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他回应什么,庄齐只是要讲出来,唐纳言大部分时候不听,偶尔也会问句怎么呢?
她说累了,也渐渐地安静下来,闭上眼睛,把脸往他怀里一转,黑甜地睡一觉。
树叶摇动在风里,铺天盖地都是绿色,耳畔是沙沙的翻书声,沉默和傍晚一同降临。
时常庄齐醒来,他们已经回了卧室,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摁在她身上,腿被握住了,唐纳言耐心地、缓慢地磨着她,手心都是香软的气味。
“怎么醒了?”唐纳言会凑上来吻她,小心询问,“我把你弄疼了吗?”
庄齐摇一摇头,“到好里面去了,很舒服。”
“好孩子,怎么那么乖?”他言语温柔,身体却粗鲁地鼎状个不停,每一次都全木艮没入。
庄齐呜咽着,睁着小鹿般湿润的眼睛,淑福得快哭出来,“太涨了,我吃不下了,我吃不下,好撑......”
唐纳言被她勾得喉结滚动,贴上去吻她,“总是含得这么紧,你叫我怎么控制得住?乖,再抬起来一点,再高一点。”
她在他的凶狠里脱力,濒临崩溃的时候,咬住唐纳言的手背,淅淅沥沥地泻了。
唐纳言来吻她的脸颊,氤氲着一层潮红的脸颊,他的女孩子,浑身上下仿佛都快熟透了,像一颗即将腐烂的水蜜桃,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轻轻一挨就要流出丰沛的汁水。
他温柔地安抚着她,“今天还没有口贲出来,我们再来好不好?”
庄齐缠住他,不管不顾地去吻他的唇,轻轻地嘉了他几下。
那个时候,她抬头看见的,总是窗外那一片不眠的星光,一天就这么过去。
去香港前的那一夜,庄齐回了宿舍住,方便明天一起去机场。
林西月看她发了那么久呆,推她一把说:“洗手间给你让出来半天了,还不去呀?”
“哦,现在就去。”庄齐拿上睡裙,她笑笑,“我以为你还在里面。”
西月疑惑地问:“你最近总恍恍惚惚的,出什么事了吗?”
庄齐摇头,“没有,那个采访稿太难背,我还被安排了一场演讲,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也不用全照稿子说吧,你加一点自己的东西,没问题的。”
“那可不行,老师说了要上电视,不能讲错一句话。”
西月笑着点头,“好好好,你代表我们辛苦了,快去洗澡吧。”
他们上午出发,抵达香港还没到十二点。
带队的黄老师在飞机上拍了拍手,“来,同学们都看我啊,检查一下自己的仪容着装,已经有媒体等在机场了。”
庄齐拿出化妆镜补口红,其余倒没什么可描画的,只是最近气色不是很好,嘴上总是没血色,看上去像个单薄的女鬼。
第一天是新闻报道,没有对个人单独的采访,但庄齐的视频还是在各大媒体平台上火了,她走在队伍的第三个,黛眉白肤,麻花辫柔顺地披在肩头,路过镜头时,微笑着招了招手,一身婉约水秀的书卷气。
这么个短短五秒的片段,唐纳言看了不下十遍,就连底下莫名其妙的评论,他都耐着性子翻完了。
「美女是r大国关学院的,本科四年级,国际政治专业,去年文艺晚会上亮过相,拉大提琴的也是她,真人比视频还要漂亮。」
「不用说,肯定是哪家的大小姐啦,家里没背景的谁会读这个专业,毕业就有职位安排的。」
「她的人生应该没有任何烦恼了吧?」
郑云州坐过来,往他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怎么还在看哪?”
唐纳言抽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我又见不到她人,望梅止渴吧。”
郑云州气笑了:“那就不要让她离开你,连这种事你也要惯着她,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吗?现在又坐在这儿抽闷烟。”
“不是惯她。”唐纳言只简短地说了四个字。
那一晚的月光是那么好,而她站在沙滩上,狠心和他说分手的时候,表情又是那么的痛苦。
唐纳言能看穿她心里的彷徨和矛盾,也注意到了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手臂,强忍着没有抱过来的预备动作。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泪眼磅礴的难过。
如果在他的身边,带给她的全都是负面情绪,让她不停地自我怀疑的话,那么暂时分别一阵子,倒是一件好事。
郑云州洗着扑克牌,“不行就去香港一趟吧,省得想成这样。我要是你早就飞过去了,一刻也忍不了。”
“港澳通行证早就上交了,不打报告哪儿也别想去。”
唐纳言把烟掐灭了,手机丢在一边,起身去了盥洗室。
郑云州喊:“酒还没喝完,你又做什么去?”
“洗把脸,清醒一下。”
郑云州抿了下烟,笑说:“看见妹妹就上头啊你,绝了。”
等他再出来时,手机里多了个未接来电,是庄齐打来的。
唐纳言盯着默了几秒,立马就给她拨回去。
她倒是接得快,只不过一开口就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唐纳言喉头绷得有点紧,他咽动一下,“打错了也可以说两句话的,还是你打算不和我说话了?”
香港阴湿潮热,庄齐靠在酒店房间的窗边,身后是彻夜不歇的霓虹招牌,一条街挨一条街地亮着。
她低头看脚尖,咬着唇,半天憋出一句:“香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变化好大。”
唐纳言的嗓音低低的,因为思念太过,又染上了一丝沉哑,说话也像在哄人:“怎么会呢?香港一直都没什么变化,一定是你记错了。”
一段不应该发生的通话,庄齐居然不舍得挂断。
她吸了口气,眼眶里转着湿重的水珠,慢慢说:“没有啊,我们住在中环,傍晚我去了砵甸乍街,没找到哥哥小时候给我买的红色麋鹿发箍,一整条街都不见有卖。”
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唐纳言带她来过一次香港,也走过了这条古老的街道。当时她的手被哥哥牵着,暖暖的,在石板路上走得很快,不必担心会摔跤。
唐纳言很短地笑了下,“现在才刚入秋,哪里会有人卖这些,要等圣诞。”
庄齐不讲理地说:“那我不管,就是不一样了,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买到,它就是不一样。”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委屈,忽然之间湮没了理智,大概是从听见他的声音开始的,她就是这么没有用,一挨上唐纳言就忍不住要撒娇。
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接住她无数次的耍赖和胡闹,才令她这样放不下。
不是香港不一样了,是没有哥哥在身边,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唐纳言又问她:“吃晚饭了吗?”
庄齐很乖地嗯了声,“吃了,和同学一起吃的。”
她真的要挂了,再这样一问一答下去的话,心里那道好不容易构建出的,用于自我欺骗的防御机制,就要全线崩塌。
它不可以失效。
这段日子,庄齐全靠着歪曲脑海中的真相、动机和知觉活过来。
她反复地对自己强调,她一点也不想唐纳言,只是依赖惯了,一时之间戒不掉而已,总有一天会好的。
她被潮水般的情意逼得没办法,躺在床上,身体也像陷在了柔软的淤泥里,越是挣扎,就沉得越厉害,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调节自身感受,达到情绪自洽。
唐纳言仍在那头叮嘱,“你要是再去那条街的话,走路小心一点,不要看手机,那些路都不平的,很容易磕着碰着,知道......”
没等他说完,庄齐就飞快地挂掉了。
够了,不要再往下说了,别再说了吧。
她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慢慢地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里。等再站起来的时候,光滑的裙面被眼泪打湿,黏腻腻地吸附在小腿上。
勇气是精神上的消耗品,不会源源不断地供给,庄齐差不多就要用光了。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仍一字一句地背着采访稿,反复形成肌肉记忆。
和庄齐同住的,是一个京大的女孩子,叫胡莹,读中文系,是个十分狂热的张迷。
她很晚才从外面进来,怀里抱了几本书,“不好意思,我去了趟商务印书馆,回来太晚了。”
“没事,我也还没睡,买的什么书啊?”庄齐说。
胡莹哦的一声:“几本杂书,我们那边很难买。”
庄齐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了,人家明显不愿说的情况下,就不用多问了,这是起码的礼貌。
晚上用功过猛了,以至于梦里都是散碎的文字,捡都捡不起来。
隔天去香港大学,下车时,本部大楼旁的凤凰木红绿相间,火红的花瓣如丝绸艳丽,细叶榕撑开参天的树冠。
胡莹站在庄齐身边,仰头看着树上的凤凰花,口中喃喃地背诵,“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薰红了。”
庄齐笑了下,“《倾城之恋》里的句子,你读的很好听。”
胡莹嗯的一声,拉着她一起讨论,“你也喜欢张爱玲,那你看这本书的时候,觉得他们是有爱的吗?”
“爱情吗?我没怎么读出来。”庄齐诚恳地摇了一下头,她说:“我只看见白流苏在父权统治社会下辛酸的命运。”
胡莹点头,“哦,你是戴教授她们那派的观点。”
庄齐不知道他们文学上有多少分支派系。
她扬了扬下巴说:“走吧,跟上黄老师。”
参观完了校园,到了采访时间,昨晚那个迅速蹿红的视频让庄齐名声大噪,话筒都怼到了她这边。
好在采访稿背得熟,庄齐稍抬了几分音量,从容地面对镜头说完。
再上车时,黄老师朝她竖了下大拇指,“说的好,夸他们夸得不卑不亢的,站位和高度也都有了,精神面貌又端正。”
庄齐笑了下,“谢谢老师。”
这天的行程结束后,在港大用完餐出来,庄齐和胡莹沿着薄扶林道走,在公交站等了会儿,坐上973路巴士,下车后走了一段,到了影湾园。
两个女孩子点了咖啡喝,脸上吹着温热的风,聊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天。
后来谁也不说了,庄齐撑着头往远眺。
她想起在大院里的夏天,小小的风筝被绊在了树梢上,总要麻烦警卫去拿下来。
风筝是可以被取下的,会被人妥善地挂在墙上,它的归宿很好。
那她自己呢?
她的结局又写在哪里?
香港的饭菜不是很合庄齐胃口,又或者她最近什么都吃不下,总是一点点就饱得难受。末尾几天行程又满,庄齐到后面有点吃力,身体状况渐渐跟不上了,上台阶都要按着扶手。
同行的男同学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事,我这周运动量超标了。”庄齐说。
他啊了声,“好像没走多少路吧,你要注意休息。”
庄齐应句好,“谢谢。”
从香港回来以后,她都待在家里写访问报告,逐字逐句地删改。
周日庄齐睡了一整天,傍晚静宜约她出来吃饭。
庄齐把几个橙色购物袋放上车,“都是你要的,在中环给你配齐了,放这儿了啊。”
静宜翻着袋子说:“哟喂,我们庄代表百忙之中还要给我拿包,我真是不懂事。”
“假死了。”庄齐都懒得看她的表情。
静宜说:“我以为你会去海港城那家爱马仕,怎么去了置地广场的店?”
“算了吧,海港城那边人山人海,又挤又累还总是没货。”
“您真是辛苦了,赏脸吃个饭吧?”
“可以。”
她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静宜最近很喜欢这里,她说:“你尝尝这火腿,咸中带甜,有淡淡的迷迭香,和杜松子味。”
庄齐吃了一片,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
静宜摇头,没有察觉到她身体的异常,“你也是吃不了什么细糠了。”
之后更夸张,每上一道味道很重的菜,庄齐都难受地捂着胸口,一副想呕的样子。
静宜举着叉子问:“我说,你不是怀孕了吧?”
“怎么可能?”庄齐摊开餐巾,轻声说:“我姨妈刚走。”
静宜学着她刚才的样子,“那你这......矫揉造作地干嘛呢?”
“不知道,就不怎么想吃东西。”庄齐说。
静宜有点担心,“你这样多久了?胃出毛病了吧?”
庄齐摇头,她继续吃力地切牛排,手腕轻微地发着抖,还没切完就扔了刀叉,靠在椅子上喘气。
多久了?她也记不清了。
好像从北戴河回来,她就没尝出过食物的滋味了,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时候,入口最多的应该是香槟。
好在酒窖里有喝不完的香槟。
静宜看她这样,把自己切好的换给了她,“吃这份吧,没事儿。”
但庄齐半天都没有动。
她用力地呼吸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明显,两弯细长的眉毛蹙拢了,精致苍白的五官快扭在一起。
静宜担心地看着她,“齐齐,你是不是哪儿不......”
她还没说完,庄齐的手指就抓进头发里,忽然就崩溃了:“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我为什么这么没有用,连切个牛排都切不了。”
旁边的人全看过来,被静宜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们情绪都很稳定吗?”
她走到庄齐身边,蹲下去给她擦下巴上的眼泪,“这么难受的话,我把你哥哥叫来好不好?”
庄齐一个劲儿地摇头,泪花也被摇得乱飞,鼻音很重地说:“不要叫他,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静宜笑她看不透,“哼,纳言哥就喜欢你给他添麻烦,他也许在等你给他添麻烦呢。”
庄齐还要反驳什么,但胃里猛地起了一阵恶心,她捂着嘴跑到了洗手间,扶着冰凉的台面吐了起来。
今天一天了,从起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吐出来的也全是酸水。
她打开水龙头,湍急的水流冲走一切污秽。
庄齐被濡湿的睫毛贴在下眼皮上,她难过地想,要是感情也能被大水冲走就好了。
倘若人也有这么一个开关,记忆的阀门一闭,能够不想他、不爱他就好了。
静宜拿着纸巾追过来,日式吊灯摇晃着,庄齐雪白的面容浴在灯光下,纤细的四肢看上去脆弱易折,如同一杆笔直青翠的芦苇,快要撑不住她。
她的身体伏在水池边,一拱一拱的,像黑夜里受了惊的小兽,伤心地蛰伏在树丛里,环顾四周,舔舐伤口。
静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叹气:“好点了吗?怎么才离开你哥个把月,会搞成这样啊?”
“没事,我没什么事。”庄齐捂着胸口,十分困难地吸气,又缓缓呼出来,“你送我回家吧,我想睡觉了。”
静宜不肯答应,“都这样了,还睡什么觉啊?我带你去医院。”
庄齐摇头,“不去,闻见消毒水味,我就更想......”
还没说完她又呕起来,整颗胃翻江倒海地疼着,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涌,实在又没什么可吐的了,最后只剩不停地干呕。
好容易停下来,她用凉水洗干净脸。
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水珠沾在粉白的唇瓣上,鬓发湿成一绺一绺的。
好讨厌。
这样处理不好情绪的自己,真的好讨厌。
想起哥哥说她是小孩子,那个时候她还死不承认。
但她根本就没长大,离了他,她简直就像一只被陡然丢进森林的雏鸟,连飞都不知道往哪儿飞,也不懂得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生存,每天瑟缩在漆黑的枝头,惊惧地颤栗,只敢在心里渴望回到哥哥身边。
庄齐抖着肩膀说:“静宜,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怎么办?”
静宜用纸巾帮她擦脸,“那有什么怎么办的?就去找纳言哥好了,你怕什么呀?”
庄齐虚弱无力地笑,眼皮往上翻动了一下,还没说出句整话,就倒在了静宜身上。
“我的天!”
静宜伸手抱稳了她,着急忙慌地去摸手机,还好她一点也不重,勉强还能扶得住。
挨上这副滚烫的身体,静宜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庄齐一直在发烧。
司机接了电话就进来了,一道把庄齐弄到了车里。
静宜抱着她,把她的头抬到自己腿上放着,吩咐说:“快点往301医院开。”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值班大夫把庄齐接手过去,对她说:“交给我们,你到外面等。”
静宜在走廊上绕来绕去,她的细鞋跟踩在地面上,嗒嗒地响。
她给唐纳言打电话,他过了几秒才接,很沉稳地喂了一声。
静宜把额头上的手拿下来,说:“纳言哥,你现在能来一趟医院吗?齐齐她发烧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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