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远连着被子把人抱坐在自己怀里,靠在她肩头,缓了很久才压下混乱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又低下,额头抵着她沾了薄汗的鬓角,声音哑得几不成调。
“想要我解释吗?”
她肩膀缩了缩想躲开,被他手臂箍得更紧。
她被完全控制住,世界里只剩下他身上的味道、体温和铁箍一样的手臂。
林知睿茫茫然地想,原来过去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掌控”,有多么自不量力。
他捏住她下巴,抬起来,让她面对自己。
妹妹眼里蒙着一层水汽,像初冬清晨的薄雾,干净又潮湿。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在她眼睛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同时低声呢喃:“不要我解释?要我继续亲?”
她吓得闭上眼睛,扭开头,“余明远!”
吻再次落在她眉心,他漫不经心应:“我听着。”
“你发什么疯!”
“嗯,是有点疯,”他忽视她的怒气,低笑一声,“怕不怕我?”
她抬起下巴看他,绝对不让自己在他面前丢掉半分气势,冷冷道:“出去,我要睡觉了。”
“我知道,”他温柔地替她顺着后背乱蓬蓬的长发,用祈求的语气对她说,“我只说几句话,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扭过头,“不想听。”
“嗯,那就不说了,”她刚要松口气,余明远的虎口就掐住她脸,将她转过来,低下头,“那就继续亲……”
最后一个字消失时,她的唇已经被他含在嘴里。
到底怕她生气,没往里探入,浅尝辄止。
“余明远,”被放开后,林知睿惊恐地往后仰,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大拇指按着她被自己吻肿的唇,轻揉慢捻,边揉边说:“你听得懂就行。”
林知睿快要气炸了。
但她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一言不合就被压着亲,失去了行动力和话语权。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自己所以为的余明远很不一样,这些天,他虽然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那些对她好的“出发点”似乎不同了。
她心里隐隐有所意识,这不同源于什么,可又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下,她不想再次陷入到无尽的失望中。
她只想快点结束此刻惶恐不安、令人无法掌控的状态。
她耐着性子问:“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余明远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心里越是情绪翻涌,口气越压得平静,“因为我想见你。”
她不问他为什么想见自己,她只问:“现在见到了,然后呢?”
“然后——”他声音往下低了低,带着点缱绻的、软弱的意味,“告诉你一件事。”
她潜意识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可他的声音、他此时的眼神,像是有什么魔力,攥着她,蛊惑着她问出口。
“什么……事?”
“林知睿。”
“林知睿呀林知睿……”他学着她撒娇时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说,“我好爱你啊。”
林知睿等了很久,没等到后面的话,而看上去余明远也确实不打算再说什么,她终于憋不住问:“还有呢?”
余明远莫名道:“还有什么?”
林知睿的表情夹杂着惊讶和自我怀疑。
“不对啊,通常说完这句话,你会说‘但我们永远都只能是兄妹’。”
余明远一时有些无语。
但他很快意识到,变成现在这样,全是他咎由自取。
林知睿一直被裹在被子里,这家酒店房间有暖气,余明远怕她热,把被子掀开,他们坐在靠近床尾的地方,他单手抱着她,另只手伸长了去够椅背上自己的外套,拿过来给她披上。
“这次我不说,林知睿,”他垂眸,替她理压在自己外套下的睡衣领子,认真道,“以后也不说了。”
等了很久,没等到她开口,他才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林知睿直截了当道:“没有。”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无措地追问:“真的……没有吗?”
余明远明显失落的表情看得林知睿心里一揪,但更多的是暗爽。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余明远终于承认他爱她,纯粹的男女之情,和什么狗屁兄妹情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自己一定会高兴得发疯。
现在愿望成真,她突然发现——
啊,就这?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待太久失去了热情,也或许是被余明远第二次拒绝后,她不断对自己做的那些心理暗示起了作用。
总之,她虽然对他的突然告白感到惊喜,但没有到发疯和失控的程度,甚至比她以为的要冷静得多。
她冷静地告诉他,她真的要休息了,请他离开自己的房间。
直到余明远离开,又过了很久,林知睿才拖着脚步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像往常一样护肤。
回到房间,开了瓶矿泉水喝了小半瓶,然后上床,关灯,睡觉。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失眠,但事实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早餐在酒店行政走廊吃。
他似乎掐准了她的作息时间,已经为她选好了早餐,烤吐司,煎蛋,半碗粥,一杯鲜榨橙汁。
林知睿没吃他准备的,让餐厅工作人员下了一碗牛肉米线。
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吃完自己的一份,余明远只能把给她拿的那份也解决了。
吃早餐时,余明远默默观察着她,除了不和他说话,她精神不错,碗里的米线也吃完了,从昨晚开始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了。
两人很有默契,谁也没再提昨晚的事。
今天的行程是莫高窟,网上早就订好了票。
这时候算淡季,游客不多,还能比旺季多看四个窟。
看完普通窟,林知睿又加钱看完了另外四个特窟,她运气很好,想看的几个窟全看到了。
午饭在景区的餐厅吃的,快餐式的意大利面,食不知味,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放下了叉子。
余明远拿出包里的保鲜盒,里面装着剥好的柚子,她看了一眼,没动,只喝手边寡淡的 矿泉水。
直到吃完饭,保鲜盒里的柚子她一口没吃,更是为体现自己不在乎,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吃完饭,两人又去逛了文创店。
林知睿选了几个冰箱贴,一方有飞天元素的素色丝巾,洞窟里面不能拍照,她买了两本介绍莫高窟的影集,影集太重,让店里的工作人员帮忙寄回上海。
在她填快递单时,余明远想提醒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们下午离开,遇上这一天的人流高峰,景区前的主干道堵成了长龙,只能慢腾腾地跟着前车挪动。
今天天气不好,乌云阴沉沉地压着。
天气预报说有雪。
车的隔音效果很好,热闹和喧嚣全都被挡在车窗外。
余明远将音响调成静音,平静地开口:“我们谈谈?”
快一天了,林知睿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在莫高窟时,她和讲解员饶有兴致地聊了很多,冲着一起参观才认识半小时的游客笑意盈盈,却偏偏对他冷着张脸,说一个字都吝啬。
他不是不了解她脾气,生起气来能剥掉人一层皮,过去也不是没花十天半个月地哄过,就是时间再长,他也愿意哄。
但他昨晚才亲了人,还向她表白,他恨不得现在把车靠边停下,把她从副驾驶上拉到自己腿上,把人狠狠往自己心口里揉,怎么还能忍受她对自己冷淡十天半个月呢?
可她依然不说话,手指抠着坐垫边沿,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陌生的街道,街道上一晃而过的路人,就是不看他。
“后面的四天,你打算都不理我吗?”他无可奈何至极,也只能轻轻叹气,“那四天后呢?回了上海,回到家,当着爸妈的面,也对我置之不理?”
她不但置之不理,更是降下车窗,让车外的喧嚣声阻止他的那些话。
终于开过最堵的一个路口,余明远找到机会,变道到最边上,找了个可以停车的路边。
在林知睿有所反应前,关上车窗,锁上车门。
她这才转头看他,目光里隐含怒气,却依然不说话,抿紧着唇,一副半个字不想和他说,如果非要谈就做好和他大吵一架的架势。
心里那点闷着的犹如阴沉天色的郁结,忽而全部消散无踪。
他想,和她置什么气呢?
十天半个月也好,一年半载也好,都是他活该。
她一天不原谅自己,他就一直哄下去。
“你不想和我聊也没关系,”余明远温和地说,“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们再聊。”
他重新降下车窗,但只降下一条缝,隔绝了大部分的喧嚣和寒风,只让外面清冽的空气稍稍平衡车内的闷热。
“但在这之前,我可以先说几句吗?”余明远的口气并不强势,仿佛只要她不同意,他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林知睿不置可否,她转开脸,默默看着自己这边的窗外。
冬季天暗得快,今天天气不好,四点多车外就灰蒙蒙的一片。
车窗的反光中,是她面无表情的脸。
还有他深幽的目光。
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那条深不见底的暗河。
她没有拒绝,他暗暗松了口气。
“昨晚我没有喝酒,从生理到心理都处于正常状态,我可以对说过的每一个字负责。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再说一遍,林知睿,我……”
林知睿很干脆地打断,“我不想听。”
她的语气冷淡得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林知睿”,那个被他拒绝无数次,被他用道德绑架不该爱他,依然不顾一切要爱他的林知睿。
余明远的心里涌上无端恐慌,面上还算平静地问:“为什么不想听?”
林知睿在昏暗的车厢里,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没有意义。”
阴沉的天空终究被撕开道口子,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
刚缓解的路况再次变得拥堵。
天色暗沉无光,车内更是一片沉寂黯淡。
车里打着空调,可余明远却觉得犹如冰窖。
林知睿比这一切更冷,更暗。
余明远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不,是很多事。
第52章 要四天
余明远曾经对林知睿说犯傻总比犯错好, 犯傻顶多惹人一笑,可是犯了错,伤人伤己, 害人害己。
当时林知睿问他, 哥哥你有没有犯过错,有没有伤害过谁。
他坦诚地告诉她有。
是的,这些年, 他做错了很多事——
在她因为好奇用家里电脑游览某些会有很多弹窗的网站被父母发现时, 怕她被父母责罚,他主动认下,替她遮掩;
在她偷走他的衣服, 洗完澡贴身穿着时, 怕她伤心,他只是让她还回来,没有严肃地批评她,将她对自己哥哥身体的探索扼杀在摇篮里;
在她半夜来到他房间, 爬上他床,要他教她接吻时,他没有告诉父母,让他们及时介入, 挽回妹妹走入歧途;
在她躺在他床上, 埋在他枕头里,啜泣低吟他的名字时,他没有敲响门扉, 提醒她探索自己身体时不该想着自己的哥哥。
他犯了那么多错, 然而时至今日,回过头去审视这些错误时, 他自以为正确的处理方式其实也是错的。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他依然会替她遮挡看小黄站的事,但私底下,他会替她找几部不那么夸张,且带有教学意义的影片,他当然不会陪她一起看,更不会和她讨论任何和这方面有关的东西。
但如果她提出希望能实践探索,他会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不可以,不过他不会阻止她自我探索,只要做好清洁消毒和前期准备工作,她可以享受身体赋予的快乐。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向他表白,他不会拒绝,也不会亲她,他会耐心地陪着她去感受、体验和分辨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对哥哥的依赖还是纯粹的爱情。
经过一段时间,如果她依然坚定自己的初心不改,他会全然接受,并且告诉她,他也爱她,会教她怎么接吻。
但就像她说的,没有意义。
错了就是错了。
争论对错,悔恨当初,对于最后的结果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回了上海,我们怎么相处,怎么面对爸妈,”无尽的沉默中,响起林知睿平静的声音,“我承认,以我现在的心境,确实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和你相处,所以我打算……”
余明远抬头,对面车灯闪过,她的脸短暂地出现在光亮中,只一瞬又陷入黑暗。
像雨过山间,缥缈的一蓬水雾,感觉到潮湿冰凉,再伸手,早已随风飘远。
他似乎预感到了她要说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止她往下说,但终究还是她快一步说出了口。
“有一个摄影大赛,我准备参加,等过完年,先去日本报名。采风大概需要三年时间,第一站我想去西非……”
从他来到大西北,两人这几天的相处,林知睿从没说过这么多的话,认真又带着点期待地告诉他自己未来的计划。
她回国后,他和林韵都曾问过她对学习工作的计划,她和林韵说还没想好,她对他说自己没有计划。
他自以为想知道她的打算是出于哥哥的关心,直到现在他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承认他只是迫切地想要确定,她的未来、她的人生计划里,是否有他的存在。
“只要规划得当,三年的时间,可以走很多地方了,”她没有刻意隐瞒,真实地表露出她的一丝担忧,“我做过费用预算……不低,但采风期间,我会做些兼职弥补。”
如果不是那天邹诚的一通电话,告诉她林韵生病要她回国,她早已乘着跨国列车,开启她世界巡回的序幕。
现在不过是回归正轨上而已。
余明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头说“好”。
在林知睿表明自己决定离开后,他好像又回到那条“兄妹”的禁忌线之内,扮演无懈可击的好哥哥形象。
下雪天适合来一顿涮火锅。
两人坐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透明玻璃墙外,灯光下的雪花纷纷扬扬,好似没有尽头。
他们点的套餐,赠送有酒,据说是餐厅的自酿,两人都喝了一点,只是品尝,没有多喝。
餐厅离酒店很近,他们没开车,把车停在酒店,吃完饭,走回去正好消消食。
雪不大,但下的有点密。
余明远打着黑色大伞,林知睿挨在他身边,挽着他握伞柄的手臂。
两人慢慢悠悠地往酒店走去。
“和那晚我爸拍的视频很像。”林知睿伸出手,置于伞外,雪花飘落在她手心上,一瞬便化为水珠。
“真的不见一面吗?”余明远低头看她。
“不见了。”林知睿摇头。
连个“吧”字都不跟,看来她的决定很坚定。
她向来如此。
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回到酒店,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林知睿洗完澡,拿出平板搜索关于敦煌研究院的资料,在官网上看到了壁画研究项目介绍。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是研究院近两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聘请了国内外诸多专家学者,里面提到,陆续已有收藏家愿意无偿捐献相关藏品以供研究。
门被敲响,同时手机响了一下。
【余明远:是我,开门】
林知睿打开门,余明远站在门外,晃了下手里的东西,微笑着询问:“能进来坐坐吗?”
他们定的房间不大,林知睿东西又多,才住两晚,桌上已经摆满了东西,无处可放。
余明远把外卖的周黑鸭包装,一盒盒摆在床头柜上,还有半打啤酒。
他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林知睿干脆盘腿坐在床上。
林知睿戴上一次性手套,递给余明远一副,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先打开一瓶啤酒递给她,再给自己开了一瓶。
仰头灌下一口,又一口,直到喝掉半瓶,才将啤酒罐拿在手里,轻轻一捏,啤酒罐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凹印。
他抬眸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