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是刚开了个头,
薄夜就猛地抽回手:“可以了。”
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要大一些,手落下去,抓住她肩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拢进怀里,低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不清不楚,惹我生气呢?”
裴朝朝感觉到他肌肉绷紧,像一把拉紧了的弓,好像每一根神经都在压制着怒火,
可是他这样的人不会发怒,就强行压制着。
她感受他身体绷紧到极致时的颤抖,笑盈盈问:“你生气了?”
薄夜垂眼看着她,一字不答,
裴朝朝又道:“因为我和他们不清不楚所以生气?为什么?因为没真正把我当徒弟吗?”
她咄咄逼人起来,一直是直挑着人的软肋刺,
薄夜好像被这一下刺中,
他突然感觉茫然,甚至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缺氧感,他有些昏沉,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又出了声:“怎么会有人吃孩子的醋呢,是把我当妻——”
这话一落,
薄夜低声喝止:“够了!”
摇摇欲坠的智终于崩塌,他的怒气和仓皇再也克制不住,哪怕表面仍旧还算平静,那股情绪却变成威压散发出来,一瞬之间压得剑境之中的修士们腿脚发软,口吐鲜血,竟是直接跪在地上!
而他好像终于被刺到最脆弱的地方,
孩子就是孩子,孩子怎么可能是妻子呢?
孩子是不能变成妻子的,如果成了妻子,就再也不能坦率地,以师长的身份牵起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成了妻子,就只能在夜里——
他按下思绪,孩子就只能是孩子,他的威压压迫着所有人,包括她,他不能让她再说,头脑轰鸣着,她分明已经被威压压得有一点说不出话了,他却还是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睛有点红,不断轻轻喘息着:“够了,朝朝。”
裴朝朝这次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她感觉到他的威压,目光在那群半死不活的修士身上扫了一圈,
紧接着,
她捏了捏另只手掌心的碎万界符,随即在心里默念了句咒语,启动了碎万界符——
“轰——!”
一阵巨响,
紧跟着,四周剧烈震荡起来,原本就快要崩塌的剑境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住,竟开始缓缓碎裂开来,与此同时,前面已经遍体鳞伤的琼光君也再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上,用手肘支撑在地面上,垂着头吐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
神仙们降在修士们身上的灵息被这震荡逼出来,横冲直撞着要回到天界,
然而剑境崩塌,周围的寒冰与雪飞速消散,所有的景象都回归重明境最初的模样,而作为神域的剑境碎裂无踪,不再与天界联通,那些灵息在重明境里星星点点地胡乱游走,如同流星乱坠,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另一边的天界,
用来监控剑境中画面的水幕在剑境开始震荡的那一刻就突然暗了,
再之后冰雪消融,剑境崩塌,回归重明境的画面都没有同步到天界。
神仙们面面相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为首针对裴朝朝的那神仙率先捂住心口,紧接着痛苦地咳出血来。
紧接着,其他降下过灵息的神仙们也察觉到身体里传来一阵剥离般的剧痛!
这痛感强烈,就好像自己的灵息被生生从神魂中剥离,
有些修为次等点的神仙竟承受不住这痛意,当场晕了过去!
场面瞬时间乱成一团,
有些没降下灵息的神仙被这场面吓住——
就连魔族入侵,天界与魔族打仗时候,都不会有这样神仙们一起昏倒或者吐血的诡异场面!
有神仙出声:
“这……怎么,怎么突然这样了?”
“水幕也突然暗了,我刚才好像看见琼光君的剑境像要碎了一样,谁来告诉我我是不是看错了?”
这时候,
那为首针对裴朝朝的神仙听见这话,骤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快,把灵息都收回来!”
灵息是神仙意识的一部分,要降下或者收回都不难,只是起心动念的事情,
然而现在——
有神仙忍住疼痛,试图收回灵息,然而脸色渐渐变得惊恐:“不行!”
那为首的神仙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怎么不行?什么不行?”
他捂着心口,承受着灵魂中那种剥离感,着急地低吼出声:“说清楚!”
“灵息好像收不回来了——”
“我的也是,我感觉不到我的灵息了……”
“她好像打碎了剑境,把我们的灵息全拘在了重明境!”
第49章 他要让她看看 他是一条多听话的狗……
另一边。
重明境中, 因为剑境破碎,连秘境的地面都再一次震颤,连地上都开裂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裂口, 有些伤残的修士措不及防被那裂口吞下去,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随即地面又快速闭合, 只剩空中一阵血雾弥漫!
裴朝朝被晃得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抬眼, 发现薄夜已经不见了——
去哪了?
她开始回忆,想起刚才剑境开始碎裂的那瞬,他好像还下意识地抬手护她;
但等到剑境彻底碎裂消失的那时候, 四周景象回归重明境, 好像也就在那一瞬之间,她感觉身旁空了一下。
他是那时候突然消失的?
按说这个关头,薄夜再生气也不会离开, 更何况是突然消失。
所以是他不得不出去?比如因为某种原因, 他根本无法进重明境?所以在这里被剑境覆盖的时候,他能进来, 但变回重明境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被弹出去了?
裴朝朝心里推测着, 感觉很有趣,
但现在没太多时间深入思考这件事,她已经成功拘住了神仙们的灵息,计划已经完成第一步,第二部是杀掉琼光君,拿从善。
她将思绪按下,转眼往琼光君的方向看过去。
琼光君和江独距离很近, 两人都很狼狈,江独用刀插在地面上,以此稳住身形。
而琼光君这时候已经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他身上刀伤错落,一只手背抵在唇角,试图堵住唇间溢出的血迹,眼睛半阖着,原本深黑的眼瞳有点略略发红,似乎随时要被心魔吞噬。
裴朝朝不太在意他现在状态如何。
她走过去。
琼光君听见动静,强撑着抬眼。
因为重明境里拘着神仙们的灵息,所以四周仍然充盈着神力,即使琼光君灵魂在凡身里,依旧可以看见她,
没料到她会主动到自己身边来,琼光君愣了下。
他瞳孔略略扩张,像一条被抛弃的狗看见主人回心转意,紧接着是一种狂喜的情绪漫上心头——
她是来找他的!
琼光君一瞬之间,又希望她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只看着他,
可是当她真的看向他,走向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想她为什么要过来找他,
是他和她做交易,用重明石换来的吗?
她没有心,若非有利可图,又怎么会多搭他——
当初他要从他这里拿天铁,也是这样!将他用完了就扔!
那种狂喜的情绪被冲淡了点,压在心底的怨恨无法抑制,他眼中红意更甚,盯着她。
然而紧接着,就看见裴朝朝在他面前蹲下,
两人瞬间就离得更近了。
琼光君看着她。
甚至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又靠近了他一点,他心底不停来回翻涌的情绪就一瞬被压下去。
喜悦又一瞬占了上风,他近乎是分裂地想——
她是为利益找上他又怎么样?
他还有可以被她利用的价值,更何况他和她换重明石,她就信守承诺来找他,按要求多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信守承诺,她或许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抢走天铁就悔婚,是他咬得太死,太强硬,现在他如果也做出些改变,将重明石双手奉上,她是不是就会信守承诺?
他想到这里,瞳孔中深红加深,又亢奋起来,心脏疯狂跳动,
他克制地将呼吸都轻,抬手想要拉住她的手:“朝露。”
裴朝朝把手往回缩了点。
琼光君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鲜血淋漓,于是又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只是衣服上也都是血迹,手越蹭越脏,
他怕她走,于是又将手伸进袖袋,着急地把重明石捧出来,想要献给她:“朝露,我——”
他话还没说完,
紧接着,
就听见“锵”的一声。
裴朝朝从地上捡起一把剑。
她拎着剑起身,下一秒,直接将那剑迅速往下扎——
第三次了!
琼光君瞳孔一缩,这角度,那剑落下来就会扎穿他的身体,他壁无可避,抬手攥住她往下捅的剑刃,
掌心鲜血淋漓,他瞳孔已经彻底变红,将将要坠入修罗道,先前那些思绪全成了笑话,她这人永远不可能改,没有心就是没有心!
他怒极反笑,攥着剑的手狠狠一用力,将她扯回身边,质问:“你到底为什么?”
新仇旧怨似乎同时爆发出来,他觉得荒谬,近乎是歇斯底里地问:“我强硬一点留不住你,像狗一样也留不住你,你要重明石我也双手奉上了,你现在就这样对我刀剑相向吗?!”
他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别的,竟又歇斯底里笑起来:“还是说你很恨我?一次一次想要杀掉我,你很恨我是吗?”
恨也好,至少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些痕迹,哪怕是恨也好——
他竟在盛怒中感到一丝愉悦!
那一边,裴朝朝用力把剑往下刺,
她这时候不再装出柔弱的样子,凡躯也抛弃了,力气大得吓人,把剑扎到他喉咙口:“我什么时候找你要重明石了?很多东西不是你自作多情吗?包括你觉得我恨你也是,有没有可能我只是需要杀掉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琼光君闻言,怔了下,
他很是虚弱,又被裴朝朝这一剑逼得几乎是仰躺的姿态了,手掌因为握剑而皮开肉绽,血滴滴答答淌落下来,有些血珠溅落在他眼角,像是又落下血泪,因为愣在这,显得有些阴郁茫然。
像美人泣血,又夹杂了一点微妙的疯癫感。
也就在这时,
还不等他再说话,
一道灵力就从不远处飞过来,击在他心口。
琼光君没忍住咳了口血,攥着剑锋的手猝然松了下——
紧接着,裴朝朝的剑就直直往下,一下扎穿了他的脖颈!
鲜血迸溅!
那剑落于喉结下方三四指的距离,直直地穿透皮肉、骨头,将琼光君钉在地上。
他本能地闷/哼出声,眼睫抖动着,似乎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盯住她,然而眼前却越发模糊,又逐渐浮现出水雾来,那水雾是淡红色,会聚成泪滴,顺着眼角,如珠滚落。
这次真的是泣血了。
愤怒与恨意交织,
他难得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想要的,为什么?
他不断问自己。
与此同时,
不远处,江独收回灵力站起身,也走到这里来。
于是琼光君模糊的视线里挤进了两个身影,
他竭力喘息出声来,看着江独,脖子被刺穿,连话都说得不太清楚了:“刚才……是你?”
江独没有回话,
他看见裴朝朝蹲着,于是也蹲下身来,可是他太高了,于是他又跪下来:“季慎之的话太多了,我刚才在那里就出招给了他一下,我知道你要杀掉他,我帮你速战速决——”
他压低姿态,像条狗一样在她面前邀功,眼睛黏在她身上,期待道:“我做得好吗?”
裴朝朝闻言,目光挪到江独身上。
看见江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她腾出一只手来,松开剑,转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很好。”
江独像被鼓励到,
他亢奋起来,跪着往前两步,然后抬手握在剑上:“他还没死透,我帮你杀了他。”
他说着,就舔舔唇,居高临下看向季慎之——
这个碍眼的贱货,哈哈!
少年人藏不住情绪,亢奋到发抖,脸上露出个胜利者的笑容,
一只手握住剑,一只脚则踩住琼光君的手骨:“你听见了,她是真的想杀了你,你在她心里连条狗都算不上。”
她只有我一条狗,刚才还夸我做得好,可见也根本不在意你的感受。
江独在心里补上这句,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继续把剑往下插。
但就在这时,
裴朝朝按住了他的手,制止住他的动作。
江独顿了下,猝然转头:“你按着我做什么?你后悔了?”
他有点着急了,盯着她,想要劝。
然而这时候,
他感觉到裴朝朝引着他的手,将剑拔出来,旋即更狠地刺进琼光君的丹田。
江独心情跟着这动作大起大落,几秒钟内各种情绪都跟着体验了一遭,
起初是恐慌,怕她反悔,然后是烦躁和着急,觉得她就是反悔了心软了,最后手被她带着再一次捅穿琼光君的身体,他感觉到震惊,甚至连大脑都空白了一秒——
她没有后悔。
她在干什么?
手把手带着他杀季慎之……?
诸多想法不分先后地涌现,最后情绪定格在了震撼和兴奋上。
她在带着他杀人 !
他修为高强,手段残忍,从来都是他要杀人,别人在旁边劝阻,这是第一次有人握着他的手,带他把剑插进别人的身体里!
他没有动,任由她带着他,一次一次抽出剑,再一次一次捅进季慎之的身体里!
而后听见她在他耳边说:“要杀修士,怎么能光捅脖子?”
这声音柔和,
但江独却感觉身体颤栗起来,连身上的伤都因此不疼了,血腥味像助兴剂,他尾椎上蹿起来一阵酥麻感,直接爬向后脑,好像血液都开始一阵阵地冲上大脑,心跳声响亮到耳畔都在鼓噪!
他正要和她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重明境再次颤动起来,不远处的地面上再一次裂开深深的大口,正缓缓朝着他们这边蜿蜒过来!
他手顿了下,本能地想要起身,带着裴朝朝走:“这里的地——”
与此同时。
裴朝朝的动作也停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裂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里地震不断,是因为重明境里拘了神仙的灵息,
这些灵息和秘境中的能量相斥,地面裂开巨口,试图吞没那些灵息,将它们同化成秘境中该有的能量。
裴朝朝打算拿到从善就离开重明境,
她需要这些灵息,不能让这裂口吞噬这些灵息,但这些裂口一定要吞噬些什么能量才能闭合,反之则会一直裂开,一直吞噬这里的灵息。
这满地的修士都半死不活,灵根损毁了……
裴朝朝想到这里,垂首看着琼光君,他和琼光君对上目光,
琼光君血泪如珠,眼神已经有些空洞茫然了,好似已经没有余力再产生情绪,
然而在她投来目光的那一刻,他视线还是清明了一些,眼睛甚至都亮了亮。
裴朝朝从他手臂间拿出重明石——
真奇怪。
他刚才准备将它献给她,被她捅了刀子以后,却也没将它扔了,而是护在臂弯里。
都这样了,还怕她不小心捅碎她需要的重明石?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很荒唐,扯了扯唇,又看向江独。
紧接着,
她抬手一掷,将重明石扔往那道裂口。
于是重明石一下就掉进了裂口中。
她对江独柔声道:“不是要重明石吗?你自己去拿。”
就像逗狗一样,藏着深深恶意。
江独一顿,眼睛顿时湿了:“你不能好好拿给我吗?”
裴朝朝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要给我当狗吗?狗都是这样,我扔出去的东西,要拔腿狂奔去捡。更何况,我在奖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江独闻言,又看了眼那裂口。
他磨磨蹭蹭,有点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