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舍?”江映月品味着,“衣服之家的意思吗?比‘服装店’听着有趣多了。”
新铺子的工作间宽敞明亮,装有热水汀和吊扇,环境比之前好了许多。
堆积的订单急待赶制,工作间里响着哒哒的缝纫机转动声。柳姨则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午饭。
宋绮年今天的工作就是布置店铺,将各种货物上架。
服装店当然不止卖衣服。店里还寄卖各种饰品,香水胭脂,以及和衣服配套的皮鞋皮包。
“你家的这些小东西,样式也和别家的都不同。你从哪里找来的?”江映月好奇地问。
宋绮年一边把货物摆在柜子上,一边道:“香水和化妆品是商家放在我这里寄卖的,配饰则都是由专门的工匠做的。我出图纸,他们出货。”
“不怕他们用你的图自已做了去卖?”
“这个当然防不住。”市场现状如此,宋绮年一个人无力改变什么,“所以我和他们签了协议。所有的货,我先卖一个月。一个月后,他们就可以自已做了去卖。他们都很乐意。”
“一个月也够了。”江映月点头。
对于追赶时髦、又喜欢摆阔的名媛贵妇们,许多饰品往往只用一两次就被搁置或者送人。
一个月后,当大街上的女人们挎着相似的手袋的时候,贵妇们早就换上了新的套装,拎着新款的手袋了。
“这个也是货架?”江映月又指着沙龙中间摆放着的一个三层的圆形小柜子。
“这个是放点心酒水的。”宋绮年道,“让客人自取。”
“你要供应自助餐吗?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成本支出。”
“你见过哪个太太小姐在服装店里大吃大喝?”宋绮年笑,“你自已吃东西就和猫儿一样。”
“可我能喝。”江映月举了举手中的红酒,“你这儿的酒都是傅承勖供应的?”
“他有酒庄。”宋绮年埋头忙碌着,“我这里的酒和咖啡豆都是他出的。对了,他家的檀岛咖啡豆不错,你待会儿拿一包回去尝尝。”
江映月斜靠在沙发里,笑眯眯地瞅着宋绮年:“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宋绮年不解,
“哎呀,就是傅承勖和许磐的事呀。”江映月急,“傅承勖向你交代了吗?”
“他是我的犯人吗?”宋绮年啼笑皆非,“再说,你才是江湖百晓生,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真倔!”江映月嗔道,“我打听到的也不过是二手消息,还想着你能挖掘一点一手情报呢。”
宋绮年由衷道:“阿月,我觉得除了录唱片外,你还可以考虑办一份娱乐小报。”
江映月大笑:“好啦!你就是想逼着我说。那我告诉你好了。”
她灌一口红酒,道:“许磐的前夫是傅承勖在剑桥念书时的同学,许磐当时也在伦敦念书,三个人来往密切。一来二去的,傅承勖和许磐就好上了。也不怪许磐,她那个前夫,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换谁都受不了。”
宋绮年听着直皱眉:“许小姐看着挺高洁的一个人,偏偏摊上这样的丈夫。这和白天鹅被赶到粪坑里有什么区别?”
“可不是吗?”江映月也赞同,“可这婚事是两个家族的联姻,还涉及一桩很重大的并购案。婚约解除不了,许磐和傅承勖就打算私奔。只可惜没走成。”
“怎么没成?”
“不知道。”江映月耸肩,“这不就等着你给我打听呢。不过,私奔没成功的原因也就那么些:不是当事人后悔了,就是有人杀出来棒打鸳鸯。但是知情人都说,傅承勖受的打击不小。这不,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现在许磐离了婚。只要傅承勖还有那个意思,许磐没准真的会成为傅太太。”
说着,斜着目光瞅着宋绮年,盯着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真的,你去办一份小报吧!”宋绮年再一次程铿地建议,“没准就此开启你的新事业,为你将来成为传媒大亨奠定了基石。”
“我是给你打预防针。”江映月摇头晃脑,“好啦,现在针也打完了,我约了人在前面那家喜福楼吃午饭,也该过去了。”
江映月拎起包,朝宋绮年挤了挤眼,步履婀娜地走了。
柳姨走出来收拾用过的酒杯茶盘。
“江小姐酒量真好。”柳姨看了看瓶子里剩的红酒,“半瓶都是她喝的吧。这才中午呢。”
“她是最喜欢红酒的。”宋绮年继续清点着货物。
柳姨斟酌了一下,道:“我总觉得江小姐很不看好你和傅先生的合作。她近来可没少说丧气话。”
“她是怕我被傅承勖玩弄了感情。”宋绮年道,“她也不是第一个误会我们关系的人。事实上,世人眼中我和傅承勖确实关系暧昧不清……诶?她把咖啡豆给落下了。应该还没走远……”
宋绮年抓起那袋咖啡豆,匆匆奔了出去。
江映月确实没有走远。她站在远处的路口,正和一个男子在交谈。
那男子西装革履,同江映月站在一块儿,远远望着还挺登对的。可等他转过身,让宋绮年看清楚了他的脸,警铃立刻在脑海中响起来。
那男人是孙开阳!
宋绮年加快脚步走过去。
江映月皱眉沉脸,瞪着孙开阳,满脸戒备。孙开阳却嬉皮笑脸,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突然间,江映月用力挥开了孙开阳的手,后退了一步。
孙开阳正想上前,一声冷喝传来。
“阿月,你忘了东西了!”𝚡ľ
一道身影挡在了孙开阳面前,如老母鸡一般把江映月护住。宋绮年带着江映月又后退了两步,同孙开阳拉开了距离。
注视着宋绮年漂亮又杀气腾腾的脸,孙开阳一哼:“宋小姐每次都出现得真及时。你们俩还真是金兰情深。”
宋绮年只带着轻蔑鄙夷的笑注视着孙开阳,一个字都不回应他,仿佛他根本不配和她交谈。
孙开阳扫兴,探头朝江映月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改天再继续聊。”
说完,他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扬长而去。
“没事吧?”宋绮年关切地问江映月,“他怎么又来找你了?”
江映月低垂着眼帘:“不凑巧碰到的,缠着我说了一堆疯疯癫癫的话。”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能说什么正经的事?就是想从我身上占点便宜罢了。”江映月厌恶,“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能应付他。我也早不是过去那个江映月了!”
宋绮年勉强放下了一半的心:“总之,有事你要及时通知我。”
傍晚,女工们下班离去。
在铺子里用了晚饭,柳姨和四秀先回家去了,宋绮年留下来继续布置橱窗。
橱窗其实才是一个服装店真正的招牌。宋绮年以这个橱窗为画布,向世人展示一个由她的巧思而构造出来的美轮美奂的小世界。
遥远的欧洲和美国,正在举办服装展,模特们正在展台上展示着今年秋冬的时装潮流。
但是在上海,正是春装上市,夏装蓄势待发的时候。
傅承勖的车停在路对面的时候,宋绮年正在橱窗里忙碌着。
左右商铺已关了门,路灯也不甚明亮,衬得那一扇亮着柔黄灯光的橱窗格外醒目。
这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充满浪漫气息的橱窗。
浅黄色的墙纸上,用深浅不一的蓝和绿色颜料绘制着各种阔叶林的树叶,模拟出热带丛林的环境。两个假人模特呈一站一坐姿势,一个穿着茶歇裙,好像正在参加春日茶会;一个穿着常服,戴着宽沿遮阳帽,胳膊里挽着一个藤篮,仿佛正在春游。
宋绮年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摆放着那些用纸做得栩栩如生的落叶和鲜花。
傅承勖很喜欢看宋绮年工作时专注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格外幽深,引人想去探究。她的嘴唇会下意识微微抿着,又有些孩子气,同她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望过去,宋绮年也像是一个假人模特,橱窗也在她的加入后显得更加生动。
宋绮年是个感知非常敏锐的人。她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了这道投在身上的视线。只因视线十分温和,宋绮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假花摆放妥当了后,才转身朝外面望去。
傅承勖站在橱窗外,正仰头望过来。他一身深色的西装几乎隐没在夜色里,倒显得带着浅笑的面孔愈发俊朗。
宋绮年在心里轻轻感叹,朝傅承勖抬手示意,然后出去给他开门。
傅承勖一进门便道:“我本来去你家找你的。柳姨说你还没回来。离开张还有一个礼拜呢,时间足够,你也不要把自已弄得太累了。”
“我是个急性子嘛。”宋绮年回到橱窗里,继续忙着,“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把橱窗布置好了,就不想拖到明天。”
“真漂亮。”傅承勖赞美,“艺术创造力就是这么微妙。你没有受过系统的培训,但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感悟能力,作品总有一种特殊的灵性。”
“谢谢。”宋绮年很高兴,“我一直都想有一个橱窗。别家用橱窗展示新装,我更喜欢用橱窗来讲一个故事。服装是和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的。我觉得展示出服装在各个生活场景里的运用,会让客人们对西装有更多的了解,然后产生兴趣——抱歉,一个劲说自已的事。让我猜猜,你来找我,是查到那张支票出自谁手了?”
傅承勖点了点头。
“账号属于一家美国进出口公司,公司的董事长是一位姓卡特的美国富豪。做运输行业的,我和他不大熟。卡特前阵子正好作为美国特使团成员访问过南京,如今人正在上海。卡特家族里有一间艺术博物馆,他自已就非常喜欢收集各国的艺术品和古董。出访中国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收购了不少古董,其中就包括那个清乾隆青花瓷瓶。”
“这个卡特老板住在哪里?”宋绮年问。
“问题就在这里。”傅承勖道,“他住在美国大使馆里。”
宋绮年一听便无言以对。
政府机构和军事设施都是最难潜入的地方。使馆不仅有实枪荷弹的卫兵看守,一旦失手被抓住,还极难脱身。
“但是?”就着对傅承勖的了解,宋绮年明显看出他还留着关键的消息没有说。
傅承勖笑了:“但是,卡特已买好了后天的船票,准备去香港谈一桩生意。”
“后天?这时间太仓促了!等等——”宋绮年想到了一点,“我们可以随船和他一道去香港,在中途下手!”
但宋绮年紧接着又发愁:“可这一来一回少说要十来天。开业广告已经打出去了,时间不能改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傅承勖道,“我在香港有很多有钱的朋友,借一架私人飞机应该不难。几个小时,我们就能返回上海。”
宋绮年的心扑通猛跳:坐飞机?
“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那你坐过邮轮吗?”傅承勖问,“海上的大邮轮。”
宋绮年摇头。
傅承勖笑得很开心:“那你这下可以好好过一把瘾了!”
董秀琼的工作室里,长桌上摆满了各种设备。
一旦涉及自已的专业领域,董秀琼一改腼腆。她有条不紊、侃侃而谈,充满了自信。
“各种安瓿我准备了四盒,应该足够你们用了。这是麻醉剂。蓝色标签的让人迷糊但不昏迷,红色的让人昏迷,但药效有点强劲,最好别给老人和孩子用。时效和用法都写在这张卡片上了。这是我最新做的烟雾弹——”
她把一盒口红递给了宋绮年。
“为了缩小体积,所以烟雾量不是很大。但是我觉得配合臭味安瓿使用,效果还是不错的。”
宋绮年打开口红的盖子,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小节口红装个样子。董秀琼真是细心,把道具做得以假乱真!
“接下来的是重点。”董秀琼指着那一堆工具,露出自豪之色,“这是我改良过的升降绳,比之前更加稳固,回升速度也更快。这是破窗工具。邮轮的玻璃窗比普通窗户要厚许多。这几个是攀爬工具,我根据宋小姐的手掌大小做了女土尺寸的。这个是专用的防滑手套和鞋套。不过,说真的,海上风大,我建议两位尽量不要在船外部攀爬!”
宋绮年和傅承勖对视了一眼,都对这最后一句叮嘱有点儿不以为然。
董秀琼叹气,继续介绍:“这个是常用工具包。这些是武器。三爷,您的枪我都给过保养了。哦,这个是我专门给宋小姐做的。”
董秀琼拿起一个嵌着大颗宝石的手链,递给宋绮年。
“这个看着是个金手链。但是,只要把扣子扣到最里面,就能变成一个铁拳。手链里面有一层防震的绒布,还能保护你的掌指关节。”
宋绮年照着董秀琼的解说戴上了这个圈套,爱不释手。
“真是个好玩意儿!我管它叫‘断子绝孙镯’吧。”
在场的男人都默默无言地望向宋绮年,心想您是打算朝哪个部位出拳?
“这个是什么?”宋绮年指着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黑色背包。
“海上落水求生包。”董秀琼道,“里面有防水的手电筒,一瓶淡水,干粮,口哨,包本身还有一定的浮力……不过我觉得如果你们真掉进了公海里,这个包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请尽量在船舱内活动!”
“我会量力而行的。”宋绮年笑嘻嘻地朝董秀琼行了一个军礼。
她的目光随即又落到桌子边放着的好几个大行李箱上。
“这个给你准备的。”傅承勖道,“你将会作为我的女伴和我一起登船。而我的女人的生活水准必须和我一致才行。”
说到这里,傅承勖这家伙的口气不自觉地傲慢了起来。
“这是一套Louis vuitton的行李箱,除此之外五套名牌女土手袋、鞋帽,都是你在船上要用的。我还给你准备了好几套珠宝……”
“等等!”宋绮年叫道,“我只能做你的女伴?就没别的身份可选了?”
“时间太仓促,我只买到了头等舱套房的票。你要和我住一起,就只有女伴这个身份了。”傅承勖摊手,“你也可以做我的女管家,我能给你买一张三等舱的票……”
“那还是女伴吧!”宋绮年果断作出了明智的决定。
从俭入奢易。
宋绮年这一年多来的生活越来越宽裕,衣食住行越来越讲究。以前大通铺都随便睡的,现在三等舱她都看不上了。
但是,和傅承勖住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另外一回事。除了在千影门的时候住大宿舍外,宋绮年还没和哪个男人同居一室过——哪怕她和袁康一起出门接活儿,也各住各的。
傅承勖安慰:“套房有两个卧室,我们只会共用起居室和洗手间。我向你保证,我的卫生习惯相当好。”
“……”宋绮年还是有点嫌弃,但忍了。
“再来说一下卡特的情况。”傅承勖道,“他也在头等舱,会是我们的邻居。和他同行的是他的母亲老卡特夫人。卡特的行李大部分应该都会存放在邮轮下层的货舱里,包括他的新收藏品。那里看守不是很严,顶多找起来有些费劲儿。而且,我们准备好了用来替换的仿制品——”
傅承勖向董秀琼示意。
董秀琼拿出一个大纸盒,里面装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青花瓷瓶。
“这是我这几天赶制出来的,也是我做得最满意的一个。只要不找特别厉害的专家鉴定,我有信心他们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小武哼道:“成色这么好,又是‘子川’大师的作品,放黑市里少说也能卖一千来块。便宜那美国佬了。”
傅承勖继续道:“不知道宋小姐对邮轮上的生活有什么了解……”
“不就是坐船吗?”宋绮年茫然。
她懵懂的模样让她突然多了几分天真可爱。
傅承勖眼底柔情涌动,轻声细语地解释:“邮轮相当于一个海上的高级大饭店,尤其是我们要搭乘的维多利亚女王号,她还很新,酒吧、高级饭店、赌场,运动场所,应有尽有。作为头等舱的客人,我们要赴下午茶会和晚宴,即便是早饭和午饭也很讲究。所以……”
“我会带上我最好的衣服的。”宋绮年会意。
邮轮晚上九点半启航,傍晚五点开始接受乘客登船。
宋绮年已将大件行李交给傅承勖,随身带着一个装私人用品的小提箱。
“我会在开业前一天赶回来的,放心。”宋绮年叮嘱着柳姨,“女工们的工作任务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替我盯着就是。如果有客人上门,请她们开业后再来。如果江小姐那里有什么事,就给船上发电报……”
“好啦,就几天的时间,能有什么大事?”柳姨把宋绮年往门外推,“傅先生的车没准已经等在外头了,你赶紧去吧。好好玩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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