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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女(窈九九九)


话语到这,又拍掌语重心长起来:“弟妹呀,你是有主意的,可你不能光顾着自己个呀。人家说了,娶了大姑娘是当自己亲女儿养的,夫婿年纪虽然小六岁,可正好由着咱们大姑娘管家,又当媳妇又当娘的,不就把人给收拢住了。也和你似的,把老二管的服服帖帖多好。我可是一片好心为你们筹算,这样的亲事你要是错过了,打着灯笼都难再碰着!”
冉霁面对大嫂疾风骤雨一席话,瘦弱的身子犹如磐石不动,仍旧坚持摇着头拒绝,“不成,不成,就是再好也差着岁数,沂儿自有好婚事等着,哪里就要定了他。”
“嘿,你这——”
姚金纤左劝不成,右劝不成,念及人家许诺的上好水田,家里被子下那雪花纹银,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干脆朝冉霁伸出了手,“好,好,既然你不肯结亲,那就给银子,二十两,一分也不能少!”
“要么给钱,要么给庚帖,你自己选去。要是都没有,那赶明我就请娘过来一趟,若是娘也无法,那就请县令老爷、府城老爷都过来,当着大家伙的面问个清楚,看看谁家的媳妇能这样不孝,眼睁睁逼着婆母饿死。”
她说着便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有了这样不孝的名声,我看老二这个官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去当,当了十来年的县丞,一点好处没沾着,还担惊受怕的出着力。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做官,一家子会乡下种地多安生。”
冉霁被她这样的无赖话气得咳嗽,这哪是求亲,分明是来威逼。
宋郎的官事由不着旁人多嘴,她也不与姚金纤废话,提高了嗓音就往外头喊人:“来人,来人,卫妈妈。”
“娘,妈妈在后头呢,您寻她有什么事?”宋沂听到此处,当即开门就走了进去。卫妈妈说到底只是雇来的人,她又爱打听热闹,宋家两个妯娌争吵的事还是别叫外人听了为好。
“哟,大姑娘来了,快让大伯母瞧瞧,嗯,长得越发好了。”姚金纤见着从壁后转过来的宋沂,像变脸似的迅速就收了怒气,转而和颜悦色起来,“你妹妹前儿还说想你来着,县城里住久了无趣,要不要和大伯母回乡下逛逛,那里到处都好顽的。”
没等宋沂张口,冉霁就先打断了话题强硬道:“沂儿,你去把我里屋桌上的匣子拿来,快去。”
“诶。”宋沂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朝她大伯母福个身就扭头出了门直往西厢房走去,这是她娘分居后所住的屋子,一明两暗的三间厢房,正中供奉着一尊少见的药师王菩萨,左边则是冉氏居住的里屋,那桌上除开一面盖了帕子的铜镜外,就只有个螺钿黑漆的首饰盒子,想来就是它了。
捧着东西过去,冉霁接了匣子掀盖只打开了个缝隙,伸出手去从里头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根金头银脚的并头莲瓣簪子,“拿去吧,这根簪子够你们买人了。”
“这哪够啊,也就外头那点金子值钱,样式都旧了,这不是当年老二送你的么,都十来年早过时了,就是我现在拿去典当,也不过十两八两的,不够,不够,要我说啊,还不如——”姚金纤捏紧了簪子撇嘴,眼睛直勾勾的往宋沂身上看去。
“那就当十两。”冉霁站起身挡住了姚金纤打量的视线,同她不容置辩道,“方才的事你就死了心吧,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我也知道你这般殷勤,想来多半是收了人家的银子,这样,我这里十两你先拿去,下剩的月底我凑了再拿给你们,你们把银钱还她,此事不必再提。若是那边不肯,你们只管推到我的头上,叫她亲自上门来和我说个清楚,我还没听说谁敢欺负到县丞家里来的。”
姚金纤听冉霁提及宋长洮,言语里隐隐带着威胁,心气当即就灭了三分,支支吾吾道:“衙门也有两张口,田娘子哪里敢上门来。罢罢罢,我也不与你争吵,免得老二回来见气坏了你又回去和我们算账。你既然说月底拿银子,那我就等到月底,记住,是二十两银子,还差十两呢!到时候若是没有,可就不光我一个人来了。”
说完便气冲冲的往外走去,姚金纤心里滴着血,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远离那二十亩的良田,越想越气,跨门槛时便使劲踢了一脚,啐道:“自己生病吃药花光了钱财,还要让儿女受罪过苦日子,背着石头上破船,想着连累一船人,有这样的娘,哪家儿女不恨呐!”
大伯母是船家出身,嗓门高得很,这一声响便是屋里也听得清楚,宋沂当即就意识到不好,往前几步去瞧她娘,果然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哆嗦着就要往身后倒去,幸亏宋沂用身子撑住,才没摔着。
“齐婶子,齐婶子,快来呀。”堂屋就在前院,宋沂当即便呼喊来做粗活的齐婶,她的力气大,只消一人就能搀扶冉母回到房中,将她挪到床上。
宋沂又是帮着揉背缓肩,又是说大伯母胡说八道,好一会儿才见她娘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和缓了许多。
呼,宋沂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真是我的亲娘呀,差点吓死她。
这时节卫妈妈也听到了动静过来服侍,询问夫人要不要煮碗兰室安神汤,来了宋家这么多年,卫妈妈熟能生巧,倒是对熬住各式药汤都很拿手。
冉霁轻摆手,疲弱道:“不妨事,是我今日早起时胃口不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所以刚刚一起身才难受,不是什么病。”
说着也顾不得自己,只扭头望着宋沂,担忧起她来,“你的病还没好全呢,怎么就下楼了。药吃没吃?衣裳穿得多吗?刚刚吓着了没有?”
一面说,一面急忙伸手去探了探宋沂脸颊的温度,又摸了摸她的手,见确实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我这里有卫妈妈看着呢,你去后头陪你弟弟妹妹玩去,别在外头受了风。卫妈,你去煮碗甜汤,叮嘱大姑娘喝了。”
见卫妈妈出了屋子,宋沂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娘,大伯母这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只在外偷听了个半程,肚子里一大堆的疑惑。
“没什么,只是想着给你祖母雇个厨妇,你别听方才我和你大伯母争执的话,那是我故意拖她的,免得你大伯母一回得了意,接下来又想歪主意。家里银子还有呢,便是真没了,我那匣子里随便拿些出来也足够。你呀,别想这些,有我呢。”冉霁紧了紧宋沂穿的衣裳领口,笑着指那已经被齐婶子放到桌上的首饰匣子,叫她只管放心。
宋沂乖巧的点着头,心里却一个劲的喟然叹气,冉霁的话糊弄十来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容易,可糊弄不了她去,那匣子里哪还有多余的首饰。
才刚宋沂去取的时候就悄摸的打开瞧了,减去给大伯母的那根略带了点金的簪子外,里头就只剩下几根银簪木簪,还有两枚小米珠花了,连那木盒子的底都铺不满,空落落的看着可怜。
只可惜,这年头小人儿不算人,再加上先前原主还是个孩子,冉氏再疼爱女儿也不会同她说起起家里的经济,只隐瞒敷衍了过去。
宋沂要想知道具体情况,还是得靠她多偷听。
怀着一肚子的担忧,宋沂吭哧吭哧吃了一日三顿饭,愣是熬到晚间更响也没见着她爹回来,在卫妈妈催促了好几次该歇息之后,宋沂只得含恨回楼睡觉。
亏她下午还琢磨了好几套窃听手段呢,好家伙,一个也没用上。
——————
等到夜色漆黑,打更铜锣三回响,紧挨着门睡的鲁大才听见外头传来声响,宋长洮也不坐轿,只带着严成从县衙踱步回了家门,在门口困顿的揉揉脸,强打精神接过灯笼和严成交代道:“你也早些睡,今日咱们将架阁库里字迹不清的文书整理了出来,明日将其回禀县尊即可。”
严成不过十七八岁,走了门路才来到宋长洮身边做个隶员,忙了一日脸上也疲惫的很,边点头应,边扣响了门环。
鲁大已经来至门口,听着一声响就利索地卸栓开了门,刚要迎接自家老爷,宋长洮却只摆手嘘声,也不叫他们夫妇烧水煮饭闹出动静,只让鲁大关门锁了户,自己在前院子里借着冷水洗漱一番,而后静悄悄的走到屋里安睡,生怕惊扰了夫人入眠。
不想冉霁一直没睡,在自己房中枯坐到此时,她隔着床上小窗户听到了动静,知晓是宋长洮回来才点了油灯,与他一五一十讲了今日之事。
但见她冷笑道:“我看大嫂遮遮掩掩的模样,多半是收了人家的钱才来做媒。不过是借着买厨娘的由头来闹罢了,她言语里一直念叨着二十两二十两的,想来收的也该是这个数。我今儿已给了她十两,余下的月底再给几两也就够了,她手里总还有些。”
“只是这风不能开,叫她尝到了便宜,回头又闹个张家王家的出来。所以我想着,等月底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当着娘的面说个清楚,沂儿岁数还小,就是大了,婚事也自有我们做主。旁的事我都可以忍,可唯独这事,绝不许她们插手!”
宋长洮是个清瘦的中年人,在外是延清县颇有官威的县丞二老爷,在内却听着冉霁的话连连点头,没有半句反驳的话,“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冉霁见他应是,心火才消散了些许,沉思半盏后才复又开口道:“县老爷月初才来,他夫人那礼就相当于是咱们的头回贺礼,这份是断断不能省的,少了遭人记恨,谁知他是不是那边的人。
再有,你衙门的派头也不能减,老章那还有两个皂隶差遣呢,你倒只有一个。我这里计较过了,家里银钱有限,索性把我接下来的汤药都停了,每月能多二两银子呢,接下来暑夏,家里再先短当些冬日衣裳,凑凑总能有五两。”
宋长洮前头百般答应,这下却决然不肯,“你的药怎么能停,章太医诊断时说得清楚,你这是伤了元气啊,需要一直吃着药调养才行。至于那银钱,分明是她们瞒着咱们私自收了媒钱的空,做什么要你去填,我明日就去家里与大哥问个清楚,我还没死呢,他怎么就敢私卖起侄女来。”
“别——咳咳——”
听宋长洮要回家质问,冉霁一时心急不由得咳嗽起来,“钱财只是小事,别为了这个闹得你们兄弟两起口角,叫我怎么心安。我也知道是他们贪了银钱,只是看在大哥和嫂子替咱们伺候了娘这么多年的份上,含糊着这一回就算了。到底起因都是为着我的病。”
“至于汤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些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碗汤药了,还是这么着。每日躺在床上病歪歪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停一停,看看究竟好了多少。大嫂今日说的话里十句有九句不中听,可到底有一句说的没错,孩子们渐渐大了,总不能叫她们还这么蓬头鬼的过日子,沂儿的婚事还早,可她的嫁妆也该预备起来了……”
冉霁话语轻柔,昏黄的烛光下态度却异常坚定,“你就听我的吧。”
说完,她也不听宋长洮后续,自己吹灭了烛台就往绣楼那走去,今夜乌云遮蔽了月牙,可冉霁脚步熟稔的摸黑就上到了二楼,手攥着扶栏使劲,那嘎吱木梯愣是没发出一声动静。
冉霁悄悄走到宋沂床前,伸手摸了摸额头,又掖了掖被角,见女儿睡得香甜,方才展颜露了笑容,撑着身子慢慢又往楼下去了。

第03章 筹划
翌日清晨,宋沂照例是被那房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给吵醒,宋淮宋扬两人没敢闯门进屋,却在屋外高低合奏似地呼喊长姐,催促她下楼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宋沂了无生趣的瘫在床上,她还想睡个回笼觉呢,自家后院就这么丁点大,住的人就这么四五个,能有什么热闹。
“是卫妈妈,卫妈妈带着好些人要搬家呢。”宋扬挤在门缝处急声道。
“不对,是好多人要搬进咱们家。”宋淮反驳起来,“不然为什么要空屋子。”
“是搬走!东西都抬出来了!”宋扬抬高了嗓门。
“是搬进来!院门口堆着东西呢!”宋淮也调尖了语调。
“打住打住,”宋沂起身赶紧出来劝架,一手按住一个小萝卜头,“不许再吵,听得我头疼,等我下去看看就知道是进还是出了。”
见两人乖乖收住声,她才走至窗边往下望,果然见卫妈妈领着鲁大夫妇在东厢房里进进出出的抬着物件,她娘冉氏今日也不居屋卧床,出了门竟在院子里坐着看人收拾。
这可真是新鲜事了。
在宋沂的记忆里,除非是外头有客到来,要不然她娘可是十天半月也难出一回门的。
该不会真的有客到来吧?
心里有了疑问,宋沂也不再拖延,将衣裳穿好,干脆借着昨晚剩下的半壶冷水漱口洗了脸,头发懒待细梳,只打了两根辫子用红绳盘起梳个双髻,全程也就三五分钟,等她穿完衣裳飞奔下楼时,宋淮宋扬都没反应过来,愣是被甩在了后头。
“娘,这是做什么?”
宋沂下来走近了才发现收拾的屋子是东厢房北屋,紧挨着她弟宋扬卧室一面墙壁。这屋子原先是作储藏杂物的地方,里头塞满了例如箱柜桶筐这些大件的家具,又占地方又不值钱,好好的搬出来,怪不得引那两姐弟猜测。
冉霁见宋沂过来,忙递了手里帕子给她道:“你怎么下来了,快捂着鼻口,这里灰尘大,闻着了就得咳嗽……这是我昨儿和你爹商议的,这几年为着我的病,淮儿扬儿没人管教,由着他们到处跑闹,如今他们也已六岁,总不能老是这样混玩,该到念书识字的年纪了。”
“再者,”冉霁顺手拍了几下宋沂衣裳上的灰土,提醒她道:“你也大了,那些个女红针黹也该动个手了,屋子里坐着总比在外头受风强,所以我叫卫妈把这屋子收拾出来,搬来几张桌椅,我先带着你们学学。”
“您来教?”
宋沂不是质疑冉霁的知识水平,原主小时候就是由母亲启蒙认字的,可那是冉霁没病的时候,现在她的身子骨哪里还能撑得住呀。
教一个小孩读书和教三个小孩读书,耗费的精力可不是一个工作量。
冉霁一瞧自家大姑娘那犹豫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宽解道:“放心吧,娘吃了好几年的药了,身子年前就好了。只是你爹担心,所以才又吃了这几个月,你瞧我今儿不就出屋子了吗。又不是请先生,每日学两三个时辰就够了。淮儿扬儿也必定心疼娘亲,会乖乖读书认字的对吗?”
冉霁笑眯眯的朝宋沂身后喊话,宋沂不用回头,便听见了两个小的宛如打了鸡血一般激昂的答应道:“我们肯定听话!”
往日家里能由着姐弟两个撒欢的地方不过几处,自打宋沂病了之后,冉霁更是吩咐卫妈妈看紧了人,不许他们往外头跑也生了病,只拘在屋子里打转。
绣楼底下拢共也才三间屋子,宋淮宋扬早就呆腻歪了,这会能有个新屋子玩耍哪里不肯,别说是认字了,这会只怕叫他们去喝苦药都能一饮而尽。
那北屋里头塞的东西多,况且还得好好打扫一番,冉母心里估算着时间还早,怕两个小的捣乱,干脆便带了她们几人先去自己屋子吃饭。
才踏进门,宋扬年纪最小,鼻子最灵,稍稍一嗅就惊奇道:“娘的屋子里没有苦味。”
“真的没有了。”宋淮也深吸一大口,原本西厢房里一日三回的煮着汤药,满屋子飘散着味道,光闻着都叫人觉得苦,今日屋里却淡了许多,与供佛的几缕檀香混在一处若有若无。
冉霁摸了摸小儿女们的脑袋,十分有耐心的解释着:“娘的身子没事,还煮那草根子做什么。你们不是嫌地方小屋子少么,这会子连上我这里足有七间屋子供你们跑呢,够玩了。别再成日家去楼上吵嚷你姐,叫她睡也睡不安宁。”
见姐弟两乖乖点头,又与宋沂商量道:“鲁大那远方亲戚就在东门塘前头做木匠,我已经叫鲁大和他说好了,要他三张桌子三把椅子,另外再把我那先前的绣架修补一番,东西等会就送来,那都是生人,你就别出去了,领着他们两个小的只在屋里玩吧。”
宋淮宋扬没有意见,两人注意力早就已经转移到了别处,开始对那还没送到的三张桌椅次序进行争执。
宋沂并不参与排序,她坐最后一排都行,横竖自己个子高,况且她那绣楼上还有个书房呢,书没有几本,但也有全套的桌椅架子,那都是早些年时冉母替她置办的,比今日抬出去的木头都要好。
只是她听冉母话里话外,总觉着原主那一病是真把她娘给吓够呛,这都眼见着快半月了,对自己的管束依旧没有减弱,还是那样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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