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就会有归元宗弟子回来。
 江独修为甚高,身份也尊贵,从小到大骄横暴戾,是唯我独尊的性格。
 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所以他平时需要动脑的时候也不多。
 但他只是脑子转得慢,不是没脑子。
 裴朝朝怎么可能觉得几句拙劣的瞎话能糊弄过他。
 她把细碎符纸扔掉,冲江独笑了下,
 然后声音温和地回答他:“也不是,只是拖延点时间罢了。”
 裴朝朝笑起来很好看。
 现在朝阳初升,光落在她脸上,连带她发丝都镀上了层浅金,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又纯净。
 然而就是这么一笑,
 却宛若星火燎原,直接引爆了江独心里压着的那点火气!
 他怒火中烧,心想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后悔过,但这一次是真的后悔了——
 他刚才就该直接把她弄死!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
 外面的归元宗弟子进来,见到江独,有一瞬诧异:“江师弟?你怎么在裴姑娘房里?”
 江独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他盯着裴朝朝,一时间没回话。
 反倒是裴朝朝表情自然:“江仙长看我眼盲体弱,怕我一个人呆着出意外。”
 她歪了歪头,温和笑道:“所以来保护我。对吗,江仙长?”
 江独闻言,心说,鬼话连篇。
 但眼前是归元宗的人,他掐了下指尖,冷笑着“嗯”了声。
 那归元宗弟子困惑道:“那裴姑娘为何撕符纸?”
 裴朝朝说:“是江仙长想要随你们一起去捉妖,但感应不到你们的具体位置。”
 她能感应到命簿,也大概知道这一段的内容。
 归元宗的人要捉的那只妖不仅狡猾,还非常强大,甚至能扭曲周围的空间,让人无法感应到它的位置。
 所以裴朝朝这话是没说错的。
 那归元宗弟子没有怀疑,却有些苦恼:“江师弟,你的身体……”
 裴朝朝替他作答:“他身体已经好了。”
 那弟子不疑有他:“好,那我去布缩地阵。”
 江独侧目看了裴朝朝一眼。
 他不得不承认,她心素质相当好。
 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把人当狗一样耍着玩,三番两次牵着他的鼻子走!
 可他能被她蒙骗放她一次两次,第三次呢?
 她把他支去捉妖,或许是怕他留在这继续对她动手。
 但难不成他就不回来了?
 一股子怒火在心里翻腾许久,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冷笑道:“你最好拜拜神佛,祈祷我回来的时候你身边有人护着你。”
 裴朝朝表情温和,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纯粹:“那没人的时候呢,你又要动手杀我吗?”
 她微微偏头,动作间竟也带出几分不染尘埃的神圣感。
 像束之高阁的神龛之中,用白玉雕就的脆弱神像。分明一捏就碎,却掌控着他的心绪和行为,让人很难想,究竟是谁把谁捏在掌中。
 江独挪开视线:“不然呢?怎么我还要供着你吗?”
 裴朝朝不轻不重地“啊”了声。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笑意渐深:“那你下次记得,别和今天一样对我动恻隐之心。”
 声音柔软,语气却危险而蛊惑,让通身神明感无知无觉间变成绵里藏针的危险邪气,
 哪里还有一点之前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江独脑海里快速划过这念头,差一点就又要发怒了:“你有本事等我回来——”
 裴朝朝温声打断,恰到好处地收敛起来,没继续火上浇油:“等你回来就不必了,我和你一起去。”
 跟着去抓那个危险的妖?
 于是这一下,刚升起的怒火里立马又掺杂了难以置信。
 几个情绪兜头砸过来,江独再一次麻了。
 他哈了声:“我没杀了你,结果你自己去找死?”
 天界也炸了锅:
 【我刚才把视角切到琼光君那去了,那大妖相当强悍,归元宗一整个队伍那么多修士一起打它,都只打了平手!】
 【她真疯了?上赶着找死?】
 而这时候的裴朝朝弯了弯唇。
 按命簿上写的,江独把她当药人带走后,也随队伍去捉妖了,但是被那大妖重伤,当晚就剜了她的血肉入药。
 那大妖太强了,甚至有半仙的修为,即使琼光君是神君投生,想来以现在的修为也很难抵抗。
 等琼光君受重伤无法挣扎的时候,她就能直接顺手剖走他的心。
 裴朝朝心想,
 这怎么能叫找死呢?
 这叫捡漏。
第6章 他早该 掐死她!
 百十里的路程被缩地阵缩于足下,
 从客栈楼下的熙攘街市,到荒无人烟的山林,也不过只走了一点距离。
 周围光景变换,裴朝朝装作似无所觉,像瞎子一样抬手摸索。
 直到手触碰到旁边的树干,她才明知故问:“我们现在是进山里了吗?”
 江独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旁边那归元宗弟子应道:“是的,裴姑娘。”
 这里就是那妖物的老巢。
 那妖物很狡猾,和归元宗的人打了个两败俱伤,然后施法扭曲空间逃走了。
 琼光君也受了重伤,但在空间扭曲时,他用灵力锁住那妖物,然后和它一起消失了。
 这妖物能隐匿气息,归元宗的人感应不到它和琼光君的位置,这林子又大,就只能分头找。
 刚才裴朝朝撕传讯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分头找琼光君和那大妖了。
 那弟子给裴朝朝简短说了下情况,然后往林子深处看了眼:
 “裴姑娘,这里还算安全,我布个结界,你在结界外等我们出来吧。”
 裴朝朝闻言,心说那怎么行。
 琼光君都受伤了,她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她摇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弟子闻言,连连摇头:“裴姑娘,里面很危险。”
 他劝道:“你这样柔弱,又没有修为,若是遇上危险,我或许没余力护你周全。”
 裴朝朝朝江独的方向偏偏头:“还有江仙长呀。”
 她语气亲昵:“江仙长修为这么高,又对我颇为照顾,定然可以护我周全吧?”
 江独胸腔中溢出声冷笑来,心说我现在还没拧断你的脖子,就已经是对你颇为照顾的表现了。
 从刚才到现在,他火气一直压在心里。
 压着压着,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麻木了。
 麻木到什么程度呢?
 他暂时没力气发火了,连话都懒得说。
 于是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冷脸盯着她。
 像是想她由此感觉到他的不满。
 气氛在这一瞬变得有点剑拔弩张。
 裴朝朝似乎察觉到他在看她。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绸,弯唇朝着他笑了下:“江仙长?”
 这是一个相当友好的笑容。
 直接把那点剑拔弩张的氛围戳得粉碎——
 她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他阴沉的脸色!
 江独看着她眼睛上的白绸,猛然意识到这点。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他强行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语气暴躁:“闭嘴,往前走!”
 让她死!
 裴朝朝闻言,对那弟子含笑道:“你瞧,江仙长答应了。”
 江独听见她这语气,加快脚步往山里走去。
 大步流星,看起来有点无能狂怒的意思。
 裴朝朝就亦步亦趋跟着,还不忘装瞎,一边走,一边伸手往前摸索。
 走了一段后,
 眼见着周围的妖气越来越重,那弟子忍不住劝:“裴姑娘,你进山是有什么事吗?这里真的很危险,你要是有事,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办了。”
 裴朝朝摇头:“你没法帮我。”
 那弟子问:“何意?”
 裴朝朝腼腆一笑:“我是来找——”
 她原本想说来找琼光君,然而突然想起人间没有琼光君,人间只有季慎之。
 她顿了顿:“我是来找季仙长的。”
 她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体质特殊,血能入药。季仙长如今受了伤,我当报恩呀。”
 话音一落,
 江独和那弟子脚步皆是一顿,然后同时朝她看过来。
 两人神态各异,心里想法也不同。
 那弟子心里想的是:
 裴姑娘性格单纯,知恩图报,还这么舍己为人,谁能不怜爱她呢!
 江独心里想的是:
 装,接着装!
 哈。这是他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江独也真的忍不住嗤笑出声:“去给季慎之当药人?用自己的血给他疗伤?”
 裴朝朝点头应道:“如果他受了重伤的话。”
 江独真是恨不得撕烂她这张尽是瞎话的嘴。
 他忍不住要说话,但余光瞥见那归元宗弟子在旁边。
 他顿了顿,然后微微俯身,用只有他和裴朝朝能听见的音量反驳:“你说的鬼话你自己信不信?你当时也喂了我血,然后反手捅了我一刀。”
 裴朝朝听见他这话,但无意解释。
 她闭着嘴,淡笑着一言不发。
 江独目光在她那幅纯善面孔上停留。
 他心下飞快地划过个念头,
 想知道她去找季慎之究竟要干什么。
 总不至于真是报恩。
 她这种人,应该只会恩将仇报。
 他语气森森:“你把他支开,我带你去找季慎之。”
 反正他也要去找那妖物。
 而季慎之现在应该和那妖物在一起。
 裴朝朝歪了歪头,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她把旁边那归元宗弟子支开。
 她声音很小:“如果他走了,那就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
 她指了指自己脖子,笑意渐深:“你要趁机杀了我吗?”
 话是这么问的。
 但她语气不咸不淡,并没有什么戒备感或警惕感,甚至有种闲适感。
 江独忍不住掐了把指尖。
 从遇见裴朝朝开始,他的情绪就没平稳过,不是在暴怒就是在暴怒的路上。
 然而裴朝朝呢?
 她的语气从始至终是一样的柔软亲昵,现在也依旧是这样的语气。
 就连他掐着她脖子的时候,她的心跳也依旧平稳。
 她根本不怕。
 这幅姿态,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正俯瞰他,蔑视他。
 江独意识到这点,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些不忿来。
 这感觉和之前那种暴怒又不太一样。
 想一劳永逸撕碎她,又想拽着她一同沉入情绪失控的深渊。
 他下颌线绷紧,张嘴要说话。
 然而裴朝朝却先一步出声,编了个由,把那弟子支开了。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她和江独两人。
 嘴上问着:你不会把人支开要杀我吧。
 实际上又根本不是个惧怕的姿态,还先把人支开,这就多少有点挑衅的味道了。
 江独那股趋近于麻木的怒气,终于再一次被点燃:“你什么意思?挑衅我?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是吧?!”
 裴朝朝语气无奈:“别误会。”
 她温和解释:“你说带我去找季仙长,一定是有法子找到他的位置。不过,想来是一些魔修的法子。”
 她指了指自己:“这里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当然要快点支开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温和,只是随意解释两句,看起来都像是对他拥有无限耐心。
 甚至于,她的语气和面貌实在太过纯善,太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江独甚至生出一点隐秘的……亲昵感。
 她是这里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而他好像也是这里,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江独指尖有点麻,他压下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皮笑肉不笑:“那又不怕我趁机杀你了?”
 裴朝朝笑容依旧纯善:“怎么会呢。”
 她放软声音,语气几近蛊惑:“你不是那种喜欢胜之不武的人,对吗?”
 她用这种语气夸人的时候,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哪怕知道她这幅姿态是砒霜外面裹了层糖衣,有毒,
 但江独还是莫名其妙地“嗯”了声。
 他挪开眼生硬道:“一会再杀你,先找季慎之。”
 江独确实是用魔族的法子找那大妖,他在手上割了道口子,用血里魔气做引,直接引那妖物再一次扭转空间。
 扭转空间的同时,他们就会被传送到那妖物所在之处。
 江独的血落地的一瞬,
 四周的景物也开始飞速扭曲,像融化了一样,甚至于地面都开始震颤。
 不过须臾,再一次物换星移!
 裴朝朝发现他们到了一处山间破庙里。
 天色暗沉沉,风里都带着腥味,地上好似还垒起无数骷髅白骨。
 她正准备再仔细观察下周围环境,
 然而还不等挪步,就听见稍远些的地方传来声尖锐嚎叫!
 她循声望去,
 就见一只庞大妖物正张嘴咆哮。
 那妖物身侧,琼光君正提剑与之缠斗。
 他一身白衣染血,已有些落了下风。
 而此时的琼光君也注意到周遭变故,飞快朝着裴朝朝那方向看了眼。
 只一眼,就远远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她站在满地白骨之中,很羸弱,好像被妖风一吹就要散了,像转瞬即逝的朝露。
 琼光君出招动作慢了一瞬——
 她为什么来这?
 也就是这时,大妖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妖力!
 它用妖力震开琼光君,然后飞速抽身,朝着裴朝朝和江独冲来!
 准确说,
 它是冲着江独去的。
 它被江独血里的魔气引诱,想要活吞江独。
 裴朝朝不想被波及,于是着往后退了点。
 她找了棵大树,准备在树后躲一下。
 绕到树后的时候,
 江独已经和大妖打起来了。
 那大妖修为强悍,但先前和琼光君缠斗许久,虽处于上风,但实力依旧被削弱不少。
 现在和江独交手,就有点落下风了。
 不过江独心口的伤没完全愈合,所以也没讨到多少好。
 他招招朝着那妖物的丹田攻打。
 裴朝朝在树后看着,觉得江独这趟应该是来拿这妖物的妖核的。
 妖核是好东西。
 尤其是这样修为的妖物的妖核,光是拿在手里,就能震慑到不少小妖怪,随意在百妖间穿行了。
 裴朝朝往远处眺望了下。
 刚才琼光君和大妖交手的位置在庙后,
 现在她和江独所在的位置在庙前。
 她和琼光君之间,还是隔着一座庙的距离的。
 刚才能远远看见他和妖物交手,只不过因为两人缠斗间,都在半空中。
 现在琼光君被妖力震落,以她的视角就看不见他了。
 想来是受了重伤,甚至有可能摔晕了。
 但看起来他灵脉尚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晕了也有灵力护身。
 裴朝朝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然后又把目光挪到江独那边。
 就见江独已经和那妖物两败俱伤,一起摔落在地上。
 妖物还试图挣扎,江独也正蓄力爬起来。
 裴朝朝歪了歪头,从树后往外走。
 她兢兢业业装瞎,摸索着走到江独身边,然后蹲下身:“要我帮忙吗?”
 江独闷咳一声,把血咽回去,视线森然:“又打的什么主意,你有这么好心?”
 裴朝朝莞尔:“别误会,我只是想帮帮你。等你缓过来,这妖物也缓过来了。”
 江独盯住她。
 他是真的伤重,说起话来声音很哑:“拿我的刀,把妖核剖出来。”
 裴朝朝摸到他的刀。
 上面都是血,她倒也不嫌脏,拎着刀又摸到大妖边上,把刀落在大妖心口:“我看不见。是这里?”
 江独说:“往下。”
 裴朝朝顺着他的话,把刀落在妖物丹田:“这里吗?”
 江独道:“对。”
 他话音刚落,那妖物就挣扎着要暴起。
 与此同时,江独又是一道灵力打出来,逼得那大妖再次躺下。
 江独耗尽灵力,再次摔回地上,闷哼一声:“快挖!”
 裴朝朝手腕一动,一下就扎穿了大妖丹田。
 血喷溅出来,落在她脸上。
 见那大妖没了声息,她把手伸进它皮肉里,拿出妖核来。
 指尖摩挲着妖核,她微微一笑:“这个就是妖核吧,你为了拿它伤成这样,现在是不是都爬不起来了?”
 江独有点没力气。
 他张了张嘴,想让她少说废话,把东西拿过来。
 然而不等他出声,裴朝朝就丢了刀,拿着妖核站起身。
 她非常礼貌地对他笑了下,把妖核揣好:“应当是个好东西,我就先拿走了。”
 拿走去找琼光君,用妖核里最后一点妖力,给琼光君补一刀,让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这样能确保她剖走琼光君的心。
 万无一失。
 裴朝朝非常愉快,转身就走。
 江独:?
 江独浑身剧痛,脑中有半秒空白,紧接着,胸腔之中积蓄起的怒气终于来了个超级加倍!
 他用力抬手攥她裙角:“你敢!”
 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