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了下嘴角,“谢谢伯母,我身体不太舒服,有点晕车,就不陪你们闲坐了。”
祝夫人说:“去吧,你的身体要紧。”
没多一会儿,唐纳言推着两个箱子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祝夫人对姜虞生说:“瞧瞧,小唐主任又开车又拿东西,真是一点都不骄矜。”
姜虞生笑,“没办法,老唐只疼他的女儿,把儿子当司机使。”
祝夫人说:“这就对喽,养得妄自尊大有什么好?净闯祸。”
“你家弘文也是好的,那孩子一看就仁厚。”姜虞生说。
唐纳言没心情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
他指了下里面,“妈,我把行李放进去。”
他上了楼,敲了敲庄齐的房门,接连几下都没人应。
唐纳言又敲了一遍,“小齐,你的箱子在这里。”
她坐在床边,对着门口喊道:“就放那儿,我等下自己拿,你走吧。”
唐纳言站在房门外,一只手搭在胯上,另一只敲门的手僵在空中,他低了低头,耐心地哄,“你把门开开,我跟你说两句话,很快。”
庄齐说:“我要洗澡了,有什么话以后说吧,这里也不方便。”
她甚至都不叫他今晚说,提的是以后。
唐纳言退了两步,靠在白色廊柱上,心浮气躁地点了支烟,指尖红星明灭。
原来这阵子装忙,对他冷淡沉默,家也懒得回,都是在打这个主意,今天一看见张文莉,情绪走在了理性之前,就不管不顾地说了。
情到浓时情转薄。
古往今来的男女之情都相通。
唐纳言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在他们还未确立关系的时候,他把选择权都交给了她,说就算让他回到哥哥的位置,也照做不误。
可他现在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还能回得去吗?
有哪一个哥哥,会天天亲近不够自己的妹妹,总忍不住将她剥光,半夜哄着她往自己身上骑的?
他不能回去,也坚决地回不去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对庄齐,就带着肮脏卑劣的目的。
唐纳言在门外站了好长一会儿,都不见有开门的动静。
他掐了烟,抬步往楼下走,最好是不要住在上面,免得看见妹妹忍不住,隔远一点,他也静静心。
出门时,姜虞生又叫了他一句,“上哪儿去?”
唐纳言没理,往东边海滩去找郑云州了。
他躺在一把沙滩椅上,戴了副墨镜,微风将他的衬衫吹鼓。
唐纳言扔了根烟给他,“你逍遥,往这儿一挺尸,什么事也没有。”
郑云州接了,别在耳后没有抽,“四海升平的,咱还能站在这片先烈们踩过的沙滩上,能出得了什么事?不过我看你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又怎么了?”
“别提,带着张文莉和我妹妹过来,差点气死在车上。”唐纳言抽了口烟说。
郑云州嘬着嘴摇头,“要不都说你老唐有种呢,这俩姑娘你也敢放一起?”
唐纳言大马金刀地坐着,说起这一天的经过,“一大早的,张文莉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说她家司机请假了,那我能不捎上她吗?就别说是她,哪怕一大院里的邻居,我也不好拒绝啊。”
“这就是她的手段哪,有什么不能否了的?”郑云州指了指他,说:“你老唐就是太圆滑,太会做人了,张文莉也吃住了你这一点,她才敢这么干。你让她到我面前弄这一出试试,我包管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怜香惜玉也要分清个对象不是?”
唐纳言摇着头笑,“要不你爸都怵你呢。”
说真的,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郑云州,大院里像他这么从心所欲的不多,他也是从一顿顿毒打里熬出来的,渐渐地就谁也管不了他了。
郑云州又说:“你记好了,拒绝不了她,就等着你妹妹拒绝你,不上算哪。”
默了一会儿,唐纳言叹了口气,“我是以为啊,我们的感情好到这个地步了,不会因为一个外人生芥蒂,还是想错了。”
郑云州把烟拿下来,坐起来点燃了,“但张文莉不是其他的外人,不是女同事也不是女邻居,她是你爸妈相中的儿媳妇。何况,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觉得你妹妹吧,可能还是对你那一双父母有恐惧,越瞒着她越会怕。”
唐纳言掐灭了烟,“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这桌子再不掀了它,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事。”
郑云州低头抽了一口,“是,我看啊......哎......”
再抬头时,唐纳言已经往后头走了,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好嘛,拿他当闲话篓子了。
牢骚发完,烟抽完,撒腿就走啊这是。
第37章 你看出来了
这栋房子靠着海,走廊尽头开了推窗,框出一片蔚蓝的天,风吹来海水的咸腥。
静谧的客厅里,姜虞生小声跟丈夫抱怨:“催你爸那么久也没个动静,还要张老爷子来做东,这一下总没什么好推的了。”
“催爸有什么用,不肯点头的是你儿子。”唐伯平靠在沙发上说。
姜虞生说:“他爷爷不给他做主,他敢和你对着来吗?”
唐伯平抬手指了下她,“所以说啊,你对儿子的认识还是不够,他有什么不敢的?他自己要是不想往上走,谁也逼不到他。”
姜虞生附和说:“纳言就是想再上一步,有他爷爷也尽够了,你还别在他面前拿乔!”
“就是说啊,这小子面软心硬,逼不到他就算了,还能个个骨头硬?换个人逼嘛。”唐伯平抖了下手里的文件,若有所指地说。
姜虞生还要再问是谁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庄齐在傍晚金色的余晖里走下来。
海边风大,她将头发盘成一个低髻,换了条立领盘扣的中式裙,收腹不是很紧,但走动时,仍能看出底下一把纤细的腰肢,中袖长短,襟口缀着一个羊脂玉的平安扣。
她用余光扫了一圈,没看见唐纳言的影子,只有他们夫妻在说话。
于是走过去问好,叫了伯伯、伯母。
姜虞生抬头看她一眼,“休息好了就来坐着吧,马上要去吃饭了。”
“好啊。”庄齐隔开段距离坐下,也没多问。
到了宴会厅,两个穿旗袍的服务生拉开了门。
唐承制和张先定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了几张熟面孔。
唐伯平打完招呼,坐下前环视了一圈,“纳言倒比我们早到了。”
“去看了爷爷,顺便一起过来了。”唐纳言从窗边走回来,接过服务生托盘里湿巾,擦了擦手,自然地在庄齐身边坐了。
他侧头看了眼她,大概一路走过来热了,面上泛着淡粉色,浓黑的睫毛压垂着,一径半低着头,看上去恬静又温柔。
还没等到唐纳言开口,庄齐就看了下对面说:“文莉姐,我们换个座位好吗?”
正在和身边女孩子说话的张文莉愣了下。
她抬起头笑,“怎么忽然想到要换位置啊?”
还能为什么?
为了成全你啊,为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唐伯伯,答应要撮合你们。
庄齐这么想着,嘴上说:“我想和棠因说两句话,有事找她。”
棠因也在一边帮腔,“是啊,我们俩很久没见了。”
“那你坐过来吧。”
“谢谢。”
她不敢看唐纳言,但能想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但一旁的郑云州憋不住笑了一声,被他老子瞪了回去。
庄齐走过去,对棠因笑,“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棠因看看她,又看了看唐纳言,凑到她耳边,“张爷爷请我们几家吃饭,是不是要说你哥的事情啊?”
庄齐把张文莉用过的杯子推开,黯然道:“嗯,我想是吧。”
长辈们制造了这么多机会,通过一个个正式隆重的场合,把两个他们认为合适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弄出各式各种的花样经,不过就是想把这份尚未说定的关系闹大,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
张先定天大的面子,只是随口招呼了一声,就连沈家大哥都请来了,就为给他孙女做见证。
棠因撇了下嘴,小声对她说:“看起来你哥不太愿意哦,逼他就范呢。”
“你看出来了?”庄齐其实不大想谈这个问题。
棠因笑说:“如果是双方互相喜欢的话,就不用费这些周章了,但我看文莉姐笑得很开心,她应该乐见其成。”
庄齐托着腮看了一遍坐着的大人,个个身份贵重。
她牵动一下唇角,“有家人为她争取,是应该开心的。”
棠因拍了拍她,“别多心了,你哥哥也对你很好,将来不会亏待你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手上夹了支没点的烟,目光昏沉,像落在窗台边的夜色。
她和沈棠因在讨论什么?
为什么那么开心,怎么不能对他笑一笑,他的罪过就那么重吗?
但筵席一开,文莉脸上桃花春风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因为她听见爷爷说:“今天请各位来,也不为别的事情,就是叙叙旧,大家都自在一点。”
唐承制先举了杯,“来,我们一起喝一杯,祝你们几个小的工作顺利,小郑、小沈,来。”
有资格称呼沈元良叫小沈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
乍一听还挺伤感的,沈元良回忆起亡父,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一撂了杯子,郑云州就看了眼唐纳言,漂亮啊这事儿办的。
但那一位还是愁眉紧锁,被妹妹闹得心里不舒服,平淡冷漠地坐着。
饭一吃完,外头大厅里的交响乐团开始奏乐,不少人在跳舞。
几位上了年纪的长辈坐在二楼闲谈,偶尔看一眼下面。
唐纳言不好走,一直陪在唐承制身边,由爷爷引着自己认识他的故交,其实日常早都见过两三面的,彼此也清楚身份,只是中间缺了必不可少的一环,总觉得不够亲近。
而一出宴会厅,张文莉就把她爷爷拉到了一边。
她撒娇说:“不是说好的,您今天提我和纳言的事吗?怎么又没说啊。”
张先定坐下来,“提什么?人家明确表示了不愿意,你还提什么?”
文莉急了,“谁说的不愿意?纳言从来没说不愿意,他对我一直很好。”
“你不要搞错了,他那是教养好,礼数周全,不是对你好。”张先定叹了一口气,说:“莉莉,今天真要说了,不论他是当场拒绝还是过后拒绝,折的都是张家的面子。弄得唐承制也不舒服,还要千方百计给说法,来圆这个场。好端端的,我去和老唐伤这个和气做什么?”
文莉蹲下来,摇着她爷爷的胳膊,“那我怎么办?讨他的好又讨不到,别看他那么平和,根本就是副冷心肠,怎么都无动于衷。”
张先定摆了下手,“讨不到就算了,哪怕是所有人都向着你,让你嫁进去了,也难免被他唐纳言轻贱。这样的倒贴不要去打了。你又不是嫁不出去,就非他不可了,沈家老二不也没结婚吗?多的是青年才俊。“
沈宗良就算了吧,文莉想。
看上去就不好相处,偶然和他对上一眼,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再说他眼睛里有女人吗?全副心力都在前程上了。
“哼。”文莉扶着椅子站起来,气道:“这是真正的原因吗?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唐爷爷给你许了好处,才让你丢下我不管的,刚才你们在院子里谈了那么久,就是在说这个吧?”
张先定重重拍了下桌,“好话歹话爷爷都跟你说了。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事,把两家的关系搞僵吧?别儿女亲家做不成,还弄成仇敌了。现在是什么时局,权势被阉割得这么厉害,家家户户都低调做人。就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公然得罪谁啊,更别说是唐承制了!”
看孙女不作声了,张先定又站起来劝了句,“老唐领着孙子来找我,说的那么恳切,连不识抬举都用上了。纳言的身份总要高过你,你爸什么位置,他爸爸又是什么位置?肯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笑着给你脸面了。你承着他们家的亏欠,将来有事也好找你唐爷爷开口,好过你要死要活地嫁进去,明白了吗?”
文莉还没转过这个弯,嘟囔了一声,“不明白。”
“不明白就走吧,别在这儿丧眉耷眼的,你现在就回京去。”
文莉又搀上她爷爷,“我不回,我请了假来的,就要陪着您。”
张先定无奈地笑了声:“你啊你,打小就轴。”
舞会热闹,适龄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笑语不断。
但庄齐没有去跳,她拿了杯香槟坐到了泳池边,望着天际出神。
海上的明月仿佛格外亮些,月光像从水中浴出的一般,洗净了污垢尘埃。
“想什么呢你?”周衾在旁边那把椅子上坐下,问她说。
庄齐扬了扬下巴,“赏月呀,还有什么好做的。哎,你怎么不去跳舞?”
周衾摇头,“不跳了,我总是踩棠因的脚,快把她踩成残废了,她和魏晋丰跳去了。”
“你故意的吧?”庄齐斜了他一眼,说:“以前我们俩跳的时候,也没看你踩我。”
周衾发出微妙的叹息,“节奏不一样吧。再说我也不敢踩你,万一你不理我了呢。”
庄齐笑了笑,“那你就老实坐着吧,和我一样。等差不多了,瞅准机会进去说一声,也好先回房间去休息。”
周衾看着她,“就那么不喜欢这里啊?”
“可能因为我本来也不属于这里吧。”
“哪有,庄叔叔要是不过世,你也不比谁差。”
夜色沉酽,庄齐望着坠入云层的月亮,手撑在椅子上。
她深吸了口气,音调是强装出的轻松,带着点颤,“但他就是不在了呀。前年去扫墓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把我生出来,又不告诉我妈妈在哪儿,自己还撒手走了。那么,我一个人留在世上干什么呢?”
除了唐纳言,她别无所有。
现在连这么一个人也要没有了。
她身后那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弹奏着最美妙动听的乐曲,站着社会上最有身份的一群人。
他们穿戴得体,谈吐高雅,但每一个都令庄齐感到害怕,连他们的眼睛都不敢看,因为那当中的大多数,都在想怎么夺走她的哥哥,想怎么让她变得一无所有。
所以做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比不上做一阵来去自如的风。
唐纳言出来找她的时候,看见泳池边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夜风太急,把他妹妹的鬓发吹散了,她一双腿悬吊在椅子上,素白脚踝晃动在裙褶下,耳边的珍珠坠子颤动着,整个人看起来,像映着月色轻摆的梨花。
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伤感,拖出一道道啼血的哀愁。
唐纳言叹了口气,忽然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跟一个这么点大,没爹没娘的孩子计较什么呢?她也不过是被吓着了。
周衾听了,开个玩笑逗她说:“你哥哥不是还在吗?等他也结婚了,你再说这种话不迟。”
庄齐听出来他在讲笑,便也顺着他,“那按你说的,等他结婚我就去死好了。”
“胡说!”唐纳言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吓得他们两个都站起来,回头看着他。
周衾磕磕绊绊的,“纳......纳言哥,我们是......”
唐纳言负手站着,神情肃穆地静立在树下。
他温和地打断周衾,“先进去吧,你爸爸该找你了。”
“好。”
等他走了,庄齐捏着裙摆,眼看她哥走过来,一步步往后退。
她使了一天的性子,把唐纳言气得不轻,冷不丁见了他,心里多少还是怕。
唐纳言抬了抬下巴,“你再往后就要掉进去了。”
“那......那我回去了。”庄齐抓起桌上的手机,快步往外走。
但夜太黑了,她又不熟悉路,走反了方向也不知道,只知道快点离开。
唐纳言跟在她后面,眼看她一步步去了海边,快走了几步追上她。他握住了庄齐的手腕,“你要回去也是往西,总往沙滩跑是怎么回事?”
庄齐望了眼四周,知道这里人多,警惕地挣开了他。
她重新判断了一遍方位,嘴硬道:“我吹风啊,吹完现在就回去。”
这一次她走得很慢。
刚才的一路小跑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
唐纳言也陪她走着,一只手抄在了兜里,严肃冰冷。
反而弄得庄齐十分奇怪,都做好被骂的准备了,结果他一句教训也没有。
她踩着细软的沙子,拨开吹在脸上的头发,“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周衾在一起?你不是很不喜欢的吗?”
唐纳言没说话,被沉默包裹的严严实实。
庄齐不如他有定性,一连串地发问:“你怎么也不说,我为什么要在车上说那些?为什么要和文莉姐换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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