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丢脸。
 他修为甚高,而她就是个瞎子,谁能信她捅他刀子啊?
 更何况他和季慎之本来就不是一道的人,没什么说的必要。
 顿了顿,他只神色森然道:“别挡我,我——”
 话音未落。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袖口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话音猝然顿住。
 他猛然抬眼,就看见裴朝朝从琼光君身后探出头来。
 是她在扯她袖子。
 江独瞪着她,难以置信,心想:
 她还敢扯他袖子!
 她怎么还敢扯他袖子?!
 紧接着,就听见她说:“不陌生。”
 她歪了歪头,声线柔软,语带惊喜:“我想起来了,你是昨晚那人。”
 然而这对于江独来说,就是火上浇油了。
 他反手抓住她手腕,直接把人从琼光君身后给拽出来,怒极反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行,你记得就好。”
 “你跟我出来!”他作势把她往外拉。
 然而刚一动,
 另一边,琼光君就拉住裴朝朝另一边衣袖,把人拽回来:“江独,松手!”
 裴朝朝两只胳膊被分别拽着。
 一边琼光君拉着她,不让她被拉走。
 另一边江独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
 他还扯着她,但却突然感觉到她手动了下。
 江独以为她要挣扎,心说死到临头知道怕了?
 他捏紧他手腕,刚要开口嘲讽她两句,好让她知道捅他刀子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她手腕用巧劲翻转过来。
 紧接着,她反扣住他的手。
 极具强.迫性的姿势在一瞬之间扭转,变成牵手似的姿势,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而她衣袖有点长,垂落下来,将他们手上动作掩住。
 于是这略显亲昵的举动又变得很隐秘。
 分明他们就在琼光君身侧,分明琼光君就拉着她另一只手腕。
 挨得这样近,可是琼光君却看不见衣袖交迭下他们的姿势。
 江独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满腔的怒火在这一瞬好像被按下了休止键。
 不是不怒了,只是脑子突然空白,连生气都短暂地忘了。
 他有点僵硬地扭动脖子,回头看裴朝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然而裴朝朝却没在看他。
 裴朝朝这时候正和另一边的琼光君说话,她怯怯地笑:“没事的仙长。”
 她掩在袖子下的手也轻轻捏了捏琼光君的指尖:“他是仙长的师弟,那一定也和仙长你一样,都是好人,不会伤害我的。”
 这动作很像是在安抚。
 琼光君顿了顿。
 她刚才被吓成那样,现在却还记得要叫他放心吗?
 她的皮肤很光滑,体温也温温热热,指尖轻轻捏过,有点绵软的痒意。
 对于琼光君来说,这感觉有些陌生。
 他想把手收回来,于是松了松手,然而她却先一步把手抽走了。
 他手里就骤然一空。
 那边江独听见裴朝朝的话,一时间多看了她两眼,不知道她究竟又要玩哪一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又感觉到她手动了下。
 这一次,借着衣袖遮掩,她手指轻飘飘在他手心写下一句话。
 江独觉得手心有点痒。
 他按下捏住她手指的冲动,将这句话默读出来:你也不想你的魔修身份被发现吧。
 这句话,火上浇油。
 江独气得一瞬间甩开手:“你——!”
 裴朝朝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心,对他的怒火恍若未觉,轻轻笑:“江仙长不准备带我出去了吗?”
 江独脸色变了又变,和调色盘一样精彩纷呈。
 而裴朝朝不等他再出声,又快速接话,语气愉快:“正好。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她朝着琼光君那转了转身:“季仙长刚才不是问我昨夜之事吗?”
 琼光君颔首:“想起来了?”
 裴朝朝说:“都想起来了。昨夜江仙长……”
 她说到这。
 那边江独突然抓住她手腕。
 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他们的动作,于是在琼光君的眼皮子底下,他掰开她的手指,飞快地在她掌心写:“不许说。”
 光是写了几个字,裴朝朝就已经感觉到他的怒火了。
 她看了他一眼,少年人眉眼锋利,很是养眼,只是阴着脸,一看就压着怒火。
 裴朝朝饶有兴味地想,
 她喜欢这样。
 她就喜欢看乖张暴戾的人敢怒不敢言。
 她弯了弯唇,在他掌心写:“好啊。”
 她慢吞吞写:“帮我留在你们队伍里,或者进归元宗,我就不说。”
 江独默读出这句话,然后看了她一眼。
 他心里咀嚼这句话,然后冷笑一声。
 留在队伍里?
 好!好!好!
 他还愁找不到机会报仇,现在她要留在队伍里,那再好不过了。
 他掐了把指尖,在她掌中写:“好。”
 那边裴朝朝收到他的答复,把手收了回去。
 刚才看见江独的那瞬间,她就想到这招了。
 他怕魔修身份暴露,她怕走早了挖不到琼光君的心,不如互相帮助嘛。
 她轻轻出声,接着刚才的话道:“昨夜江仙长救了我,魔修屠村的时候,他保护了我……后来我听见有魔修和他打斗,再然后——”
 江独磨了磨牙,打断道:“别客气。”
 裴朝朝闻言,也做出高兴的样子:“江仙长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江独瞥了眼她的表情,心想,
 装,接着装。
 你当初捅我的时候要是知道有现在,怕不是要多补几刀吧。
 他阴着脸,看向琼光君:“她体质特殊,村子里的人也死完了,我看她可怜,承诺护着她。”
 琼光君一如既往面无表情,闻言,淡声问:“是么。如何护?”
 江独言简意赅:“带她回归元宗,看看宗中还缺不缺杂役。她体质特殊,或许还能进药宗。”
 他话音刚落,
 琼光君还没说话,倒是后面那归元宗弟子有点支支吾吾。
 他看了眼裴朝朝,心想,如果她能进归元宗,他就有个小师妹了,这该多好。
 可是大师兄向来是不留来路不明之人的,从不破例。
 他心想,要不一起劝劝大师兄?
 正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下一秒,就见琼光君沉吟一下,然后问裴朝朝:
 “愿意跟我们回归元宗吗?”
 那弟子骤然瞪大了眼——
 就,就这样吗?同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琼光君。
 裴朝朝点了点头,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许多修士骤然出现在门口,急声道:“大师兄,那妖物出现了!”
 归元宗的人来到这镇上,是因为接了个除妖任务。
 那妖物很狡猾,总是抓不到,所以一行人才在这镇上逗留下来。
 如今妖物出现,琼光君就要带着归元宗的人动身去抓妖。
 裴朝朝自然被留在了客栈里。
 江独因为刚受过伤,也还虚弱,所以也被留在客栈里。
 于是一整间客栈骤然空了大半。
 裴朝朝回房后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她甚至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江独。
 现在归元宗的人都走了,
 他气坏了,当然是来找她报仇的。
 她懒洋洋地坐在床边,手指顺着他的步调,轻轻在腿上点着拍子:“江仙长听起来很生气。”
 她微微一笑,劝道:“别生气,还受着伤呢,气大伤身。”
 江独听见她的话,顿时火上浇油,气笑了:“闭嘴!捅我刀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伤身?”
 他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森然道:“你也就是知道你的血——”
 裴朝朝之前还懒散听他说话,
 然而到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她神色微变。
 天界的人还看着她呢,江独嘴上没遮拦,要真让他说出点什么,天界的人仔细想想就能推测出她恢复记忆的事了。
 毕竟她作为一个被封住记忆的人,不该知道自己的血能让人短暂失去行动力。
 而且她血的特殊之处,天界都鲜有人知。
 裴朝朝当机立断,抬手捂住江独的嘴。
 江独措不及防被堵了嘴。
 温软触感落在唇间。
 他动作顿了下,回过神来刚要避开,裴朝朝却先挪开了手。
 她装着瞎,手也顺势往下,落在他心口,低声道:“还疼吗?”
 江独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被她捅出来的伤。
 话题被成功转移开来。
 他冷笑一声,用刀拍了拍她肩膀:“疼不疼我捅你一刀你就知道了。”
 裴朝朝松了口气。
 但她满脸可怜兮兮的表情,似乎要哭了:“你听我解释。”
 江独见状,烦躁地掐了把指尖。
 哭哭啼啼,烦死了。
 一会拎着刀捅她心窝子,岂不是哭得更惨?
 要不给她选个体面点的死法算了。
 他四处环顾,想找根绳子让她自己吊死,嘴上含糊“嗯”了声。
 找到上吊绳之前我听听,
 听听你能解释出什么东西来。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后就听见那头的裴朝朝说——
 “不能都怪我。虽然我捅你刀子,但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第5章 真这么想的? 假的。
 裴朝朝说话的声音是很小的。
 然而她这话却像往江独脑袋上当头敲了一棒。
 江独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冷笑一声,拉近两人的距离,目光定在她脸上。
 她表情无辜又暗含无奈,看不出半点在诡辩的样子。
 然而江独现在一看见她这模样,就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觉得她就是在诡辩。
 他恨不得把她的嘴给撕了,心想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心思怎么就七弯八绕,歹毒得很?
 编起瞎话来连脸色都不变一下,惯会拿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唬人!
 她已经拿这幅样子骗过他一回,现在顶着这表情鬼话连篇,是想再骗他放她一马?
 她是以为他还会再上一次当吗?
 江独想到这,觉得自己看破了她的心思。
 他心头怒火竟诡异地平息了一点,手虚虚搭在她脖子上,半晌,喉头溢出声轻笑来。
 这笑声十分短促,却颇有些危险。
 像戏耍猎物的猎人,有种势在必得的味道。
 他比裴朝朝高出许多,这样的姿势之下,裴朝朝一只手不得不撑在他胸膛。
 他闷笑时,自胸腔生出来的微弱震颤,就隔着衣物传达到她掌心,有些麻痒。
 裴朝朝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于是出声问:“仙长?”
 江独说:“其实我刚才想让你死得体面一些,比如说找根绳子让你自己吊死。”
 裴朝朝问:“现在呢?”
 江独略略俯首,直视她的脸。
 她依旧是那样无害的表情,但江独心想,他不会再被她蒙骗了。
 所以她的诡辩注定没有用。
 不过,他不妨听一听她要怎么诡辩。
 说的这种没道的屁话,她自己能圆回来吗?
 他才是掌控着她生死的人,而现在她落到他手上,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笨拙求生了。
 看着猎物挣扎一番,先给予希望,再亲手扼杀,
 就这样拿捏她,好像更有趣一些。
 他想到这,内心诡异地升起一点平和,还有一点兴味。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你说说我错哪了,要是让我觉得没道——”他眨眨眼:“那我就直接掐死你。”
 与此同时,落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
 手背上青筋却随着动作凸起得更加明显,力量感十足。
 在外人的角度看来,修长有力的手掐着纤细的脖颈,几乎是再动一动就要拧断裴朝朝脖子!
 【啊啊啊啊啊——!】
 【江独脾气那么差,不会一个不小心,用点力就把裴朝朝的脖子拧断吧!】
 天界不少神仙看见这一幕,甚至身临其境能感受到那种危险感。
 即使不喜欢裴朝朝,但一颗心也跟随着画面提到嗓子眼!
 【谁要裴朝朝非要这么说话?激怒江独有什么好处?她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再说不出像样的话,江独真的会掐死她吧……】
 【她还能编出什么啊?看她前面那几句话,后面不管接什么都没法让江独满意的好吗?】
 【我不敢继续看了。】
 【倒也不是不想她死,但是她不按照命簿写的死法死,琼光君的天铁怎么拿回来?】
 江独的手虽然收紧了,却没有掐到裴朝朝说不出话的程度。
 她倒是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只是抬手点了点他的手指,轻轻喘气:“你吓到我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
 可她心跳甚至都没有乱一点。
 江独手掌贴着她的脖子,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能感觉到她规律的脉搏。
 掌心血脉跳动与她的脉搏交融,好似有一瞬灵魂交融般的共感。
 江独觉得掌心好像被烫了一下,但他没有松手:“是吗?我看你一点都不怕。”
 “我是说那天晚上你吓到我了,”裴朝朝语气温和,偷换概念:“魔修来屠村的时候我已经很害怕了,你又拿着刀过来,说什么取血剜肉,我当时被你吓得没智了,才拿刀子捅你……”
 她循循善诱地总结:“如果不是你吓到我,我不会失去智,我不失去智,就不会拿刀捅你。”
 江独:?
 江独几乎要听笑了,心说她一刀把他捅穿,还成他的错了?
 他神色危险,指尖按住她侧颈血管。
 然而就在这时,裴朝朝微微仰头。
 她叹息道:“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对我生这么大的气。”
 江独指尖微顿。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
 江独略略低着头,能看清她覆目的白绸上有一点水渍,像是哭了;只要再稍稍俯一俯身,他的鼻尖就几乎要贴上她鼻尖了。同样的,他的手紧贴着她的脖颈,只要收紧手掌就能掐断。
 于是他目光不自觉掠过她脖颈,
 很细,很直,皮肤苍白到有点透明,能隐约看见下面细细的青色血管。
 他毫不费力就能折断她的脖颈,她或许都来不及出声挣扎。
 这比折断一根木头还要容易。
 他指尖有点泛痒,想要顺着心意直接将她掐死。
 然而该死的是,他的手像有自我意识一样和他对着干,不仅没掐死她,反倒松了松,鬼使神差落在她覆目的白缎子上。
 指尖隔着缎子按住她眼角,触碰到缎子上那点温热泪渍。
 他动作顿了下,随即重重按了下:“哭?不许哭!你先往我身上捅的刀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裴朝朝眼睛被他按得有点不舒服。
 她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你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能哭吗?”
 江独一顿。
 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左看右看,想从她脸上瞧出一点端倪来——
 他总觉得她这样就是故意想勾起他的恻隐之心。
 但她那话说得振振有词,要真按照她的话思考,也有因果可循。
 心绪莫名其妙被她牵住,思绪都像被劈成两半。
 江独有点恼怒,心说她就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他对此一清二楚,难道还要上当吗?
 他有点烦躁地合掌,却又感受到指尖刚沾上的那点潮湿泪意……
 又过半晌,
 他终于还是咬了钩,阴着脸问:“真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我吓到你,你不会捅我刀子?”
 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江独想,
 要是她真是这么想的,也不算全无道,就留她一命。
 ……日后再换个别的法子报复回来。
 【怎么回事?不杀了?】
 【手都从她脖子上放下来了,江独心软了。】
 【吓死我了,真的太刺.激了。】
 【……不过江独怎么连这都信?】
 【裴朝朝说得也挺有道的,江独要是不招她,她也不至于捅他。】
 细碎的议论中,有个小散仙忍不住说。
 她其实有些不解,
 为什么神仙们对朝露仙子的恶意这样深,深到连事实也不顾了,就好像裴朝朝做什么都是错的。
 然而这话刚落,又被更汹涌的恶意压下去:
 【裴朝朝的鬼话听听就行。】
 【就是。别被她骗了。】
 那边厢,裴朝朝听不见神仙们议论,她听见江独问的话,垂头思索一下。
 然后她摇头:“不是。”
 江独:?
 江独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
 荒谬,太荒谬了。
 他心底那点怒火蹦跶着,但这会儿他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了。
 于是那点火气就压在了肺腑,他冷着脸问:“那是什么?耍我玩?”
 话音刚落。
 外面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与此同时,
 裴朝朝摊开手掌,掌心里是被撕碎的符纸。
 这是琼光君走前留给她的传讯符,说是如果有意外,可以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