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话音落下,在场枢阳山弟子齐齐催动灵力,身形一转,已经将越斛围在当中。
“牧藏锋,你此举是要与我龙族为敌?!”越斛的双眼在盛怒中化作竖瞳,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冰冷。
便是没有溯宁,龙族埋骨之地,又如何能容外族随意进出探看。
这句质问令在场枢阳山弟子都感到几分不安,牧藏锋却噙着笑道:“龙君这是何意,我不过是想往龙冢一探,取回枢阳山失落的法器罢了。”
他一番言语,为的便是矫饰自己夺宝之举。
龙冢中将要出世的仙器既是虎蛟自枢阳山盗取所藏,他闯入龙冢取走便是理所应当。事情传开,也不会折损了枢阳山声名。
否则枢阳山弟子强抢澜沧海仙器,枢阳山主便是有心袒护,也少了几分理直气壮。
越斛此时也听出了他的用心,抢夺宝物还要找个借口,显出自己名正言顺,真让人作呕!
无意与他多言,越斛化为原形,巨大的龙尾将几名枢阳山弟子扫落,砸向牧藏锋。
牧藏锋轻描淡写地躲过白龙这一击,身形变幻,瞬间便与他拉开距离,抬手示意,在场枢阳山弟子立刻默契地挡在了越斛面前,灵力交织,将白龙拦下。
趁此时机,牧藏锋已向澜沧龙冢而去,却为龙冢外围布设下的禁制拦下脚步。
他并未因此生出退意,正当他要有所动作时,凭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住手!”
数道水波交缠着攻向牧藏锋,来势凛然,逼得他不得不自龙冢入口退开。
回头见是凭筝,牧藏锋神色微沉,在他看来,如今澜沧海内外唯一对他有所威胁的,便是眼前女子。
“阁下擅闯澜沧海龙冢,真当我北海白龙族可欺么——”凭筝温和的面容上再不见任何笑意,眉目间透出属于北海族女的威仪。
牧藏锋对上她的目光,自若道:“我枢阳山法器失落,而龙冢宝光乍现,我前来查探,难道不是情理之中?”
“倒是澜沧龙君有意阻拦,难道是龙族觊觎仙器,想将之私藏?!”
却是兜头将脏水泼在了龙族身上,仿佛不让他进龙冢,便是凭筝等龙族做贼心虚。
他这番嘴脸,不免令凭筝觉得叹为观止,就在她与牧藏锋对峙时,他袖中灵光闪过,不过一掌大小的玉珩中飞掠出数道白虹。
就算凭筝有所防备,在突然爆发的磅礴力量下也不免有应付不及之感。
灵力与白虹相撞的一刹,凭筝发间玉簪化作齑粉,长发散落,她体内气血翻腾,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他手中分明就是一件仙器!
凭筝可以肯定,这就是被虎蛟所盗的仙器。
逼退凭筝后,牧藏锋以全身灵力催动手中玉珩,刹那间白虹如雨,将龙冢外的禁制强行破开,见此,他没有犹豫,径直没入龙冢之中。
白骨竦峙,龙冢之内寂然无声,溯宁孤身立于高耸的龙骨上,在她面前,一团耀目灵光亮起,光芒明灭,溢散的气息引来云气,凝结成绮丽锦霞。
溯宁身周弥漫着沉沉死气,无法为人所视的阴影紧随于她左右,似乎随时都会将她吞没。
进入龙冢的刹那,牧藏锋便察觉了溯宁的存在,他眼中流露出意外之色,随后身体便仿佛落入了泥沼之中,连体内灵力的运转也迟滞两分。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惊疑不定,不及理清头绪,龙冢中,溯宁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眼中黑雾翻涌,灿金裂痕自颈侧向上蔓延,遍及近半张面容。
在与她目光相对之时,牧藏锋心下升起了不知来由的彻骨寒意,他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危险。
但事已至此,又岂有放弃之理,牧藏锋心中贪欲还是压过了理智,他飞身上前,伸手探向耀目灵光,同时不忘催动玉珩,为自己周身附上一重屏障。
他无意与溯宁交手,只想取走法器便立刻遁逃。
但牧藏锋的手还未来得及触到灵光,行迹便已被捕捉,随着冰冷的目光投注而来,他身周屏障便如冰雪消融,消失得了无痕迹。
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便重重撞在了龙骨身上,喷出一口鲜血。
玉珩从牧藏锋手中滚落,发出一声哀鸣,似乎蒙上了一重晦暗。
竟连仙器都抵挡不了她?!
牧藏锋咬牙看去,龙冢中浓重得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煞气模糊了他的感知,令他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溯宁轮廓。
是他低估了澜沧海,这龙冢中居然真有大能坐镇,在此铸器。
但他手中,也不是只有一件仙器——
牧藏锋眼中闪过狠色,他在沉重压力下撑起身,手中结印,从体内逼出一道剑印。
长剑巨大的虚影浮现在牧藏锋身后,霎时间灵光大作,锋锐剑气立即横扫龙冢之内,像是要将周围一切都荡平。
牧藏锋用剑,但这不是他能用出的剑。
这是仙君手中一剑——
枢阳山主,用的正是剑。其剑锋之锐,九天仙君中少有能及者。
牧藏锋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为护弟子平安,他为牧藏锋留下一剑,他全力而出,足以逼退仙君的一剑。
龙冢中发生的种种只在数息之间,待凭筝赶到时,只看到了龙冢中冲天而起的剑光。
剑影映在眼中,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袍袖在骤起的狂风猎猎作响。
这就是仙君的剑么?
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仙君的力量尚且难以企及,即便直面剑影的并非凭筝,溢散的剑意也逼得她不得不运转全身灵力相抗,不能再近前一步。
有这一剑在手,怪不得牧藏锋会如此有恃无恐。
若是早知澜沧海会有这诸多事端,她便该请一位族中长辈随行,看谁还敢在白龙族所辖海域肆意妄为!
凭筝紧抿着唇,侧颜沉重,如今的局面已非她所能掌控。
凭筝远远望向溯宁,她能接下这一剑么?
这是仙君的剑——
长剑的虚影向溯宁所在落下,牧藏锋面上扬起残酷笑意,似乎已经预见了溯宁的下场。
剑影摧枯拉朽,有不可挡之势,在如此威势下,溯宁似乎无从避逃,她抬起头,眼见剑影越来越近。
她从前,好像也有一把剑。
那她的剑呢?
身周倒下无数了无生息的尸首,金色与赤色的血液交汇,残破战旗在风中翻卷,断剑斜插在地面,灵光尽失。
鲜血一滴滴溅落,过往记忆回溯,云雾缭绕的仙山琼阁中,溯宁提着剑拾级而上。
‘她居然去登青云阶了?’
‘不自量力,瀛洲之内,便是我等神中族也少有能登上青云阶的,她体内流着人族的卑贱血脉,也妄想为瀛洲弟子。’
瀛洲首尊设下青云阶时有言,登顶者可入瀛洲门下,这也是外族唯一能拜入瀛洲的方式。
‘首尊怜她孤弱无依,方容其留在瀛洲,不想竟让她生了妄想……’
议论声嘈杂,她却只是望着前路,一步步向上,鲜血自袖中蜿蜒而下,顺着剑身滴落,染红玉阶。
踏过最后一级玉阶,她执剑,站在了瀛洲无数神君面前,裙裳为血浸透,腰背却挺得笔直。
‘自今日始,尔为瀛洲门下,第三千七百九十二位弟子。’
瀛洲门下,明光溯宁。
溯宁体内流着一半人族血脉,另一半,则源自于神族明光氏。
溯宁抬起头,任剑影落在了自己身上,龙冢中狂风骤起,挟裹着凄厉哭嚎,响彻嶙峋白骨间。
属于枢阳山主的剑意落在溯宁感知中,为她所拆解。
灿金裂痕自面上继续延伸,布满了溯宁大半张脸,将原不属于她的清秀面容割裂开,令人望而生畏。
周围龙骨在剑影下粉碎,烟尘掩住了溯宁身形,让凭筝难以看得分明,她的心不由高高悬起。
她能接下这一剑么?
比起牧藏锋,凭筝对溯宁的好感当然高上许多,但无论她作何想,因实力所限,能做的便只有等一个结果。
风烟散去,溯宁站在原地,一角断去的袍袖还未及落下,便在空中湮灭。
枢阳山主这一剑,甚至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伤痕。
牧藏锋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这怎么可能?!
仙君一剑,连伤她分毫都不能,那她的修为,该到了何等地步?
他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惧,若早知溯宁有如此实力,他绝不敢生出夺宝之心。但他又如何能想到,在澜沧海这北荒海域一隅,会有能接下他师尊一剑的存在。
他再无任何战意,转身便逃,溯宁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渺渺如云烟。
“你还未接过我的剑。”她说。
澜沧龙宫东殿,灵族居处。
薄纱垂落,在水中轻若无物,透过薄纱望去,卧榻上,原枝双目紧闭,即便服下龙族送来的许多灵药,仍旧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宫室内气氛紧张,诸多灵族侍从面色沉凝,甚至带有几分惶然。若是原枝出了事,他们护主不力,必定也逃不了责罚。
在凝滞的沉默气氛中,原枝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终于在数息后,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注意到这一幕,灵族女子面现庆幸欢喜之色,她急急上前,半跪在榻边:“主上,您终于醒了……”
原枝恍惚一瞬,才记起之前发生了什么,眼底顿时涌出刻毒之色。
自她有记忆起,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在追随神族帝君后,昌黎氏声势渐盛,附庸于其的灵族也就因此受益,行至何处都被奉为上宾。
原枝怎么也没想到,在澜沧海这样的地方,竟然有妖族敢出手重伤于她。
“取信符来……”原枝抓住侍女手腕,哑声开口,神色中透出一股狠意。
她要传讯九天,请妙音神上出手。
不过原枝被重伤之事,或许会让昌黎妙音觉得失了颜面,向澜沧海讨个交代,但看在昌黎氏和北海的交情,并不会轻易越过北海,贸然向溯宁出手。
无论原枝在龙族面前如何高傲,她终究也只是神族的仆从,就算昌黎妙音还算看重她,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便是伤得再重,服下灵药休养数日也能恢复。
如果再算上原崇山一条命呢——
如果她不止重伤原枝,还杀了原崇山,无疑是将昌黎妙音的脸彻底踩在了脚下。
此番出使澜沧海的正副使都是由昌黎妙音定下的,以她性情,知道原崇山身死,原枝又被重伤,如何还会在乎与北海的交情,必定要出手的妖族以命相偿。
“主上的意思是?”灵族女子眼中透出几分迷惑,有些反应不及,副使不是失踪了么?
原枝神情冷酷:“原崇山就死在那只鲛女手中。”
在场灵族不免都流露出错愕之色。
既然原崇山去过贺楼部,如今又踪迹全无,那他为何不能是死在她手中!
没有证据又如何?
贺楼潮费心毁去原崇山陨落在贺楼部的痕迹,却不曾想过,只要神族认定,又何须什么证据。
原枝只需取信昌黎妙音,让她相信原崇山是为溯宁所杀。
这些灵族不曾想到,他们为溯宁罗织的罪名竟然恰恰就是真相。
第二十六章 昌黎氏的道则,不过如此……
龙冢中,牧藏锋用尽全力,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外奔逃,灵力运转到极致,经脉中不由传来刺痛之感。
在他身后,溯宁抬手,地面碎裂的数块龙骨仿佛受到感召一般向上浮起,在空中重组为长剑之形。
一把由龙冢碎骨形成的剑,本应谈不上什么威力,但在骨剑落入溯宁手中的刹那,一声铮然剑鸣响彻龙冢内外,整座龙冢好像都为之震颤起来。
有遮天蔽日之势的珊瑚枝叶摇曳,纷纷而落,海水中像是下起了一场蓝紫的雨。
即便并未身在龙冢之内,越斛也隐隐听到了剑鸣声,心下难以自控地为之战栗。凭筝体会自是更深,那不过是把碎骨随意化成的剑,却让她感受到不可违逆的威势,神魂似也为之惶惶不得安。
在这样的压力下,她不受控制地化作原形,白龙伏低在地面,鳞片隐隐感受到了刺痛。
锋锐的并非骨剑,而是溯宁的剑意。
到此时,凭筝才真正意识到溯宁拥有何等实力,她的来历或许比他们所猜测的更大,甚至可能是传说中足以与烛龙实力比肩的大妖。
骨剑向下斩落,剑光照亮了龙冢,唯有溯宁还身在阴影中,半明半暗的脸庞上,只见一片没有情绪的漠然。
澜沧海海面之上风云变幻,卷起一重高过一重的浪潮,天地间流转的灵气都为这一剑引动。
随着难以承受如此力量的骨剑崩碎,剑光呼啸而出,也就在这呼吸之间,全力奔逃的牧藏锋已至龙冢入口。
他当然不可能比剑光更快。
龙冢入口轰然坍塌,发出轰然巨响,无数碎石滚落,涌动的海水迎面卷来,还未来得及沾湿他的袍袖,剑光已经落在了牧藏锋身上。
在众多枢阳山弟子投来的目光中,牧藏锋的神情永远定格在惊恐上,甚至来不及发出半声惨叫,身体便如影遇光,寸寸化作飞灰,连神魂也一并泯灭。
“大师兄?!”
看着这一幕,枢阳山弟子齐齐呼道,已是心胆俱裂。
牧藏锋是枢阳山主的首徒,最得他看重,实力也在众多枢阳山弟子中居首,否则他们也不会对他言听计从。
但修为远在他们之上的牧藏锋,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死在了他们眼前。
大师兄分明还有仙器在身,又得师尊赐下一剑,即便遇上仙君为难,也能保住性命无虞,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枢阳山弟子面色惨白,不肯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过如今也不会有更多时间让他们接受现实,在牧藏锋湮灭之后,剑光并未就此消失。
连牧藏锋都在剑光下尸骨无存,何况是他们,枢阳山弟子本能地想逃,却在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压力下动弹不得,滞在原地。
遗落在龙冢中的玉珩自地面浮起,在数道视线下,回旋的剑光没入其中,令玉珩发出一声哀鸣。
承载了剑光的玉珩径直飞向了站在最前方的枢阳山弟子,他战战兢兢,却躲藏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珩落在了自己手中。
“将此物,转交给出剑的人。”溯宁的声音自龙冢中传来,并不算响,却足以让他们听得分明。
既然牧藏锋接不下她的剑,那便该换出剑的人来接。
枢阳山一众弟子神情惶惑,面上再不见之前傲慢,甚至不由向方才被他们阻拦的越斛投去求助目光。
他们实在没想到,澜沧海中竟还有这等大能,而牧藏锋一念之差,还开罪了她。
这些仙君弟子看起来情状可怜,但越斛实在很难对他们生出什么同情来,若非牧藏锋自己贪心不足,在找回了枢阳山失落的仙器后,还想将龙冢中法器据为己有,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至于这些对牧藏锋唯命是从的枢阳山门徒,没有被迁怒便已经该感到庆幸。
越斛可惜地看了一眼玉珩,他原本还想将这件仙器扣下作补偿,但既然溯宁要他们将玉珩带回,交给枢阳山主,他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思。
此时他只冷眼看着数十显出瑟缩之色的枢阳山弟子,沉声道:“既然前辈有命,你们便依言将玉珩带回枢阳山便是。”
澜沧海不会多加阻拦。
枢阳山弟子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措,数息沉默后,最终还是被迫接下玉珩的青年做出决断,咬牙道:“走!”
如今除了回枢阳山,他们也别无选择,既然如此,就要尽快离开澜沧海才是!若是这杀了大师兄的大妖改变主意,他们便走不了了。
此等修为的大能,也唯有师尊方能与其抗衡,青年握着玉珩的手微微有些抖,这玉珩中,藏着将牧藏锋轻易湮灭的一剑。
看着数十枢阳山弟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遁逃离去,与来时头颅高昂的模样全然两般,越斛神情微微有些复杂。
将目光收回,他整肃表情,进入龙冢之中。
龙冢入口坍塌,眼见海水将要倒灌入其中,凭筝及时出手,将海水隔绝在外。虽然龙冢中葬的不是她的先祖,也不能任其被水淹了,何况溯宁还在龙冢中。
她与越斛远远向溯宁躬身行礼,态度比起之前更为郑重。
在见识过溯宁的剑后,她实力如何,已不是他们可以擅加揣测的。凭筝自忖接不下溯宁这一剑,如此锋锐的剑意,族中能接下的长老应当也是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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