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有办法达成目的,于是中间的波折就成了趣味。
她喜欢人为地给自己制造一些趣味,又出声继续道:“说不定她反悔了,根本不打算和你一起去天极岸——你等不到她了,反正都要带人去天极岸,不如带我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痛处,
白辞太阳穴突突跳,他视线在人群中绕了一圈,然后收回来,落在裴朝朝身上。
“等不到她就带你去?”他怒极反笑,一字一顿,刻薄至极:“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完,放下帘子,拔高声调吩咐侍从:“直接启程!”
他周身气压极低,连声音都是冷的,
侍从们听出来他在生气,又偷偷看了眼裴朝朝,心说这戴幂篱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能把他家公子气成这样!
他们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又问里面的白辞:“公子,还有人在找赵三娘子没回来,咱们现在就走吗?”
白辞要回天极岸的事,是从剑境出来后才临时决定的。
他传信给白家,说要带一人回来,白家那一边听说他要回天极岸,于是也交给他一个任务——
赵家三小姐逃家了,用寻踪术最后感应到的位置,就在归元宗山脚下的镇子里。
赵家是天极岸的修真大家,与白氏地位相当,平起平坐,
赵家大公子六识不全,白家又研究医,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帮赵家大公子重塑六识,
多年前有知天命者曾留过话,若赵家大公子六识恢复,则需要赵家送一个女儿去白家,两家缔结姻缘关系,以此来消除因果。
前不久赵家大公子六识回归,刚醒来时,身上甚至有神力波动,
赵家和白家心生敬畏,想起多年前知天命者留下的话,于是给赵三小姐和白策订了亲——
一个不受宠的小妾之女,一个白家讳莫如深、不怎么敢在世人前提起的小儿子,
这两人的意愿不重要,草率订亲就算订亲了。
然而赵三小姐听说这事后,就直接逃家,到了归元宗山脚下。
白家让白辞找到人带回来,白辞就让侍从画下赵三小姐的画像,在镇中大肆询问。
这时候,
赵三小姐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
白辞烦躁得很,
这时候听见侍从的话,声音里略有不耐:“我叫你们启程。”
侍从又说:“可是,是家主托您将人带回去——”
白辞说:“启程。”
他道:“那就让那些侍从继续找,找到了再将人带回白氏。那赵三娘是白策的未婚妻,不是我的未婚妻,有什么必要叫我亲自带回去?”
侍从无言以对,几人上了马,甩了甩马鞭,准备依言驾车离开。
马车堵住半条街道,一端临街,另一端靠着一处围墙,
那围墙上,就贴着一张赵三娘子的画像。
裴朝朝这时候,却抬了抬手,从墙上揭下那张画像。
她轻笑出声,对着白辞的侍从们说:“慢着。”
侍从们听见她这话,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真该慢着,还是继续启程。
裴朝朝也不为难他们。
她抬手掀开车帘子,直接对白辞说:“白长老,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白辞怒火中烧。
他甚至懒得看她:“不巧。我不想听。”
裴朝朝这时候,又去看手里那张赵三娘子的画像,
她觉得有意思极了,闭上眼,终于给自己定下了这段时日的脸,
于是起心动念,她按着画像,将自己的五官捏造成赵三娘子的样子。
画像总是不比真人,但也极为相像了,
裴朝朝不敢说自己这脸捏得和赵三娘百分百像,但至少有七成相似,
是清秀佳人的长相。
她捏脸的速度很快,就是起心动念的一瞬间,
随后,她拿着那画像,摆在白辞面前:“白公子,真的不带我回去吗?”
白辞一顿。
他终于分出一点视线给她。
而也是这时,
裴朝朝掀开幂篱,露出一张和画像上七成像的脸:“毕竟——”
她顿了顿,唇角缓缓绽开个笑:“我姓赵,家中行三,好像是您的准弟妹。”
另一边。
天极岸,赵家。
赵大公子坐在正厅中,
府里来来回回的下人进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有些人偷偷抬眼看他,见他长相偏锋利些,眉眼轮廓深邃,很俊逸,不笑的时候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狠辣感,然而只要微微一笑,就又生出一种眉眼含情的风流感,很好看,很灵动,一点不像六识不全了那么久的人。
而那一边,
赵大公子发现下人在看他,于是笑道:“归元宗那有什么消息吗?”
他对归元宗的消息很是关注。
因为在天界时,他是司命神君,赵息烛。
毁去转生阵中琼光君的封印后,就被贬下凡间,到了赵大公子的身上——
这身体,是写下裴朝朝命簿时,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为自己备下的。
只是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只不过他下凡的时间点不巧,
正卡在琼光君恢复记忆的时候,
他无法再用神力窥探琼光君恢复记忆之后的事,天极岸和归元宗又相距甚远,消息没那么灵通,可以说,他对琼光君恢复记忆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一边,
下人不知道他为何对归元宗的事情这样关注,心里犯嘀咕,但又不敢不回答:“倒是有关于宗门大比的消息传出来。”
赵息烛闻言,丢了个灵石给下人,
他换了个姿势,斜斜倚靠在美人踏上,一边扇风,一边笑:“继续说。”
下人被他的笑意晃了眼,顿了下,才继续说:“您知道太清道君吗?太清道君新收了个弟子,不过好像犯了大错,杀了很多人,被太清道君亲手惩戒,一剑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话一落,
赵息烛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什么?”
他坐直了,笑容有点凝固,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她那种人会被一剑捅死?”
这怎么可能呢?
她如果死了,可就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赵息烛一收扇子,闭了闭眼,又扔了块灵石给下人:“重新说。”
下人今天莫名其妙被打赏两块上品灵石,忍不住感慨钱财来得太容易,大公子出手大方,人又风流漂亮,真是——
太好了。
他光顾着高兴,没察觉到赵息烛态度异常,发誓要把最细节的一手情报说给他听:“嗨,那我和您说点细节的。我听说当时那场面可吓人了,太清道君好像后悔了,又当着众人面用禁术招魂。您猜怎么着,招魂幡都烧穿了,愣是连个鬼魂都没招到,可不就是魂飞魄散了吗?当时太清道君都发疯——”
这话话音还没落下呢,
那一边,赵息烛的面色彻底冷下来,闭着眼:“我叫你重新说!”
太荒谬了,什么叫招魂幡都烧穿了?什么叫魂飞魄散!
一群凡人什么都不懂,在这里乱传的谣言,也敢在他面前当真事讲?
那下人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抬起眼,才发现赵息烛已经没在笑了——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很风流,看人看狗都含情,有种很好说话的感觉,但表情收敛起来,又显得锐利,是有几分压迫感在的。
下人摸不准这位大公子的脾气,总觉得有点阴晴不定,也不解赵息烛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唯唯诺诺地闭了嘴,绞尽脑汁想了想,心说是不是这消息实在和大公子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不爱听?
下人心想,那说点和大公子有关系的吧。
他出声道:“公子,那我和您说点保真的。”
赵息烛又给他扔一块灵石,打赏狗似的,声音发凉:“好好说。”
下人欢天喜地捡起灵石:“诶,好。我和您说,三娘子找到了,听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赵息烛一愣。
三娘子是谁?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是赵家那个和白策要结下亲事,结果逃家了的三小姐,自己现在名义上的妹妹。
谁要听这个?
他直接将扇子折断,扔到下人面前,出声——
“滚!”
第53章 他喜欢的 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裴朝朝顶着赵三小姐的脸, 白辞不得不让她上了马车。
归元宗到天极岸的距离非常远,
若换做寻常凡人驾马车去,最快也需要十几个日夜, 但白家的马车用灵马拉车,行进间, 侍从们以法术开道缩地, 大大加快了脚程, 不过只花费短短半天,就已经抵达天极岸城外。
白辞厌恶与人共乘, 如果不是修为散尽,他会直接施瞬移术回去,哪里会在这里和白策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未婚妻同乘?
好在马车还算宽敞, 他坐在她斜对面, 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到最远,一路上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他仍旧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矜贵姿态, 好像多看她一眼,自己金贵的眼睛就会被尘泥污染。
那一边,
裴朝朝很安静地没发出什么动静。
她到天极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从上车后, 就开始思忖起来。
思忖间,
她目光时不时会往白辞身上落一下,等马车要进城的时候,她几乎是盯着白辞在想事情了。
白辞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着。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像有什么软体动物顺着身体游走, 令人反感、焦躁,如鲠在喉。
分明她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但白辞还是感觉很吵,
她微弱到几乎无声的呼吸声吵,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吵,她的视线也震耳欲聋。
白辞太阳穴突突地跳,声音像淬了冰:“看够了吗?”
他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要出声讥讽,然而视线刚对上她的眼睛,思绪就愣了下——
这位赵三娘子的眼睛,怎么有些像裴朝朝?
裴朝朝的眼睛很特别,
她眼梢微微向上,眼型偏细长,显得狡黠、邪性,和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但这也就罢了,当她以神魂的形态出现时,他发现她的眼睛是能看见的;脱离了那具眼盲的肉身,她眼中的神采令人心惊,更给她的眼睛更赋予了一种极富冲击感的漂亮。
赵三娘子的眼睛是圆润杏眼,和裴朝朝的眼睛形状并不像,
但是她眼中的神采似乎和裴朝朝的重合,好像不同的外表下拥有着同一个灵魂,
他一路上甚至懒得看这位赵三娘子,甚至于现在睁开眼,也没有正眼瞧她。
赵三娘子的面貌在他心中是模糊的,他不在意赵三娘子,如同行走的时候,不在意脚下踩着的的究竟是尘泥还是蝼蚁——
可是哪怕这样面貌模糊,
他依旧能从她的目光联想起裴朝朝来。
白辞顿了下。
他皱了皱眉,挪开视线:“你的眼睛。”
裴朝朝:“嗯?”
白辞把用来绑马车帘的绑带扯下来,随手扔给她,语气居高临下:“我不喜欢,蒙起来。”
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是被她看烦了,还是自己现在捏了张赵三娘子的脸,用的是赵三娘子的身份,但她这眼睛仍旧让他想起了裴朝朝?
裴朝朝很久没见到白辞烦躁成这样了,
她思忖着莫名其妙烦躁的原因,觉得很有趣,也的确好奇究竟是哪个原因,于是抬了抬手,接住那根快飘落到地上的车帘绑带。
她指尖在绑带上摩挲了下,而后微微低头,手拉扯着绑带两端,将它覆在眼睛上,然后朝着白辞那里偏了偏头。
这根绑带是由白色绸缎裁剪而成,
绑在窗帘上时并不显眼,白色的、泛着光泽的缎带很好地增添了马车内华贵的气息,然而不管它用料究竟有多金贵,仍然是一根白色的布料,覆在眼睛上时,就显得有人有些像盲人——
更像了。
更像裴朝朝了,她从前不管是装盲人还是真盲人,就习惯于用一根白色绸缎覆在眼睛上。
白辞脑海里一下就闪过她的模样。
总是想起她,他心里那种烦躁感更甚,叫停她蒙眼的动作:“够了。”
他的声音仍旧不大,语调平稳,有世家子高高在上的骄矜,
但语气里的不耐和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他好像整个人身上都要长出刺来,对她排斥到极点。
他偏开头,看着窗外,对外面的侍从喊:“停车。”
外面的侍从听见他的话,于是勒马让马车缓缓停下来。
侍从们有点疑惑道:“公子,现在还未进城呢。”
天极岸是人间最接近天界的城池,
城内灵气充裕,容易引各路妖魔鬼怪觊觎,所以城中的世家联合在城门口处布下一道结界,这结界充当城墙,用途是保护着城内的居民;城外是荒郊野地,城内则富贵繁华,地方极大,若不使用灵力和缩地术开道,单纯驾马车跑遍整座城,恐怕也需要半日光景。
侍从说:“您是太久没回天极岸,想让我推着您在外面逛逛吗?但今日风大,您身体孱弱,不如……”
侍从这边正絮叨着,
马车里,
白辞没回话,看着裴朝朝:“你,下车。”
这话一落,
外面的侍从们瞬间闭嘴了,知道白辞这是要撵赵三小姐下车。
他讨厌与人共乘,但答应了家主要将赵三小姐带回来,所以才忍耐着让她在马车里坐着。
然而这都已经到城门口了,
公子怎么突然就忍无可忍,一刻都不等,就要撵人下车了?
侍从们这时候又想起那位裴姑娘了——
他们家公子耐心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差,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挑剔,连和人同乘一会儿都忍不得,
但竟愿意带她回天极岸。
只可惜,他们最后还是没等到那位裴姑娘。
白辞没有和他们细说她的身份,只说姓裴,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太清道君那位血洗重明境的弟子,不知道她没来,究竟是因为反悔了不想来天极岸了,还是已经陨落了。
侍从们腹诽着。
与此同时,
马车里,
裴朝朝慢条斯地将车帘绑带从眼睛上拿下来。
白辞反应这么大,
裴朝朝也判断出来,他发疯的源头并非被她看烦了,而是他又想起自己来了,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已经是按也按不住了,只有他自己还在抗拒承认。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没有下车的意思,将白缎子团在掌心:“白公子突然这么大火气,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路上我都没招惹您,您让我蒙眼我也蒙了,我实在是想不透哪儿惹您不开心了,导致您还没进城就要扔下我。”
她说到这里,轻轻按了下眼睛:“是因为不想看到我的眼睛吗?难不成我的眼睛让白公子想起故人了?”
她直接点破他。
白辞之后对她还有用,
她直接点破他心思,是因为她不会一直顶着赵三娘子的脸,等神魂和身躯磨合得差不多了,她的脸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身份自然也会暴露。
而白辞虽对她不同,但他自己都抗拒这点心动,更很难任由她驱使,这段时间将白辞的心思点明,叫他自己煎熬一阵子,
等她用回自己的脸后,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会驱使他成为她的一条听话的狗。
只是她眼下还顶着赵三娘子的身份,和白辞此前并无交集,
所以说出这样的话,就很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然而这话听在白辞耳朵里就有点咄咄逼人了,
他心里有鬼,这样的话,是直接把那点不愿面对的东西掀到明面上了。
白辞有点恼羞成怒,
但是更让他生气的是——
他破天荒地没否认裴朝朝嘴里那番“想起故人”的说辞,冷笑道:“故人?”
世家子刻在骨血中的高高在上纤毫毕现,他语速很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像我的故人?”
这话一落。
外面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心说原来公子要撵人下车,是因为这位赵三小姐眼睛像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