走路学说话都比同龄人要快,但她始终不觉满足,想要女儿的念头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怀第二胎时,褚秀荣打了个B超,发现还是个男孩儿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打掉了那个孩子。
她不想再要一个男孩。
褚秀荣曾经明确地告诉过沈今延,“如果一开始知道你也是个男孩儿的话,我不会要你。”
白荔听到这里时,心里升出一种后怕。她伸手,握住沈今延的一根手指,轻声说:“那还好当时她不知道你是个男孩。”
“……”
“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沈今延尽量不让气氛变得悲情,他以一种平淡轻松的口吻说:“说不定我就会以另外的形式陪在你身边,也许是一片云,一棵树,一阵经过你的风。”
白荔放慢车速,声音也变得慢下来,“我才不要那些呢。”
顿了一秒。
她又说,“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四个字,让沈今延感受到心脏在某一个瞬间重重地跳了一下。
察觉到他的沉默,白荔在红绿灯间隙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
沈今延摇摇头,把话题转开,“你还记不记得,十九中的学费多少钱一年?”
白荔当然记得,那是她的母校高中,私立学校,她读的时候学费都要十二万一年。
沈莹和她是同一届,大家都默认,能在这个学校里读书的人家庭条件都不赖。
事实却不尽然如此。
沈利因为当堂打学生耳光一事被辞退后,从此在家中一蹶不振,没日没夜地酗酒,养家的重担便落在褚秀荣一人的身上。她把刚满3岁的沈今延丢在家里,然后背着几个月大的沈莹出去摆摊卖煎饼。
褚秀荣的煎饼生意不错,回头客越来越多,她给小女儿买最好的尿不湿和奶粉,还有负担酒鬼老公的酒钱,能挪给儿子用的自然就没多少,只能保证他饿不死就行。
沈莹穿的都是新衣服,而他的衣服大多是邻居孩子长身体后不能穿,然后送给他的。
再后来,褚秀荣听人说去燕京给有钱人家当住家保姆很挣钱,比摆地摊挣得多得多。
她为了给沈莹凑去十九中的学费,毅然去了燕京。
雇她的那户人家是燕京数一数二的有钱家庭,一个月给她开到三万的工资,主人家姓顾,逢年过节随便给她发红包都是好几千。
这就是褚秀荣,背井离乡去当保姆,也要竭尽所能给沈莹最好的,而从未觉得对沈今延有任何亏欠。
褚秀荣总是对男人有着本能的排斥和讨厌,包括她亲自生出来的儿子。过往经验告诉她,男人的存在仿佛就是一种恶,弟弟让她受尽折磨,沈利的出现没让她变得更好,反而让她背上更重的生活担子。
她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给女儿,让儿子自生自灭。就算儿子是个人人惊叹的天才,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她甚至会想,看,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让儿子成为天才,而不是女儿。男的果然更容易受到优待。
所以她对每一次沈今延取得的优秀成绩都视而不见,都是故意的,采用百分百的情感冷暴力。
她不给儿子买学习用品,不按时给他缴纳学费,不给足够的生活费。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儿子还是像一颗蓬勃的大树般生长,终有一日,业已茂盛,呈出参天的茂盛之势。
站在褚秀荣的角度上,从她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去看,沈今延当然会理解她的一切所作所为。
可是一码归一码,理解不代表原谅。
他觉得,他能做到基本的体面就已经足够,要让他去修复所谓的母子关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有些关系注定就是无法被修补的,在这一点上,他和白荔是相似的。两个人和母亲之间的关系都无法转圜。
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态度竟然高度默契地一致。
沈今延以旁观者的口吻讲完属于褚秀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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