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清有些恍神,险些溺死在这抹阴阳两隔,荒谬的温情里。
“爷爷。”她深吸口气,强迫头脑冷静下来,“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夏爷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本就布满褶皱的脸沟壑又加深了些,“江城啊,东江区喜越二村,咋啦?”
夏爷爷不知道无明之地的存在。
陆清清心一沉,“你这几天和邻居打过招呼吗?”
“欸,你说这事怪不怪!”夏爷爷想起什么,“我昨天想起来,上次管隔壁你钱婶儿借的柴刀没还,她不在家,好多人都不在家,外面路上也没有人。估计都知道要拆迁的消息了,被家里人接走了吧。”
陆清清手撑在陈旧的木桌上,托着腮陷入沉思。
这小片区域如果不是针对夏予存在,只有夏爷爷蒙在鼓里,意义何在?
电光石火间,陆清清忽然有了一个猜想——领域,她对领域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代雅的讲解,领域与玩家特有的能力类似,某些鬼怪拥有领域,可以在副本中自创出一片空间,鬼怪在领域中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可夏爷爷怎么会有领域的能力,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无明之地?代雅说进入领域的玩家十死无生,他们一行人怎么会从这里踏进踏出都安然无恙?
见陆清清眉头拧得能夹死只苍蝇,夏爷爷忍不住说:“清清,到底什么事啊,你咋了?”
“爷爷,你这几天没出过村子吧?”陆清清冷不丁问。
夏爷爷如实回答:“没啊,家里东西又不缺,出去干啥?”
“时间也差不多了。”陆清清说,“我们一起去接小夏回来吧,我朋友开车在外面等着呢,正好带你出去转转。”
夏爷爷心觉奇怪,陆清清突然造访家里,凳子还坐热就要带他出门,转念一想,可能是她又碰到什么难过的事,贴心地没有再追问,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好啊,我要不要换身衣服?别在你同学面前给你丢人。”
“不用的,爷爷。”陆清清搀着夏爷爷站起身,带着他往门外走。
夏爷爷走出门给铁门上了道锁,又把拴在裤腰带上的钥匙揣进侧兜,跟陆清清走在被车轮压得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每经过一道邻居的门前,都絮絮叨叨地给陆清清说起这户人家的家长里短,陆清清表面耐心地听着,心里越来越紧张,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快要走到前方转角时,夏爷爷浑身剧烈地一震,忽然站定,陆清清被迫停下脚步,右手悄悄攥紧,状似随口问道:“怎么了爷爷?”
“我不去了。”夏爷爷说,脸上表情迷茫透着慌乱,“不去了,不去了。”
陆清清左手还搭在夏爷爷的臂弯,稍稍施力延缓夏爷爷转身要往回走的动作,“怎么又不去了?”
“你和同学去接小予回来吧。”夏爷爷力气越来越大,试图挣脱陆清清的手,“我不去了,我在家等着。”
他越奋力挣扎,陆清清越确定这片区域必然有猫腻,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他离开,但也没强拖着他向前,“走吧爷爷,你一直闷在家里人都闷坏了,就当出去兜兜风透透气。”
“不去,我不去!”夏爷爷忽然抽出手,力气大得不是老年人该有的力气,陆清清踉跄一步差点没站稳。
夏爷爷脱身后情绪稳定了些,歉然地看着陆清清,似乎察觉到什么,“好孩子,爷爷不去了,爷爷出不去。”
陆清清近前半步,迅速抓住重点,“为什么出不去?”
“不能出去,出去就回不来了。”夏爷爷一味摇着头,身上黑雾扑簌簌地上腾消散,“清清……”
夏爷爷余下的话像是被团棉絮堵在嗓子眼,变成含糊不清的破碎音节,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向下耷拉着的眼皮都撑起来,身上黑雾与两点猩红飘飞的势头更猛烈了些。
“祂……发现……”
陆清清再次握住夏爷爷的手,也跟着慌张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语声焦急:“爷爷怎么了?爷爷?”
夏爷爷这次没有推开她,反握住陆清清同样由黑雾构成的手,攥得她指头生疼。
两相对比,陆清清发现夏爷爷手上的黑雾比她手的颜色浅淡了许多,周遭的红瓦土墙也开始变得模糊,像是在炎炎烈日炙烤下被升腾起的热气扭曲变形。
夏爷爷张着嘴,双唇不知道因为什么变得无法闭合,喉咙里冒出诡异的嗬嗬声。
他攥着陆清清的手愈发用力,陆清清痛得咬紧牙关,肉眼所见脚下的土路也开始颤动扭曲,但她脚踩在上面,并未感觉到丝毫震颤。
四周颜色并不算鲜明的景象逐渐褪色,随着夏爷爷身上的黑雾飞散,像是上空有个大型吸尘器,正在将除陆清清以外的所有东西从这片土地上抽离。
陆清清另只手死死握住夏爷爷的胳膊,妄想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可于事无补。
夏爷爷黑色骨架外的黑雾几乎快要看不见,黑雾皮肉的消失使他此时看起来渗人无比,陆清清到底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已经露出大半水泥路的地面。
夏爷爷松开了陆清清的手,硌人的指骨费力地扒着她的手指,将她手掌摊平,另只手颤颤巍巍,慢吞吞地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按在她手心的力度极大,恨不得将字刻上去。
陆清清语速加快,语无伦次地说:“小夏过得很好,毕业后顺利地进了一家大公司上班,她还买了房子,我们现在住在一个小区。我保证会送她离开这里,她以后找男朋友了我一定好好替你把关!她现在比以前坚强,勇敢多了……”
随着夏爷爷连骨架都在她眼前消失,周遭城中村的景象也彻底溃散,露出处于施工期间的空旷工地,外围用蓝色的铁板隔起来。
远处一小片铁板被撞倒,魏津急忙向跪坐在地的陆清清奔来,边跑边喊:“没事吧?”
陆清清好似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木然坐在水泥路面上,神情呆滞,眼角泪痕还没干。
魏津环视四周,在陆清清身前蹲下,拍了拍她肩膀,“发生什么了?我刚才在外面死活进不来!”
“清清?”他轻轻推了陆清清几下,“你没事吧?夏爷爷人呢?”
陆清清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魏津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半晌茫然地抬起头,“你刚说什么?”
魏津见她终于有反应,松了口气,放轻了声音:“发生什么了?”
“夏爷爷和这片空间一起消失了。”陆清清哑声说,揉揉酸涩的眼睛,被魏津扶着小臂慢慢站起身,“我想带夏爷爷从这片空间离开试试,快出去时夏爷爷好像有所发现,脱离原有记忆对这片空间产生了认知,然后就跟城中村都消失了。”
魏津瞠目结舌,“夏爷爷和衍生体不同?”
“嗯,不同。”陆清清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夏爷爷指骨划在上面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存在脑海,让她脊背发凉。
魏津“啧”了一声,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会不会真的是夏爷爷的灵魂?”
“不重要。”陆清清双手无力地垂下,“他想传达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魏津:“他想传达什么?”
陆清清摇摇头,魏津见她心情低落,识趣地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他不是生人,也不是衍生体还能出现在这里?”
“可能跟穿越黑雾有关。”陆清清模糊地回答,“别和小夏说,怪我没预料到这样的后果,不然还能让他们爷孙俩见最后一面。”
魏津不懂怎么安慰人,干巴巴地说:“不是说他想传达的意思你已经知道了吗,那他就没白来。”
“嗯。”陆清清低低应了一声,“回去吧,我想大家今天就能离开了。”
魏津诧异不已,“这么快?”
陆清清意味不明地问:“你家有枪吗?”
“你说啥呢?!”魏津吓了一跳,“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家里咋可能有那玩意?”
两人踩着倒在地上的铁板回到车里,路上陆清清没什么话,魏津也没打扰她,夏予半路给她发来条消息,问她和魏津去哪儿了,陆清清搪塞回复说再去城市外围的黑雾区看看,马上回来。
【夏冰雹:外面闹哄哄的,我和雪姐他们一起出去看看。 】
【青青草原陆羊羊:好,我上午有点事要证实一下,不去找你们了。 】
【夏冰雹:好,午饭见~】
等到魏津将车在车库停好,陆清清道了声谢,跳下车发现原本停在墙边的摩托车不见了,没有多说什么,奔向厨房抽走把尖刀直直走上楼梯。
回到房间,陆清清从帆布包里摸出颗纸包纸裹的十全大补溜溜糖,拖着凳子提着尖刀来到洗手台的镜子前,她把凳子摆在身后,用牙齿将糖丸衔在嘴里,冷着脸与镜中黑雾人四目相接。
或许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掌心还在发烫,夏爷爷像是将那笔画简单的四个字烙在上面——向死而生。
这让陆清清那个时不时冒出来,跟野草一样疯长的想法越来越躁动。
无数信息在脑子里交汇拼凑,现世与彼世的交点,只要不接触黑雾便能永生不灭的衍生体,无法中断的黑雾化,与生人交换实体的黑雾人……
陆清清打开水龙头把洗手池放满水,快要溢出的水从池里的排水孔流出,她将刀刃处对准自己的手腕,手不可抑制地颤抖。
连接着生人与镜中黑雾人的线,在源源不断窃取着她的生机,把她推向黑雾人,化为这座死城的一部分。
只要尝试一下,就能证实她的猜测,且有夏爷爷的旁敲侧击在前,十全大补溜溜糖兜底在后,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疼了点,多了点令人不愉快的濒死体验。
陆清清安慰着自己,手抖得却愈发厉害,割浅了无法达到目的还白挨一刀,割深了她意识会迅速消失,必须掌控好力道。
良久,她深吸口气,吐出糖丸放下了刀,冲着楼梯口大喊:“老魏,快上来看着点儿我自杀!”
在客厅正偷吃来路不明曲奇的魏津惊吓过度,饼干渣呛进气管,剧烈的咳嗽声同样砸进陆清清耳里,随即是又急又重的上楼声。
江城有座地标性建筑,多年前曾被评为全国第一高楼,后来各大城市建筑一高再高,这栋摩天大厦也日益老旧,风头逐渐衰退,淡出人们的视野,但放在江城,仍是不少游客的打卡地。
无明之地的衍生体人口到底不比现实世界, 这栋大厦放在这里几乎闲置了三分之二,中午来时更是连个保安都没有。
陆清清等人轻松乘电梯到了顶楼, 又走消防通道暴力破门上到天台, 楼顶大太阳高挂, 阳光洒在身上却没多少温度,好在风也不大,是个……适合集体跳楼的好日子。
夏予紧紧攥着陆清清的手,对这份决定表现出生理性抗拒,“清清,你确定这真的是离开无明之地的唯一方法吗?”
陆清清觉得夏家爷孙俩在攥人手方面的力气如出一辙,不知是第几次没忍住疼得“嘶”了一声, 庆幸她的手已经黑雾化, 要是有血有肉今天必定会折断几根骨头。
“你听魏津详细说一遍吧,我的只是主观感受,还是旁观者看到得更全面客观。”
孙胖子哆嗦得比夏予还厉害,肉乎乎的手在冒着黑烟的肚子上不停摩挲打圈,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魏哥,你详细说说呗,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
魏津挪到天台边缘,靠在玻璃护栏上给人种摇摇欲坠的错觉,他淡然地点了根烟,不慌不忙地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清清生命流逝的时候,手上的黑雾往镜子里飞,镜中黑雾人身上的黑雾往镜子外飘。”
他吞云吐雾的空挡,曾雨辰顶着半张迫不得已黑了的脸和双红眼睛,追问:“镜中的黑雾飘哪儿去了?”
魏津回答:“飘出来就在空中慢慢扩散,肉眼能捕捉到的轨迹十分有限。”
夏予急需魏津的回答给她提供勇气,急急追问:“还有呢?”
魏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语声仍旧慵懒,没有一点紧迫感:“清清的手慢慢变回原本的样子,镜子里的模样越来越趋近实体,身体则透明度越来越高,体重越来越轻,跟传输进镜子里似的。”
陆清清接过话:“在魏津说的这个过程中,我的主观感受有种割裂感,一方面我觉得体温急速下降,越来越冷跟掉冰窖里似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另一方面我觉得很舒适,好像躺在床上,能闻到家里床单枕套上洗衣液残留的味道。”
魏津继续介绍:“清清快完全透明的时候,我把溜溜糖塞进她嘴里,差不多两三秒她的身体再次实体化了,飘散到各处的黑雾重新钻回镜子,取代了镜中趋近实体的清清。”
“我在睁开眼的瞬间,看到了两个画面。”陆清清主动分享细微之处,“一个是洗手台与那面镜子,一个是我家卧室的天花板,两个画面重叠交错,但很快就只剩前者了。”
她说完举起黑雾缭绕的双手,在众人面前展示,“黑雾化的进度并没有从头开始,但我切实感觉到我当时正慢慢躺在我家床上,跟使用瞬间移动卡的过程被放慢十几倍差不多。”
夏予想了想,“传送进无明之地前,你应该就是躺在床上的吧?”
“对。”陆清清点点头,“所以很遗憾,我们只能回到进入这里前所在的地方,也就是现世于彼世重合之处,仍会受制于真挺好。”
杨万雪淡淡地问:“唯也能通过死亡的方式离开么?”
大家齐齐看向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唯。
平时的唯给人感觉温和儒雅,虽然总是围着陆清清转,很少主动与其他人交谈,但被搭话时都会礼貌谦逊地回应,有问必答,就算今天早上与陆清清闹了矛盾,也是委屈巴巴看得人心软。
变故发生在刚刚中午的时候,唯独自回来嗅到血腥气第一时间冲上三楼,看见满池子血水与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的陆清清,致使现在脸上说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都不为过。
胆大如魏津瞧了眼他都有些发怵,好巧不巧,唯上楼时正撞见他捏着陆清清双颊往她嘴里塞糖丸,让他没来由得有点心虚。
在场只有陆清清看都没看唯一眼,“真挺好的目标不是置你们于死地,主要是收回唯,所以回去后也不需要过多担心继续被针对。”
杨万雪听着她答非所问,轻蹙了下眉,陆清清马上加补一句:“这办法对唯也适用,事不宜迟,细则我们回去再说。”
魏津二话不说走向通往楼梯间的消防门边,矮身将台贴墙摆放,已经报废的自动贩卖机扛起,大家赶紧让开,给他腾出大片空间。魏津连调整重心的多余动作动没有,看似轻巧地将长宽高都优于他的贩卖机朝着护栏丢去。
玻璃碎片与沉重的贩卖机齐齐下落,数秒过后,楼下响起汽车连成片的警报声。
孙胖子推了推眼睛,没敢多说什么,杨万雪冷声提醒:“护栏不高,翻过去就好了。”
“不是所有人在死前都有翻越护栏的勇气的。”魏津耸耸肩,看向几人,“谁先来?”
夏予直拽着陆清清往后躲,魏津将目光投向曾雨辰,“老曾,一起吗?”
曾雨辰下意识将鸭舌帽压低,只露出血色浅淡的嘴唇,没有说话,在魏津正要开口调笑他几句的时候,曾雨辰向前几步,踩着玻璃碴站在了魏津身侧。
魏津笑嘻嘻地拍了拍曾雨辰的后背,力道再大点能直接把人拍下去,而后他又把目光转向孙胖子,吓得孙胖子哆嗦得更厉害,肥大宽松的裤管跟着双腿一起发颤,牙关抖得语不成句:“魏哥……我我再做做做……心理建设!”
“老爷们儿别磨磨唧唧的!”魏津跨出一步,一把将孙胖子薅到了身边。
孙胖子被魏津揪着领子,双脚奋力向后蹬,扬起的玻璃碴噼里啪啦往楼下掉,无奈魏津能轻松把五百多斤的贩卖机扛起丢出,抓个孙胖子简直手到擒来。
“兄弟们,下去之后常联系啊。”魏津半开玩笑地说。
孙胖子哭唧濑尿地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像是只不停扑腾短胖翅膀妄想一飞冲天的企鹅,在他裤./裆出现濡湿迹象的前一秒,被魏津扬手率先丢下了楼。
一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叫声随着孙胖子坠下高楼,而后消失。
陆清清心中即使有了坚定的答案,仍被眼前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吓到,下意识别过脸去。
夏予更是小脸煞白,捂着嘴无声尖叫,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魏津与曾雨辰站在边沿对视一眼,曾雨辰起码还有个起跳动作,魏津身体前倾大头朝下直直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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