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荔点点头:“是的,那现在孩子的身体适合手术吗?”
“适是适合。”医生摘下眼镜,揉了下眼睛,“但是我们医院可能做不了,让我们主任来做也顶多是缓解症状,以后还要吃药维持你知道吧?后续大概率也还要再接受手术。”
白荔忧心地问:“怎么就做不了呢?”
医生摇头:“手术难度真的太大了,你这孩子的心脏天生畸形,要做双动脉双根部调转术和一个全腔的退回相结合,别说国内,国外都找不出几例。你带孩子去明北吧,这样的手术那里的沈医生做过一例,也只有他做过,成功了。”
沈今延。
又是沈今延。
仿佛只要涉及到心脏手术,他的名字就无处不在。
白荔沉默着不说话。
医生看出她脸上的为难,主动问:“是担心钱不够吗?这个手术医保可以报一部分的。”
白荔缓慢地摇了摇头。
医生不说话了。
医生又向她解释:“不是我们不肯给你家孩子做,主要是真的做不了。不仅手术难度是最高级别的,而且因为你家孩子已经接受过一次手术,他的胸腔里面粘连严重,需要医生极高的手法技术来游离。”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白枝带着桐桐在诊室外面等着,看着白荔拿着报告出来,忙问:“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白荔强壮微笑,“交给我,我能处理。”
“真没事吗?”
“真的,相信姐姐。”
“好。”
嘴上虽这么说着,但白荔已经在内心挣扎出答案。她总不可能看着桐桐去死。
她给沈今延发了微信。
【能见你一面吗。】
【我有点事情想找你。】
没隔一会儿。
当她坐上车正准备发动时,手机响了。
是沈今延打来的。
白荔赶紧接起,小心翼翼地:“喂?”
男人嗓音低沉悦耳,从听筒里传来:“今天晚上,手术结束后见。”
“哦哦,好。”
白荔刚想问在哪里见面,又听他说:“预计十一点,在家等我。”
“沈主任,准备开始手术啦——”他那边传来护士的声音。
“先这样。”他挂断了电话。
“……”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白荔心头,以前就是这样,他有手术的时候就让她在他家里等。有时候他凌晨两三点才回家,她早就困得开梦中旅馆,他舍不得吵醒她,只会放轻动作把她搂进怀里。
早上醒来后的她特别委屈:“今延,我就不能看着你的脸睡觉吗?”
那时候他说:“乖,我们有的是时间。”
没有了。
今延,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晚上十一点,手机毫无动静。
白荔就知道,沈今延报的时间永远都不会准,他一定还在手术台上。她没由来地有些紧张,频频拿起手机看时间,又打开卧室门开了眼熟睡中的桐桐。
又等了二十分钟。白荔坐不住,推开阳台的门走出去透气。她趴在六楼的瓷砖阳台上,心里淤堵。
她不经意地往下扫了眼,然后看见一个高挺清瘦的身影在斑驳月影下,手里夹着烟,猩红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他站在一颗树下,气质萧冷。
是沈今延!他居然已经来了!
浑身的血液都随着脚步而逐渐升温,直趋沸腾。
到三楼平台的时候,白荔猛地刹车,意识到忘了拿东西。她又一口气跑回楼上,开门进屋,去拿茶几上放着的检查塑料袋,里面装着桐桐的各种检查报告。
白荔快步走出单元楼时,额头和鼻尖上都沁出汗珠。外面在吹风,热汗很快就在风中冷却。
还隔着一段距离,白荔注意到,在沈今延的脚下有好几个七零八落的烟头。难道说他已经在楼下到了很久了吗?
那他怎么不给她打电话?
还有。
他怎么知道她家住在这一栋?
今天的沈今延身着正装,可能是在医院开过什么正式会议,所以才穿得如此正式,一丝不苟。他还打着领带,黑西装配条深蓝色的领带,禁欲深沉,英俊得挑不出瑕疵。
当年白荔第一次见沈今延穿西装,是在她高中拍毕业照的那天。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人群中,大家都以为他是来见沈莹的,却没想到最后他走向的人却是她。
她当时被帅得移不开眼,也收获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今延,你可不可以把西装焊在身上。”她得意忘形地提出非人要求,“或者做个半永久?”
“……”
白荔使劲晃了晃脑袋,把从前的记忆甩出去。
她最近总是容易想起从前的画面,每一个片段里都有沈今延的近焦特写,他的眉眼,他的笑,他被她搞得无可奈何又只好宠着的模样。
明明不可以,明明该远离……
“今延。”
白荔停在沈今延的身后时,他刚好踩灭烟头。闻声,他的后背有一瞬微僵,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显得特别悠长。
她眨了眨眼:“你等很久了吗?”
“也没有。”沈今延的视线集中在她脸上的汗珠上,“只是在想这一趟,我应该不该来。”
一路跑下楼,白荔还有点喘,紊乱的呼吸伴着轻语:“你都到我家楼下了,才开始纠结该不该来吗?”
“……”
“会不会有点晚?”
沈今延没回答,而是问:“找我什么事情?”
当然是正经事。白荔赶紧把手里的袋子拎起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
借着远处路灯的光,没等她开口,沈今延已经留意到她手里的袋子,本市人民医院装检查报告的专用塑料袋。
他的眼神瞬间暗沉下来,整张脸风云密布。
这时候,白荔已经把数张报告拿出来,她还打开了手机的电筒:“这里好黑,你能看见片子吗?今天我带桐桐去看医生,医生说桐桐的手术只有你能做,你之前做成功过一例,全腔退回手术和双动脉双根部调转术。今延,到时候如果做手术,光是暴露心脏就很难吧?但我相信你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她说了一大通,发现他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也没有伸手接过片子。
察觉到不对劲,白荔抬头,看见沈今延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极为难看。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今延,你怎么了?”
沈今延阴沉着一张脸,不曾看她手里的报告一眼,只定定望着她:“你说要见我,就是为了这个是吗?”
心脏的X线片脆得发出一声响。
衬托着死寂。
白荔的眸光凝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那刻吸进一口冷空气。她沉默了下,缓缓道:“今延,我好像也没有其他能够找你的理由了。”
“……”
话音一落。
失望和难以置信都像是一场骤风,在沈今延的眼里卷起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向她发作,还是忍着直接转身离去。
白荔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一场震颤。
“七年前,在你眼里,我是说扔就扔的垃圾。”
“现在在你的眼里,是召之即来的工具,白荔,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爱过我的?”
“……”
他每说一个字,低沉嗓音里的隐忍和克制都在加深,眼底缭绕着深不见底的怒意和阴沉。
蓄着的暴风雨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
白荔的眼神虚闪着,血色一点一点从脸上褪去。
她憋了好久,才哆嗦着唇憋出干巴巴的一句:“不是的……”
“不是什么?”沈今延微眯双眼,声音沉得可怕,“不是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还是没把我当做工具,只是为了给你的孩子做手术?”
“……”
“你非要用刀把我最后一点自尊给剐掉,你才甘心?”
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给她说的十一点在家等他,他十点钟就到了,迟迟没有打电话联系她。一开始他还以为她说想见他,就是字面意思——想他,想要见他。
还以为是她想要和他谈复合的事情。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很难,他内心隐隐的期待像小泉暗涌,涓涓不断。
他抽了好多的烟,犹豫着要以怎样的姿态答应才合适。
才能够让他显得不那么委屈求全,像条狗似的。
现在可好。
这个有本事的女人撕碎了他的一切痴心妄想,把他的自尊踩在脚底下狠狠践踏!
而她却低着头,不肯说一个字,甚至不愿意和他有视线接触。
“白荔,我绝对不会递给你第二把可以捅伤我的刀。”
字字斩钉截铁,冷若冰霜。
沈今延气得转身就走,长腿迈出的步子很大,胸膛在行走间剧烈地起伏着。再待下去,他估计能气得直接爆炸。
他的突然离开让白荔始料不及。她脑子没转过弯,但身体已经本能地追了上去。
“今延!”
慌乱间,她一把拉住了沈今延的手。
在盛怒中的沈今延下意识想要甩开她,她却握得很紧,声音发抖:“今延,我从没有把你当过垃圾。当年……当年是我觉得,你在知道真相以后会讨厌我,会和我提分手,我没有办法承受,也没有那个承受力去面对……就想着,我来主动提分手的话,事后你兴许还会觉得我这人足够有自知之明。”
憋了七年的话。
终于说出口了。
夜色下,对立的两人,眼神都是晦暗错乱。
听了她的话,沈今延摘下眼镜,颓然地单手遮住眼睛。紧跟着,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白荔,到底谁给你的自信来当这个判官?”
看着悲伤的他,白荔的心也跟着揪起来:“说到底是因为我妈的疏忽,导致你爸爸的去世……我……”
那是一场医疗事故。
白荔的妈妈鲁丽是一名急诊科医生。在七年前的那个冬夜,急诊科来了一名四十出头的男患者,男患者浑身高热不退,哆嗦,同时着伴随着肌肉和骨头的强烈疼痛。
鲁丽给他开了两组液体,有抗生素和解表热缓阵痛的。
液体刚输完,患者离开输液室出去接水喝,结果突发状况晕倒在开水机旁边,随即被一名护士发现。
值班医生立马对患者进行抢救。
一小时后,男患者在一阵猛烈的抽搐后,心脏停跳。
在进行过长达二十分钟的心脏复苏后,医生宣布患者死亡。
男患者就是沈今延的父亲,沈利。
后经家属要求对沈利进行尸检,发现其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恶性脑型疟疾”,一种死亡率很高的感染病。
如果在收治沈利时,鲁丽能够进行详细的血液检查,那就能发现是感染病,而非普通的重感冒,当时能够对症下药的话说不定可以避免沈利的死亡。
“阿荔,你最好赶紧和你那个男朋友分手,以免最后闹得太难看。你觉得他知道我是你的妈妈后,还会继续和你在一起吗?”这是鲁丽对白荔说的原话。
“……”
当鲁丽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白荔只觉得天塌了下来。
因为妈妈的工作过失导致今延父亲的去世,她要怎么去面对他,他一定会恨死她,恨她全家。
这样想着,白荔就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惧中。
对不起,今延。
我们分手吧。
在那个冬夜,还不知道真相的沈今延却先听到了她提分手。分手那天的他狼狈落魄至极,眼里满是绝望,但她却想着,或许这样才是对两人最好的结果。
有些矛盾可以两个人共同面对,但生死面前,还谈什么情爱?
“这些年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真的是太过差劲,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对我那样的不信任。”沈今延的嗓音里混着凌晨夜风,道不出的愁凉。
闻言,白荔的眼窝立马变得潮热一片。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的,明明当年是她甩了他,给他造成无法磨灭的伤害,但他却在反思自己,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得是自己不够称职不够好,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让她信任。
“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哑,“是我以为你会恨我,再也不想见到我。”
“我当然恨你。”沈今延甩掉她的手,反客为主,长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白荔,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恨你?”
手腕被他握得发痛。白荔不躲也不喊疼,只低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像是一个等待被宣判的犯人。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是你妈拿着两百万的支票来见我的时候。”
那是他们分手的第二天。
鲁丽敲开他的家门,自报家门,要用两百万摆平沈利的医疗事故。沈利的家人亲戚天天到医院闹,在医院大门口拉着长长的血横幅,拿着喇叭大肆喧闹,还找来多家媒体曝光,造成的影响越来越恶劣。
鲁丽找他的原因,是觉得他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而且他作为沈利的儿子也最有话语权。她希望沈今延爽快地收钱,然后劝阻沈利的其他亲人停止一切的医闹行为。
“我妈说,你只是收了支票,但是什么都没说。”白荔说。
她很疑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沈今延说出在那天最恨她这种话。
沈今延重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冷声嘲讽:“就算她真的说了什么,你会在意吗?”
“……”
白荔哑口。
她久久地沉默着,沈今延看着这样的她,就不停地想到那天的场景——他看着站着门外的鲁丽,没有邀请她进屋,更没有接她手中的支票,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一个问题。
“白荔知道你来找我吗?”他问。
鲁丽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她当然知道。还有,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再对阿荔有什么想法,也许她是喜欢你,但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喜欢你。毕竟是刚成年的年纪,嫩得很,等她上大学后见到更多的人,就会很快忘了你。你把钱拿着吧,我知道你家里的条件非常一般。虽然你很优秀,但是就算没有这桩事故,要和阿荔在一起,你也始终差点意思,所以也没必要再耿耿于怀。”
那是沈今延第一次领教到,有钱人的傲慢。明明是过错方,还能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觉得不论是任何东西,都可以用金钱分毫不差地进行清算。
看着沈今延脸上的悲愤交织,白荔很难去想象,那天的他经历过怎样一场灾难。
鲁丽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沈今延。
那时候鲁丽知道她和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医生谈恋爱时,就表现得不屑一顾,说什么区区一个医生能赚多少?
她张张嘴,想要道歉。
“别让我再听到你说对不起。”沈今延的眼风凌厉如刀,“这样的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
“当然最恶心的,还是你的自以为是。”
白荔心乱如麻,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但是有一个问题。
她急需去求证——
“也就是说当年,就算你知道造成医疗事故的人是我妈妈,也不会恨我,不会和我分手吗?”
到这里,被气得晕头的沈今延反倒冷静下来:“我会愤怒,会痛苦,会自我挣扎,也可能和你说需要冷静的时间。我会做很多种选择,但和你分手这一项,从来都不在我的选项中。”
他更希望,当时有她在身边陪他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可是她没有,她就那样无情狠心地弃他而去,让他一人受尽折磨。
“我还以为——”她酸楚地开口。
“又是你以为?”沈今延直接打断她,“你什么时候才能收起你的以为,你完全都不了解我和沈利之间的关系,也没搞清楚我的想法和态度,你就靠着你的自以为是把我推进万丈深渊?”
白荔的眼睛越来越湿润:“你和父亲关系不好吗?”
昔日在家中的情形出现在沈今延的脑海里,嗜酒如命的沈利,像24小时的便利店一样营业着他的烂醉,整日不见人影,但总会在突然间出现,横陈在家里任何角落——阳台上,卧室门口,浴缸里,马桶旁边的缝隙里,哪里都睡,就是不睡床上。
不仅如此,沈利经常还要发酒疯,打砸家里的东西。但又和一般的酒癫子不一样,虽然家暴,但却是另类的家暴,沈利从不打老婆,说真男人就是要打男人。所以他是沈利的第一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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