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把这件事和妈妈私下里偷偷讲,语气无奈地说:“那咋办,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呗,男的哪有不偷腥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所应当的由。
于是大姨夫出轨这件事事悄无声息蒙了尘,两人在人前蜜里调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越想,翁红梅越觉得这些事令人胆寒。
她不要结婚了。
后来上了大学,十八岁的翁红梅第一次离家那么远。
一群刚步入新环境的小姑娘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寝室熄灯以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哎,你们以后结婚吗?”
安安说:“我才不要结婚,姐一个人独美,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圆圆说:“婚姻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事,比起结婚生子,还是发家致富更能吸引我。”
安安:“所以你就是持观望的态度呗?”
圆圆:“算是吧,虽然现在人人都念叨着不结婚,但其实哪有几个人不结婚的,等到时候毕业了,你去朋友圈一看,当初说自己单身主义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全发结婚请帖了。”
安安冷哼:“别瞧不起人,我就不结婚!”
翁红梅插嘴:“圆圆,你别看别人呀,你得看你自己。你不能因为别人都结婚,所以你也必须结。”
圆圆叹了口气:“这么和你们说吧,我家是老传统,一直传播什么女人就要相夫教子巴拉巴拉乱七八糟的思想,我要是不结婚,我爸我妈得杀了我……”
她很小声地补了一句:“我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除非为了不结婚和他们断绝亲子关系,我总不能为了不结婚连爸妈都不要了。”
寝室寂静两秒。
安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翁红梅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唉。”
这时她们发现小满一直不说话,于是问小满:“小满,你呢?你以后打算结婚吗?”
小满踌躇半天,不知道在纠结什么,然后微弱的声音才从床帘里缓缓传出:“其实,我刚高考完的时候,我妈就已经在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了,让我到了二十岁就立马结婚……”
安安很震惊,直接一把掀起床帘,探出头来:“什么?!”
翁红梅也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说:“可是你现在才十八岁呀!小满,你家里人为什么那么着急让你结婚?!”
小满沉默好久,轻声说:“我的出生其实是个意外,我的父母并不想要我。我有个哥哥,这两年也准备要结婚了……”
一瞬间,女孩们都懂了。
寝室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翁红梅心事重重,翻来覆去,忽然听见对面床的小满床帘里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还有吸鼻子的声音。
其实说实话,翁红梅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掀开帘子,大声告诉她们:“可是结不结婚是你们自己的人生呀!为什么你们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不了主,却要听从别人的安排?”
可是她不能这么说。
正是因为那是别人的人生,她才无权加以干涉。
小满是真的不懂这些道吗?她心里其实明镜似的,什么都懂,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经翁红梅的嘴巴说出来。
可是小满只能接受这样的人生。
除了妥协,她没得选,她连自己的降生都没得选。
寒假放假回家,翁红梅不清楚父母对她的婚姻有什么看法,所以她有意无意和父母提了一句,自己以后可能不结婚。
未料,像一瞬间猛窜起来的火苗,她的父母竟然少见地站在了统一战线上,持坚决反对态度,甚至异口同声地质问她:“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为什么不结婚就是疯了?”
翁红梅甚至从未如此清醒。
她说:“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结不结婚都应该由我自己选,由我自己做主!”
听见翁红梅的话,妈妈如临大敌,满脸警戒,生怕翁红梅真的一辈子不结婚。
于是她开始在翁红梅耳边不停地念叨着各种大道,什么被人戳脊梁骨,什么古老传统,什么延续香火,企图拉回翁红梅的“良知”,却让翁红梅听得耳根起茧。
而父亲更极端,暴脾气瞬间被点燃,一下子把饭桌掀翻,指着她鼻子骂:“你这大学生怎么当的!以前你那么听话,从来不敢和父母顶嘴,现在嚷嚷着什么单身主义,你真是越有文化越倒退!”
翁红梅眼泪夺眶,跑进卧室,一家人最终不欢而散。
之后的每次放假,翁红梅开始找一些兼职做,或者窝在寝室里学习,逐渐抵触回家这件事。
回家让她一点都不快乐。
偶尔妈妈给翁红梅发消息,说特别想她的时候,她才会收拾行李回家短住几天。
事情转折发生在小满的二十周岁。
她们早早就把给小满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摆在了小满的桌面上,三个小袋子包装精美,贴着各种美好的祝福语,等小满亲手揭晓。
安安送了一个名牌小皮包,圆圆送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发夹,翁红梅送了一支漂亮的口红。
小满在四个人里生日最小,是今年寝室里最后一个过生日的人。
看见礼物,她一边感动地擦眼泪,一边惴惴不安地说:“我很喜欢你们的礼物,谢谢你们。但是明年我可能还不了你们同等价位的东西,我的生活费最近越来越少了。”
圆圆帮她擦眼泪,无奈道:“这有什么。”
安安嬉皮笑脸地打趣:“好朋友之间还讲究这些?”
翁红梅亲昵地揽住小满的肩膀:“别想太多,礼物就是一份心意,你送什么我们都喜欢!”
同时,也是在小满二十周岁生日当天。
小满背着安安送的皮包,别着圆圆送的小发夹,涂着翁红梅送的口红,和那个只见过两次的,大她十岁的男人领证了。
翁红梅之前见过那男人一次,长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甚至和小满差不多高。
两人第一次见面,男人选在一家麻辣烫店,满口粗鄙脏话,最后竟然因为嫌弃服务员态度不好,直接把小满没吃完的麻辣烫泼到了服务员脸上,把小满吓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男人并没有什么钱,但因为听说小满刚满二十岁,没谈过恋爱,头婚,所以愿意出八万八的彩礼。
八万八,刚好够小满哥哥的房子首付。
八万八,交换了小满的下半生。
结婚前三天晚上。
小满歪着头,趴在安安肩膀上,婴儿肥的脸蛋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看起来像只有十五六岁。
安安笑眯眯地说:“我刚发生活费,等过几天去参加你的婚礼,给你包个大红包。”
小满陷入沉默,忽然说:“我的婚礼不邀请你们了,你们别来。”
安安一下子火了,推开她,问道:“为什么?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居然不肯让我们参加你的婚礼?”
小满垂下眼,声音很低:“我穿婚纱的样子特别丑,你们别来,我不想让你们看见。”
她们不再说什么了。
小满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她安安静静地收拾完行李,趁所有人还睡着,无声离开了寝室。
翁红梅是被安安喊醒的。
刚睁开眼睛,翁红梅还木讷着,看见安安忽然扑上来,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小满死了。”
翁红梅有些迷茫,大脑还没来得及对这句晦涩难懂的话作出反应,眼泪却已经率先掉了下来。
后来她们弄到了婚礼现场的录像。
婚礼开始之前,似乎在进行某种热闹的活动,男人背着小满,顶着五彩斑斓的彩带往前走。
走了六七米,男人忽然不小心一个踉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小满从背上摔了下去。
婚纱被狼狈掀翻,刚做好的发型也因为磕到地上而变得无比散乱。
小满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坐在地上久久没动。
背景音似乎还有什么人在起哄,哈哈大笑着说:“猪八戒背媳妇,你这猪八戒也不行啊,怎么还把媳妇摔了?”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走到小满面前,却不是为了扶她起来:“你这几天是不是吃胖了啊,这么重!”
可小满是她们所有人里最瘦小的,不到八十斤。
小满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站起来,往化妆间走去。
后来,她再也没出来。
这是小满人生里唯一一次抗争,也是最后一次。
小满的死就如同给翁红梅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打了个哆嗦,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寝室里从此少了一个人。
几个月后,一个来自其他寝室的女生因为和舍友不合,搬了进来。
新舍友性格古怪,闷声闷气不爱吭声,她们寝室再也没有热闹过。
转眼大学毕业,三个女孩各奔东西。
安安勇敢地一个人去大城市闯荡,圆圆留在家附近考编,翁红梅决定继续读书。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家里的电话来得一次比一次频繁,话题也越来越让她反感。
从一开始单纯的诉苦:“你爸根本就没有心,怎么能对我这么狠!我的胳膊好几天抬不起来了!”
到后来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谈个朋友?”
“你王阿姨家儿子和你年龄相仿,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呢,是什么公司的小领导,你俩什么时候见个面看看吧。”
起初翁红梅还能用学业繁忙的借口搪塞,直到研究生毕业那一年,深更半夜,母亲又打来电话。
电话另一边,中年女人情绪激动,大声质问:“给你安排的相亲你为什么不去?”
翁红梅听见这事就烦,随口道:“太忙了,我把这事忘了。”
“你是不是压根不想结婚?!你还是不想结婚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结婚,我就死给你看!你自己斟酌一下,你到底是要坚持什么所谓的单身主义,还是要我这个妈!”
翁红梅脑袋嗡嗡转,刚想说什么,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翁红梅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真的做出了这么极端的事。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手都在哆嗦,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买的票,行李都没收拾,紧赶慢赶飞回家,马不停蹄地前往市中心医院。
母亲刚被抢救回来,意识恢复没多久。一看见翁红梅,眉头竖起,冷冷地丢出三个字:“不孝女。”
翁红梅一整天没吃饭,又一直赶路,此刻扶着病床的栏杆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她唇色苍白,忍不住问:“我就想知道,我必须结婚吗?”
“你必须结婚!”
“可我结了婚不会幸福啊。”
“结婚过日子图的就是一个安稳,两人相互扶持有个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你看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幸福吗?”
翁红梅不再吭声。
这件事犹如一个导火索,从这天起,翁红梅开始频繁做噩梦。
每次噩梦几乎都围绕同一个场景,结婚以后。
在梦里,她被丈夫囚禁在家,彻底失去自由。有时候她还能从门缝里看见一只眼睛,那是她的丈夫在窥视她。
梦里的丈夫酗酒,每天深更半夜都会不停地砸门。梦里的丈夫家暴,总是一把扯过她的腿,辱骂殴打她。
而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她那样乖顺,一点也没想起来反抗。
逐渐逐渐,这些噩梦演变得愈发严重。
她在梦里被强迫着生下了一个孩子,神经衰弱的她被婴儿的啼哭声吵得不得消停,甚至无数次萌生过想把它掐死的念头。
直到某一天白天,在现实里,在人行道上,翁红梅听见耳边循环不断的啼哭声时。
她意识到自己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
她疯了。
她逐渐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对自己的生命也是,在无数个被恐怖眼睛窥视和被婴儿啼哭吵醒的尖锐梦境中,她无数次想自我了结。
她好痛苦。
于是一个念头产生了。
她决定和当初的小满一样,施以最后的报复。
还有七天就是翁红梅的生日。
她平静地回了趟家,在饭桌上和父母宣布:“我结婚了。”
母亲又惊又喜,缠着她问了很多东西,但翁红梅一句都没回。
母亲有点失望,终于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翁红梅忽然咧嘴笑了:“对我?他平时把我关在家里,经常殴打我,就和爸爸平时对你的方式一样。”
母亲愕然,无话可说。
还剩六天,翁红梅给母亲打去电话:“他昨晚喝多了,在客厅里打碎了酒瓶,我一脚踩上去,现在脚下一直流血,我该怎么办?”
还没等母亲回答,翁红梅就把电话挂了。
还有五天,翁红梅给母亲发消息:“他每天都在我的房门前走来走去,我爸平时喝醉酒也是这样吗?”
还剩四天,翁红梅又说:“唉,他昨晚回来尿在了我的卧室门口,他总做这样的事。不过,过日子嘛,不都得经历这一遭?”
直到翁红梅出现在家里,提到自己的孩子总是啼哭不止,朝母亲请教哄孩子睡觉的方法时,母亲脸上忽然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惊恐地说:“你哪来的孩子?!你是真的疯了!”
翁红梅觉得自己没疯。
她的胳膊上满是丈夫家暴时留下的伤口,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门缝里那只窥视自己的眼睛。
每一处,都是丈夫真实存在的痕迹。
结婚前,他们就总说自己疯了,结婚后,他们还是说自己疯了。
翁红梅觉得奇怪,她觉得最正常的人就是她自己。
第七天晚上,翁红梅竟然看见了小满。
小满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裙,那样清纯美好。
小满关心地问她:“小梅花,你的头上怎么全都是血?”
翁红梅觉得有点想哭:“被我丈夫打的。”
“小梅花,你的头发怎么留了这么长,还穿着脏脏旧旧的衣服,你不是最爱干净吗?”
“我的丈夫把我囚禁了起来,他不让我自由活动,我也不想这么邋遢。”
“小梅花,你的脸色好差。”
“我的孩子每天晚上都在哭,我根本睡不了一个好觉。”
小满很疑惑:“小梅花,你的脚怎么是倒着的?”
翁红梅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后跟果然朝前:“可能是因为我家里人总说我越活越倒退吧,所以我现在每次走路都在倒退。”
小满笑了,问:“你以前不是说自己绝对不结婚吗?”
翁红梅茫然道:“我……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翁红梅看见小满越来越远,于是翁红梅慢慢跟上小满的脚步。
“小满,你要走了吗?”翁红梅问。
想了想,翁红梅又问:“你喜欢我当年送你的口红吗?”
“喜欢啊,我都没舍得把它带去我的婚礼。”
小满回头朝她笑:“我不会走,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于是手腕砰然垂下,翁红梅在浴缸中静静地死去了。
意识彻底抽离前,她忽然想起十八岁的某一天。
那时刚和父母争吵完,她躲在房间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哭。
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话:
【有些事情真奇怪,怪到我难以解。我无数次和我的父母说过我并不是一个向往婚姻的人,也不期盼过什么儿孙满堂的人生,时代早已经变了,一个不想结婚的女孩在结婚以后是不会幸福的。】
【而口口声声为我好的人,我的父母,我最爱的家人……】
【他们却硬要逼我走向不幸福。】
真相揭露, 在场的所有人寂静无声。
虞冷停住声音,缓了缓,轻声道:“所以这才是翁红梅真正的死因, 也就是所谓的深层原因。”
徐天娇吸了口气,声音发颤:“难怪, 难怪那首歌谣的歌词那么奇怪。我原以为困住翁红梅的笼子是不幸的婚姻,但其实最后那四小句, 笼子中的鸟儿离家去、脑嗡嗡、下地狱、不安生,更像是被她家人施以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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