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们的举动,溯宁并无反应,没有任何回礼之意。
不过到了如今,在场修士自是不会为这等小事生出不满,以溯宁所展露的实力,她当然有资格如此。
论道既然已经结束,这些修士便没有在明月楼中多留的意思,他们在与溯宁的叩问对答中所获颇多,此时便都想着回去闭关体悟。
北燕人族修行以神族道法为根基,经五千余年传衍,其中已有颇多不同之处,令溯宁也得了几分新的体悟。
“道友所用,与古时神族术法竟是颇多相似之处。”应矣之却是不急着离开,他低头看着溯宁,逆光中,神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所言瀛州,或许就是传自上古的隐世仙门。
骨伞飞旋,溯宁身周重重幻象交叠,她不知有没有听清应矣之的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透过扭曲幻象,她望向白发青年离去的背影,在应矣之体内,炽烈命火燃烧,其中夹杂着缕缕不容忽视的黑气。
他身上有股腐朽的味道。
溯宁终于站起身。
也是在她离开明月楼时,发生在明月楼第九重上的这场论道已经传遍了都天学宫中。
虽然未能亲见论道情形,学宫弟子也能从种种传言中窥得溯宁实力,心中对她敬畏更甚。
竟然连祭酒大人在与她论道时也落于下风!
遍数北燕,实力能在应矣之之上的修士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中不少甚至已经闭了死关,以求飞升,不再于世间行走。
身为北燕太子的封离成也曾遣人前来学宫,有意宴请溯宁,不过因明月楼论道之故,受命而来的内侍最终无功而返。
便是除修行练枪外,对其他事都不如何上心的长缨也对论道之事有所耳闻。都天学宫一隅的山崖间,她抬手出枪,系在枪头的铜铃轻响,与山风唱和,颇为悦耳。
上方,姜云来口中叼着片草叶,屈腿倚在树上,姿态自在。有神族玄女使所传道法,姜云来资质又不算太差,体内命火已经顺利点燃。
即便在都天学宫中,国君公子的身份也让他身边无时无刻不围上众多试图结交的世族修士,今日设法将人都甩开,他才难得有了几分清净。
比起听他们奉承讨好,姜云来宁愿来看长缨练枪。
树下,长缨回身收枪,枪势带动山风,搅散了崖间云雾,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你的修为,实在进步得很快。”
颇有些感慨的话响起,长缨一愣,循声看去,只见玄云负手而立,袍袖为山间雾气浸湿,不知已经在这里看了多久。
“玄云爷爷?”
在此处见到玄云,长缨显然有些意外,但她还是不忘抬手行礼,姜云来也连忙从树上跳了下来,向玄云俯身问好,并未自恃身份。
便如玄云所言,不过数日间,长缨境界已经有了长足进步。都天学宫擢选试时,她体内穴窍尚未点亮,而如今已开七宿。
这样的境界在同辈修士中不算什么,但如此进境,便在众多都天学宫弟子中也少有人能及。
“是得溯宁尊者赐法,我修行才能如此顺遂。”长缨在修行中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所得枪法何等难得。
闻言,玄云叹了一声,面上显出黯淡之色,口中喃喃道:“倘若我能如你这般,少时便得神上传法,或许……”
长缨没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有些疑惑地看向玄云,他却摆了摆手,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其实就算是妖族天庭还在时,他这等寻常妖族也难以求得道法修行。不过妖族天庭倾覆后,妖族境遇便越发艰难,诸多道统传承也就此断绝。
玄云经诸多波折,艰难苦修,最终也不过妖丹八转的境界。
眼前人族少女,实在是好气运啊。
看着长缨,玄云眼底艳羡与杀意交错闪过,他从前也是只凶名赫赫的大妖。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从袖中取出两枚剔透如玉石的灵果,其中血色涌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摄人心魄。
玄云看了眼姜云来,自顾自道:“以你如今身份,想来是不会缺什么灵物的。”
于是便将这两枚灵果尽数给了长缨。
长缨虽然不知这两枚灵果是何物,但以玄云修为,拿出的灵果绝非凡物,她并不敢收。
玄云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已经在数丈之外,这两枚龙血果,就算是他对她动了杀意的赔礼吧。
或许这人族少女,将来能一窥他无法触及的境界。
他何尝不想得观境界之上的风景。
玄云自山崖走下,不知感知到什么,他忽地抬起头。
下一刻,他出现在溯宁身侧,微躬着身:“神上要离开?”
“去寻个人。”溯宁执伞站在雪峰之上,山巅积雪终年不化,令她话中似乎也多了几分霜雪之意。
应矣之刻意相引,她又如何能让他失望。垂眸看着指尖那缕黑气,溯宁缓缓笑了起来。
他或许不怀好意,不过无妨,她也不曾对他怀有好意。
山林中,荆望正用尽全力奔逃。
他一身游侠打扮,怀中抱着个年岁不大的孩童,褐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锈色,乱发下双眼难掩疲色。
他已经三日没有合眼。
数名黑衣刺客自他身后追来,风声萧萧,深冬的寒意中,林间虫豸不鸣,只剩枝叶摩挲,更显肃杀。
孩童倚在荆望怀中,就算心中如何恐惧也没有做声,一路逃亡,她已经学会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不要添麻烦。
“马上就要到邺都了,到了邺都,我答应你师兄的事,便算是做到了,你可别想再缠着我。”身处险境,荆望的语气还是不甚认真,似乎并不把身后追杀当回事。
羽箭破空而来,即便他闪避及时,肩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擦伤,血迹转眼洇红了褐衣。
荆望自林木间腾跃,如履平地,也只有借山林地势,他才能勉强应付这些刺客的追杀。
只要翻过山,北燕的都城就在眼前了。
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追杀,他也不必如此曲折地绕了山路。只是不知,到了邺都,她要找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庇护得了她。
就在荆望沉思之时,眼前景象忽然开阔,只见前方古树下现出一道身影,少女撑伞而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他心中一沉,开口示警道:“快逃!”
以这些刺客行事,就算眼前少女与他们并无关系,但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只怕也会被无辜殃及。
荆望着实不觉得,看上去不过十六七许的少女能对付得了身后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
溯宁自伞下回眸,看向在荆望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刺客,微微挑了挑眉,面上不见有什么情绪。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荆望眼底不由现出焦灼之色,开口催促道:“快逃啊!”
以他的实力,实在没有把握在这些刺客手下再保住一个人。
不过数息,荆望已经到了古树前,而正如他所预料,一路追杀他怀中女童的黑衣刺客,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无辜。
数十支符箭搭上弓弦,转瞬破空,发出尖锐唳鸣。
荆望心中数度思量,他只是未燃命火的武者,面对其中有数名修士的刺客,实在没有什么胜算。但在思虑之后,他最终还是咬牙选择转身,挡在了溯宁面前。
放下怀中女童,他反手抽刀,严阵以待。
就当羽箭破空近前时,溯宁抬起手,于是来势汹汹的箭支便尽数滞停在空中。
她在荆望身后开口,不疾不徐道:“逃什么?”
荆望神情一怔,他转头看了溯宁一眼,又回头看着滞空的箭支,喃喃道:“不必逃了。”
她有这等实力,的确是不需要逃。
若要逃,也该是这些黑衣刺客才是。
意识到溯宁也是修士,黑衣刺客手中结印,地面顿时有灵光亮起。
不过阵纹还未能成形,溯宁再次抬起指尖,悬停在空中的符箭便倒转而回,轻易穿透他们在身前张开的屏障。
箭支符文爆裂,血色飞溅,数十黑衣刺客先后倒了下去,分毫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林中有山风掠过,枝叶窸窣作响后又复归平静,荆望握着刀,愣在原地,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追杀了他们一路的刺客,就这样轻易地被解决了?
还是躲在他脚边的女童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心中惊异之余也松了口气。
荆望抬手,郑重向溯宁行礼道谢:“多谢姑娘援手。”
如果不是她出手,他未必能摆脱这些刺客的追杀。
身后,女童牵紧他的衣角,怯怯地望向溯宁。
溯宁对他们为何被人追杀没什么兴趣,闻言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握着伞自参天古木下走过,转瞬失了行迹。
“她是山鬼么?”直到溯宁消失,女童抬头望着荆望,带着几分天真问道。
“或许是吧。”荆望抱起她,这突兀出现在山林中的少女,看上去的确很像是山中精魅所化。
不过不管她是谁,总归是帮了他们。不必躲避追杀,他们便可径直赶往邺都。
“对了,你师姐叫什么来着?”荆望问。
“长缨。”女童低声回道,“我师姐叫长缨。”
不知想到什么,她脏污的脸上眼神黯淡下来,神情也显得有些呆木。
溯宁与他们相背而行,向长野原上绵延的雪峰走去。
不过抬步,她的身形便出现在数百丈外,雪覆山林,随着向群山中深入,呼吸间能感受到的寒意越发凛冽,冷彻肺腑。
不知何时,空中落起了雪,自北而来的朔风凛冽如同刀锋,挟裹着雪飞旋落下。
苍山负雪,天地之间只见一片银白,让人分不清身在何处。起伏的山峦高低错落,几乎不见尽头。
溯宁执伞行过,未曾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指尖一缕黑气缭绕,为她指明方向。
雪山深处,溯宁看着眼前茫茫雪地,缓缓抬起手,伴随着一声脆响,像是有道障壁在无形中崩碎。
地面繁复阵纹乍现,她垂眸,面上不见什么意外之色,反而扬起了些微笑意。任灵光自身周亮起,数条锁链如同灵蛇昂首缠绕而来,溯宁却什么也没有做。
于是下一刻,眼前景象骤然变幻,浓重血气扑鼻而来,有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道友果然对神魔遗迹,也有兴趣。”
白骨堆积,阴暗洞窟中,被鲜血染成锈红的土地经数千年也未能褪色,这里是为雪山掩埋的神魔战场。
八荒之地曾数次成为神魔大战的战场,北燕疆域辽阔,当然也不乏旧时神魔战场的遗迹。
神魔遗留的兵戈即便残缺不全,对于人族修士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宝。战场中残留的神念碎片,更是能令修士有机会体悟神魔道法,堪破道则。
此时,白发青年站在山石上,含笑看向溯宁:“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应矣之借明月楼论道刻意留给溯宁的,正是一缕神魔战场遗留的气息。
这天下,应当没有修士能对神魔遗迹的存在不动心。
溯宁的确对神魔遗迹感兴趣,不过原因,只怕同应矣之所以为的有些出入。就像应矣之猜到她会来,溯宁也知道他会在这里。
“你特意引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番废话的。”
重重锁链交错,囚笼中,溯宁徐声开口,语气散漫。
应矣之居高临下地望着溯宁,笑意微深:“不错,我请道友来,是想请你做我的祭品——”
随着他话音落下,环绕在溯宁身周的锁链骤然收拢,碰撞间发出金戈之声。
溯宁神色未改,她抬手握住了悬在肩头的逝川伞,身周灵力震荡,正向她收拢的锁链便在瞬息间化为齑粉消散。
双足落地,她看向应矣之:“你这身修为,是用多少祭品换来的?”
语气中不见有什么起伏。
对于她看出了自己这身修为的来历,应矣之也不觉太过意外,他笑了起来:“记不太清了,不过修为在上三境的,当有三百余。”
至于修为还不到上三境的,便不值得他记住了。
昔年应矣之在无意中踏入了这处神魔遗迹,意外得到其中魔族留下的神念碎片,以魔族吞噬天赋,参悟了献祭之法。
被献祭的祭品,不仅一身修为尽为他所用,连所长术法与修行体悟,也能为他感知。
贪念一起,便没有尽头。
闭门苦修,又如何能及献祭得来的进境快。
直至他当上了都天学宫的祭酒,以这个身份行事,无疑又方便许多。修士想突破,难免要涉险境,陨落本是常事。
“不过这些祭品,都远不及你。”白发飞舞,应矣之望着溯宁,眼底现出不加掩饰的贪婪。
以他的实力,原本在数年前便足以飞升,他刻意压制境界,便是想在明悟道则后再行飞升九天。
所以在以论道试探过溯宁实力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引来遗迹中。
将她献作祭品,就算不能体悟道则,他的境界也能再进一步!
对溯宁轻易挣脱锁链束缚,应矣之并不觉得如何意外,若是她真为其所缚,他反而该觉得诧异了。
神魔遗留的血煞之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作实质,应矣之抬起手,灵力催动下,便见无数修士以扭曲姿态自地下缓缓爬出,双目空洞得不见半分神采,如同牵线傀儡,木然地向溯宁围了上前。
这些为应矣之用作祭品的修士,躯壳也被他炼作傀儡。
无数阴尸傀儡自四面八方向溯宁扑将而来,她松开了手中骨伞。
伞面飞旋,身周顿时掀起数重气浪,鲜血横飞,这些被应矣之炼作傀儡的修士自不会有痛觉,仍旧前仆后继地往前。
鲜血浸没入地下,洞窟中血煞之气越发浓重,像是终于唤醒了什么。
风扬起溯宁披散的长发,她似乎听到了湮灭在风中的哭嚎声。
真吵啊。
应矣之站在上方,盯着伞面上游曳的龙影,笑意更深。
这当真是件不错的法器,不过,与魔族的兵戈相比,又如何——
就在这一刻,随着一声凶戾长鸣,洞窟深处尘封的长戟携雷霆之势呼啸而来,杀机毕现。
长戟通体赤红,晦涩文字缠绕而上,经无尽岁月侵蚀也未曾消磨凶性,在被血气唤醒后再度展露锋芒。
这是战死于此的魔族遗留下的武器,也是应矣之特意将溯宁引入神魔遗迹的原因。
长戟与伞面相撞,发出令人心神震骇的巨响,惊起无尽风烟。
骨伞被震飞,长戟直向溯宁而去,应矣之嘴边笑意多了几分满意。
溯宁面无表情抬起头,伸手握住了那把长戟。
第五十三章 你是……神族——
握住长戟的刹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无声中碰撞,随即便在溯宁身周轰然爆裂,瞬间惊起数丈风烟。
素色裙裳光华流转,在风中猎猎作响,裙袂扬起的弧度如飞鸟振翅。
逝川飞旋的伞面一停,自溯宁身周掠过,自铸成后第一次合拢伞面,白龙虚影似乎黯淡了下来,骨伞自空中坠落在地。
长戟在溯宁手中颤动着,仿佛在挣扎,她微抬着头,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出难以言说的讥诮与凉薄。
这是她少年时的容貌,不过依稀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峥嵘,像是将要出鞘的凶刃。
被压制多日的幻象卷土重来,在溯宁意识中叫嚣着,模糊不清的呢喃在耳边反复响起,催促她将周围一切都抹杀。
涌动的暗色化作形貌狰狞的凶兽与鬼魅,自四面向她逼近,与炼作傀儡的修士交错,让她难以分辨真假。
眼见溯宁接下长戟,应矣之面上神情一顿,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这怎么可能?!
就算历经数千年,魔族残留的力量也远非还未飞升的八荒人族修士能抗衡,也是因此,便是应矣之如何垂涎,终究不能将长戟收为己用。
正是以此为倚仗,他才敢放言要令溯宁做自己的祭品。
但眼前情况,却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应矣之抬手,阴尸傀儡再度向溯宁袭来,即便手脚折断也无所知觉,鲜血淌在地上,化作血煞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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