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正脸虽然面朝着他们所有人,但毫无焦距的视线却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盯看远处的什么东西。
鲜血不断从她的头顶冒出,如同殷红的泉眼, 滴滴嗒嗒地淌到脚下。
翁红梅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然抬脚朝他们走去。
因为脸和身体整个扭转,所以她惨白的足尖还朝着走廊尽头, 行进的方向和足尖朝向截然相反。
她不断前进,脚部的动作看起来却是在不断倒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到旁边,为翁红梅的行进让出了一条路。
走着走着, 翁红梅的嘴唇上下碰撞, 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哼唱起那首歌谣。
“笼子缝, 笼子缝,笼子中的鸟儿心好疼。”
“笼子缝,笼子缝, 无边的黑暗将笼蒙。”
“笼子缝,笼子缝,笼子中的鸟儿把眼瞪。”
一遍又一遍。
翁红梅挺直脊背往前走,不知疲倦地将同样一首歌谣哼唱一遍又一遍。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竟然无端有几分悲壮。
他们跟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股恐惧感消退后,虞冷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虞冷看见翁红梅走进卫生间,拉开红帘子,整个人没有一丝波澜地踏进盛满鲜血的浴缸,然后躺下,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从血里探出的那颗头仰视着天花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她咧开嘴,忽然痴痴地傻笑起来。
她大叫起来,声音响亮。
“我的朋友们,我就要解脱啦,哈哈!”
“我的人生!终于要结束啦!”
“翁红梅,你再也不用做疯子啦!”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翁红梅忽然倒吸一口气,整个人猛地下沉,整颗头颅也浸没在浴缸之中。
一连串动作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翁红梅就已经消失不见。
虞冷走到浴缸跟前,垂眼望去。
只剩下满缸鲜血。
翁红梅仿佛瞬间化作一滩血水,凋零,弥散,就此于浴缸中湮灭,再也没有探出头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翁红梅在他们眼前又死了一次。
她是自杀的。
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很高兴。
沉默许久之后,徐天娇打破沉寂:“结束了吗?”
江思乐:“看样子结束了。”
徐天娇眼神复杂,压低声音说:“虽然我现在有点糊涂,暂时还没搞清楚翁红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我不是什么圣母啊,就是翁红梅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有点想哭。”
徐天娇叹了口气,又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那个盛满鲜血的浴缸。
此时此刻,长方形的白色容器已经成为翁红梅的棺椁。
“你们说……她一定是遇到了很痛苦很无奈的事吧?”
江思乐瞥了徐天娇一眼,说的话有点煞风景:“先别心疼她了,心疼心疼你自己。先从这个推演线活着出去,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徐天娇不爽地嘟囔:“切。”
就在这时,胡频往卫生间门外看了一眼,语气惊喜地说:“大门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房子了?!”
虞冷走过去,抬头一看,那道从他们刚进来就上了锁的铁门果然已经大敞开。
群语音通话一直开着,胡频刚撂下那句话,王永春鬼鬼祟祟的身影就出现在客厅。
他一听见门开了就往外跑,生怕身后有什么东西追上来。
张铁牛的尸体已经爬行到墙角附近,王永春看见它,身体停顿一下,竟然鼓起勇气绕了过去,头都没回。
徐天娇说:“我们也赶紧出去吧,最终问题应该就在门外。”
七天终于结束。
他们离开了这栋房子。
最后一个人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身后的铁门再次砰的一声闭合。
感受到一阵不知从哪吹来的微风,虞冷驻足,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活着的气息。
她终于从这个封闭的“笼子”中走出来了。
只是任务还没有结束,只有答对最终问题,才算真正地顺利存活。
胡频:“问题在天空上!”
虞冷抬起头,看见任务下面多了一行醒目的血字。
【我为何而死?】
与此同时,悬崖边缘忽然凭空出现六个写字板,写字板颜色纯白,应该是供他们写下答案的地方。
每一个写字板的正上方都悬着一个深红色的计时器,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徐天娇嘴快,已经把问题念出:“我为何而死……?看来问的应该是翁红梅的死因。”
王兆云神色一喜:“刚才她死在我们面前,她是自己走进浴缸里淹死的,答案是不是自杀?”
江思乐摇头:“不,没这么简单。翁红梅直接死在我们面前,自杀显而易见,只写下这两个字肯定不对。答案不会直接摆在明面上,推演线的最终问题不可能这么简单!”
王兆云面露为难:“那答案应该是什么呢?”
所有人陷入沉默。
刚才虞冷就已经注意到,估计是王永春落下太多线索,什么也不了解,所以他站的位置离王兆云很近,表情随着他们的讨论不时变化,但他也自知自己没有讨论的资格,一直没敢出声。
江思乐:“这个写字板的大小能写很多东西,光写几个字肯定不行,我们估计得分析翁红梅自杀的深层原因。”
胡频:“深层原因?被家暴囚禁监视那些内容?”
江思乐:“这些是我们原先的推断,但是第六天的时候翁红梅和我们说的那些话很明显暗示了我们的猜测不对。”
胡频:“翁红梅已经死了,它是鬼不是人,难道她说的话就不能是故意为了混淆我们?”
见情况不对,徐天娇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要不然我们就按照之前虞冷说的那样,大家各自写各自的吧?”
气氛静下来,但仍然有些凝固,一时没人动作。
因为即使想法出现了分歧,他们也不敢轻易把答案写下。
这可是关乎生命的事,假如回答错误,很可能刚写完就命丧黄泉。
他们对自己的猜测没有把握。
徐天娇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江思乐,又看了看涨红脸的胡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虞冷。
虞冷叹了口气。
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集中讨论这个阶段。
虽然她更偏向每个人自己答自己的,可转念一想,她还没有和徐天娇的小狗见过面。
虞冷语气冷静地开口:“你们还记得以前初高中做语文阅读解的答题方法么?”
江思乐一愣:“什么?”
虞冷:“逐层分析。既然问题是剖析翁红梅死亡的原因,那就要分析浅层原因和深层原因,表面原因和根本原因,所有角度都答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王兆云的表情有些局促,低声说:“可是我没学过这些……”
“没关系。”虞冷看了王兆云一眼,给她解释,“就是所有方面都答全。”
“问题是翁红梅为何而死。我们看见她自杀,但归根结底我们需要弄清楚她为什么自杀,自杀的原因才是解题的关键。”
胡频听懂了,有些不屑地问:“所以……翁红梅为什么自杀?”
王兆云猜测:“应该是被她的丈夫逼的吧?毕竟她的婚姻那么不幸福,那么痛苦……”
徐天娇没有头绪,觉得王兆云做的话有几分道,附和着说:“最起码肯定和婚姻分不开。”
虞冷:“确实和婚姻分不开,但和翁红梅的丈夫没关系。”
众人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虞冷。
虞冷顿了顿,紧接着说出下一句更让人震惊的结论:“因为翁红梅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她根本没有结婚。”
“所有婚后不幸的遭遇,都是翁红梅幻想出来的。”
徐天娇眼睛瞬间瞪大,脑袋宕机,几乎没能解虞冷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你是说翁红梅根本没有结婚?她单身?!可是她明明就有丈夫,还有那个啼哭的婴儿,难道不是她的孩子吗?整个推演线几乎都在围绕翁红梅不幸的婚姻进行啊!”
徐天娇接着道:“而且翁红梅对我的三个发问,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我结没结婚,如果她单身,完全没必要问我这个问题……”
徐天娇现在有点摸不着头脑,匪夷所思,但是潜意识又莫名相信虞冷的判断,一时进退两难,冰火两个阵营在打架。
江思乐若有所思地说:“详细讲讲,你怎么知道翁红梅根本没有结婚?”
虞冷沉下心,尽量简洁地给他们解释:“翁红梅的三个发问,核心点不是关心被提问者是否结婚,而是想要弄清楚不结婚的人是否自由和幸福,反之结婚的人又是否自由和幸福。”
“翁红梅恐惧婚姻。”
一开始,虞冷也觉得这个推演线和翁红梅不幸的婚姻有关,直到某一个线索的出现,令虞冷有些费解。
那沓证明翁红梅非常出色的高分试卷与证书,还有那篇名为《家是温暖港湾》的获奖作文。
在围绕翁红梅丈夫和婚姻的所有线索中,这些内容出现得太过突兀,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关。
高中生时期的翁红梅大概率还没有牵扯到结婚的问题。
所以这一点给了虞冷提示,推的时候需要结合翁红梅的原生家庭综合分析。
可是关于翁红梅家庭的提示实在太少,少到那些试卷和证书的出现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再到王兆云收到的红色信封。
翁红梅写下的那句“我不想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主观色彩实在太强,难以忽视。
很明显,翁红梅对那个婴儿持反感抵触的态度,甚至希望婴儿消失。
所以王兆云杀死婴儿的做法,被判定为成功。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因为翁红梅的丈夫强迫她生下这个孩子,才导致她不爱这个孩子。
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翁红梅本身就讨厌孩子。在她的脑海里,啼哭不停的婴儿就是一个令人难以安生的,长着四个眼睛的恐怖怪物。
所以她根本不会选择生下孩子。
虞冷原本只是对这方面有些猜测,不敢确认。
毕竟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在满是翁红梅不幸婚姻的线索中推出翁红梅其实没有结婚的结果,实在太过大胆。
直到第六天,学生翁红梅出现了。
她手中拖拽的丈夫是一个未经任何雕饰的空白人,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她的丈夫,或是她未来的丈夫什么样。
她对自己丈夫的阐述,每一句开头都是“他应该是”,而不是“他是”。
经过翁红梅宽泛又有针对性的描述,她丈夫的脸一点点由王兆云画出,那具空白人才由此变为她真正的“丈夫”。
听到王兆云婚后不幸福,翁红梅同情又无奈地说:“果然,大家都是这样。”
她说:“绝大多数婚姻不都这样吗?我的父母不会骗我。”
她说:“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呢,婚姻就是这样痛苦啊。”
她的家庭终于又一次从她口中出现。
她执着地一次次发问同样的问题,询问结了婚的人,询问没有结婚的人,问他们是否自由,是否幸福,最后一次次验证了她心底的想法——婚姻和幸福很难共存。
在翁红梅的观念里,丈夫的角色很可怕,妻子的社会身份更是。
从小到大,翁红梅见过太多不同的“丈夫,但他们都有惊人相似的共同点。
他们有的拥有令人难以忍受的特殊怪癖,有的染上了不良嗜好,有的会家暴,有的对婚姻不忠,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在翁红梅无法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翁红梅决定不结婚。
既然抗拒,那就远离,别人结婚与否她又管不着,管好自己就行。
可紧接着,令翁红梅感到震惊而痛苦的情况出现了。
父母竟然对自己的单身主义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他们说:“你疯了吗?现在哪有人不结婚?人长大了都要结婚!这是完整人生必须要经历的一关!”
他们说:“你看你那个出国留学回来的表姐,那么优秀有什么用,还不是因为一直没找对象回回过年被人戳脊梁骨,你大姨和姨夫他们俩都抬不起头来!你难道也想被人戳脊梁骨?你也想让我们抬不起头?”
他们说:“你不结婚不生孩子,等你老了以后怎么办!等你以后生病了,连个照顾你的子孙后代都没有,多孤单多可怜,到时候你看着你的同龄人全都子孙满堂就会羡慕了!”
他们说:“我们养你养到这么大,要是看不到你成家立业,我们死都不会瞑目!”
“以前那么听话懂事的女儿去哪了?”
“如果你不结婚,那我们就去死!”
“哪来的什么新思想,老一辈走过的路不会出错!”
“你这大学怎么上的,怎么越活越倒退?!”
于是年轻的翁红梅遇到一个解不开的难题。
她看到父母的貌合神离,看到母亲在以为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垂泪,看到母亲一次次被父亲打骂没有还手的余地,看到每一次家庭聚餐,母亲在厨房里孤单地忙活着,象征着阖家团圆的圆桌旁却没有腾出她的位置。
即便这样,她的母亲仍然要求她必须结婚。
离家上大学的翁红梅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她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已经被所谓的婚姻“驯化”。
翁红梅觉得更恐怖了。
她不要变成这样。
她绝对不能变成这样。
彼时翁红梅没有想到,这个难题会成为困扰她一生的牢笼。
第67章 七日鬼哭(终章) 笼。
高中的某一天, 翁红梅最好的朋友苗苗在课上给她传了一张纸条。
她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能往外说。
翁红梅问:什么秘密?
苗苗说:我妈发现我爸出轨了。
翁红梅十分震惊。
一边因为好朋友的坦诚而泛起波澜,一边因为她家庭出现的裂缝而感到同情。
翁红梅连忙问:阿姨还好吗, 你们没事吧?
苗苗说:没事!但我真的不解,明明我和我妈都看见那个小三发给我爸的暧昧短信了, 我妈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让我在家里别提这件事, 还照常给我爸烧水做饭,她怎么能忍的??!
少女笔迹清秀,最后为了强调语气连写了好几个标点。
翁红梅读完这几行字, 心上好像忽然压了一块秤砣, 沉甸甸的。
苗苗最后说:反正我以后绝对不结婚,结婚真的太可怕了,要是我最后嫁给了一个像我爸那样的人,那我这辈子恐怕都生不如死。
翁红梅斟酌再三,写写擦擦, 最后回复道:那我也不结婚了,我陪着你。
翁红梅之前没想过和结婚有关的事,她觉得这种事离目前的自己还太远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剩下的那半节课,翁红梅一直心不在焉,她的脑海里围绕“婚姻”这个命题展开了长篇大论。
她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没有见过幸福的婚姻。
父母自然不用说, 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每次平静吃饭的时候都仿若暗潮汹涌。
她不知道一对夫妻之间每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架可以吵, 也不明白在外面道貌岸然被人数次称赞“好男人”的爸爸,只是因为妈妈不小心忘记给他倒杯热水就火冒三丈掀桌而起。
更不解妈妈为什么每次都不反抗,顶多红着眼睛无声瞪爸爸片刻, 然后擦着眼泪默默回到房间。
至于其他夫妻,在翁红梅眼中也没什么区别。
亲戚聊天的时候免不了聊些八卦,有一次翁红梅听见大姨压低声音和妈妈讨论,她们之前的一个初中女同学被家暴的丈夫失手打残了,这个女人居然还能继续和那个男人过下去。
大姨和妈妈无声交换着惋惜和费解的眼神,摇了摇头。
可明明大姨自己的婚姻也不幸福。
大姨夫出轨被她抓到,快五十的男人在大街上下跪认错,满声嚎啕,疯狂地掌掴自己,还扬言大姨不原谅他这一次他就去死,引来一群人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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