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薄夜名字的人少之又少,但“太清道君”这名号却如雷贯耳。
众人看见他名号,一时间倒是没人敢先出声了。
归元宗的长老们倒是都见过薄夜,只不过没想过他会来看测灵根,皆是一愣。
于是一瞬之间,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殿中陷入诡异的安静氛围里。
殿中只有琼光君表情如常,他朝着薄夜行了个礼:“师尊。”
他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说话言简意赅,脸上表情也不多,
和薄夜说话时,语气里难得有些师徒间的熟稔,但仍旧给人强烈的冷感,一开口,压迫感扑面而来,把原本就安静的大殿都冻得更是死寂。
薄夜一如既往包容,也不觉得季慎之失礼:“没去山谷里?”
季慎之也是得仙缘者,他拜入归元宗那日,宗中的大水晶球为他亮起过一次,
所以眼下,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去测灵根的归元宗弟子。
季慎之嗯了声。
薄夜也没多问,他笑了下,气质温和得像冬日白雪:“不去也好,那就一起在这看测灵根。”
大殿中央有个用灵力结成的水幕,这水幕悬浮在半空中,实时播放着山谷里的画面和声音。
现在还没开始测灵根,山谷里有点乱,还有点吵。
不过或许是因为裴朝朝眼睛上覆了根白绸,即使画面中人山人海,薄夜仍旧一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这时候。
琼光君的目光也落在裴朝朝身上。
隔着水幕,能看见她正和一群人说话,江独也站在人群中。
江独出挑,是在人群中能让人一眼看见的,裴朝朝也出挑,同样能让人一眼注意到。
这两人站在一起,总给人一种般配的错觉。
琼光君视线停在她身上,看见她丰润漂亮的唇瓣一张一合。
水幕转播过来的声音太嘈杂了,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股烦躁感涌上来。
她在和江独说话吗?
不是前天才和江独也闹翻了吗?把江独气得拂袖而去。
为什么现在她又和江独站在一起?和好了?
琼光君并不是个念头很多的人,甚至大部分时间里,他思维都十分清净。
但现在,一个又一个疑问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感到焦躁万分,却又无法抑制。
是她先找江独说话的吗?
就像给她送护身符那天,他是不请自来,江独却是被她叫来的。
琼光君想到这里,心说,可她这两天根本没找过我。
他觉得有点牙酸,反复深呼吸起来,却又忍不住想用灵力聚焦到裴朝朝身上,听听她在说什么。
然而刚要用灵力,
目光一转,却看见薄夜视线也在裴朝朝周身停了一下。
裴朝朝和江独站在一起,就是双倍出挑,其实现在议事殿里一大半的人都在看裴朝朝和江独。
薄夜视线落在裴朝朝身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和周围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琼光君下意识觉得有点怪异。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平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当下就能立刻察觉出来。
但这一丁点怪异感实在太过微妙,微妙到甚至找不到个准确的词来形容。
他掐了下指尖,压下思绪,用灵力将自己意念聚焦在了裴朝朝身上。
紧接着,
就听见裴朝朝说:“太清道君是谁?”
那一边,
裴朝朝放眼四周,也没瞧见任何一位长老的影子。
她旁边有个人闻言,惊讶道:“太清道君你都不知道?太清道君是我们归元宗最厉害的长老!”
还有人说:“他平时深居简出,今天居然来议事殿看测灵根,莫非是为了收徒?”
裴朝朝听见这话,就知晓今日长老们和弟子并非同处一个空间。
她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候就又顺嘴敷衍道:“是吗?那也不知道今天谁会那么幸运,被他收为弟子。”
这时候。
议事殿里,薄夜隔着水幕,听见她这话,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莫名地,琼光君心里怪异感更甚,他转眼看薄夜:“师尊笑什么?”
他语气仍旧冷硬,和平时听不出什么差别,只是细听之下,能察觉他语速比平时快一点。
薄夜侧目看他,笑意未收,很是温和:“没什么。”
琼光君思绪一直以来很清楚,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薄夜这话。
得到回答后,思维却非但没变得清晰起来,反而越发模糊了。
他难得地觉得荒谬,就好像每次看见裴朝朝这个人,他念头就变得杂乱起来。
就在这时,
又听见水幕那端,裴朝朝身边那群人说话了。
有人回答裴朝朝:“太清道君多半会收得仙缘者为弟子吧。他到现在就收了季师兄这一个弟子,季师兄也是得仙缘者。”
还有人看了眼裴朝朝:“总之,你就别想了。以你的条件,恐怕没有长老会看上你。”
这些人刚听见裴朝朝那番话,有点心软,倒是没再嘲讽她,但是语气里含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居高临下。
裴朝朝倒是一点也没生气。
这水晶球就是她诱导神仙们弄亮的,目的就是报复天界,等她把手放在水晶球上的时候,水晶球自然也会有反应——
只不过,反应可能会有点大,有点出人意料。
她原本只是期待把手放上水晶球那刻,报复达成,神仙们的反应。
现在看着归元宗这些弟子们,她发觉自己也很期待这些人的反应。
会错愕吗?意外?还是恐惧?
裴朝朝找到乐趣,佯装失落:“哎,我也知道没有长老会看上我。像我这样没根骨的人,修仙改命终归是幻想吧。”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周围人又心软了,出声道:“哎呀,也没那么严重,不是大师兄带你回来的吗?你找找大师兄,说不定他有办法帮你修行,以大师兄的能耐,随便给你点法宝和秘籍,帮你成为内门弟子都有可能。”
这话一落,裴朝朝猛然抬头。
她眼睛蒙着,瞧不见她眼神,却能感觉到她很期待。
水幕那端,
琼光君看见她这模样,心脏重重一跳,好像莫名也生出点期待来,
可这期待却也不全是期待,反而乱七八糟,里面甚至掺杂了一点细微的扭曲。
他盯着裴朝朝漂亮的唇瓣,又想起那样她是怎样用无辜的表情和语气,说着践踏他傲骨的话。
她这样想修仙,会转过头求他么。
只要她哄一哄他——
琼光君想到这里,念头倏然一顿,又觉得有点怄得慌,
明明都被她弄得这样生气了,结果现在又期待她来找他,哪怕只是说一句好听的话,甚至哪怕只是她主动来找他说句话,他都会觉得一切都好说。
不应该这样的。
她都说了那样的话了,他们不应该再有交集,他甚至都不该再关注她。
可是眼神就是无法抑制地,隔着水幕,追着她的身影,心底对裴朝朝那股天然的伤害欲也隐隐约约又萌生出来。
琼光君觉得自己要疯了。
以前不曾发现,但只要见到裴朝朝,那种病态又极端的渴望就难以压制,
渴望和她再无交集,又能多和她说上两句话,渴望伤害她,又渴望保护她,
明明每个念头都极为矛盾、相悖,它们拉扯着在他脑中,此消彼长,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他手指下意识攥紧。
掌心还有伤口,是那天和她闹翻时就有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用灵力疗伤,任由它留在掌心。
这伤口被指尖一压,又裂开来,有点刺痛,却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兴奋,指尖碰到发烫的血,好似心跳也跟着沸腾。
与此同时。
裴朝朝那边,江独在人群中,听见琼光君的名字,又看见裴朝朝这副期待的样子。
一股子酸意就蹿出来,他终于忍不住,恶狠狠脱口而出:“干什么,真想找他?我死了是吗?你不会找我?!”
他话音一落。
琼光君手指一用力,捏得指骨咔嚓响了声。
与此同时,
裴朝朝那边,周围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大为震惊——
江独刚那副恶狠狠的表情,难道不是讨厌裴朝朝吗?
现在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怎么又有点……像条虚张声势摇尾乞怜的野狗?
而这时,
裴朝朝像是才发现江独的存在一样。
她朝着江独的方向偏头,整个人距离都和他拉近了一点:“江独?”
她语气如常,和刚才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那副令人厌恶的、伪装出来的人畜无害!
她像是直接掠过了前天和他闹翻的事情,毫无芥蒂,就像从来没说过那些恶劣的话!
江独刚被那股酸意冲昏了头,现在又被她的语气拉回了一点智,
身体的本能让他想和她好好说话,智拉锯着,让他别再搭她。
他咬着牙不说话,脸色铁青,伸出手掐住她下颌,把她的脸别开。
他觉得自己如果再看她这张脸,就真他爹的要崩溃了!
他下手不算重,但裴朝朝的皮肤被揩出一个红印。
裴朝朝嘶了声。
下一秒,江独触电似的撒手:“你嘶什么嘶,我没用力!”
裴朝朝抬手压在红印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恶劣地操控他的情绪,声线柔软地问:“你就站在这里,我找他做什么?你想给我什么,法宝吗?”
这话说得好听。
江独那点拉锯、不甘、愤怒,种种情绪,一瞬之间就几乎全部消散下去,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不松口:“我还没说要给你,你就自己说上了?未免太——”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拉近了一点距离,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终于小小声地袒露出恶劣的真面目:“不给的话,我就去找季慎之了。”
江独感觉像被一棒子敲在头上,有点发晕。
下一秒,他听见自己说:“神仙玉。”
裴朝朝:“嗯?”
江独手掌微动,掌心凭空出现个珍贵法器:“给你这个,神仙玉。”
他冷着脸道:“你放在身上,里面的灵力会渡进你经脉里。”
裴朝朝歪了歪头,莞尔一笑。
她作势要抬手拿神仙玉。
然而就在手指触碰到神仙玉的那一刻,
两股灵力凭空出现,落在神仙玉和她指尖,竟是一时间僵持住了!
她指尖微顿。
一瞬之间,她感觉到其中一股灵力是琼光君的。
琼光君给她疗过伤,她的身体对琼光君的灵力有微弱感知。
而另一道灵力,她感知不出是来自于谁。
她倒也不太在意。
与此同时。
议事殿里。
琼光君看见裴朝朝伸手那一刻,好似有一根弦从脑中崩断,是嫉妒或者愤怒,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纷杂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接把他和寒冰一样冷硬的智一起燃烧殆尽!
凭什么?
她又和江独做出这么亲密的姿态,又拿江独给她的东西!
她先说的喜欢他,说的他和江独不一样,最后一句不喜欢了,不需要,就把之前说过的话全都一笔带过!
她把他当什么?
怎么能这样!
琼光君血液翻腾,心里泛酸,那酸痛感尖锐连绵,连带着他眼睛、指尖,好像每一个能感知到的部位都在发酸。
几乎是本能驱使的,他手指一动,等大脑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一道灵力隔空落下去,打在那块神仙玉上。
太失控了。
琼光君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要收回手,然而隔着水幕,看见那玉上有了一点隐裂,心里却有种阴暗的畅快。
有个歹毒的声音从心底蛊惑他,只要毁了神仙玉,或者江独给什么,他就毁掉什么,
她从江独那得不到东西,就总该来找他了。
然而就在他那灵力要继续摧毁神仙玉的时候,
另一道极为熟悉的灵力也随之落下。
紧接着,两道灵力触碰在一起,都有片刻僵持。
琼光君微微一顿。
转过头。
就看见薄夜虽仍是那副不紧不慢,平和温润的姿态,手里却也凝出一点灵力,隔空落在了神仙玉上。
而此时,
裴朝朝似有所觉,往议事殿的方向轻轻偏头。
即使她蒙着眼,却仍犹如隔着水幕与人海,看向他们。
第19章 乱成一锅粥了 趁热喝吧
裴朝朝侧头的这瞬,余光瞥见江独也转头朝议事殿看过去。
江独应该也感知到神仙玉上其中一股灵力来自于琼光君,
他神色愈发阴沉,按了下指骨,随即掌心合拢了点。
下一秒,
一股灵力从他掌心蓄起,似是要朝着议事殿那方向打回去。
这招用了七八分实力,灵力光是蓄在掌中,还未打出去,就已经带起一阵强烈的威压,将周围人都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裴朝朝也被这威压压得有点胸闷。
但不同于周围众人的无措,她姿态依旧松泛,甚至唇角还轻轻弯了下——
她这人一向是这样,喜欢一切意料之外,厌烦一切一眼就能猜到发展的事物。
现在江独要和琼光君打起来,她连身体里的血液都开始升温,
她蜷了蜷手指,将那种兴奋的战栗感压下去。
动作间,她指尖再一次蹭过神仙玉。
然而紧接着,她就感觉到神仙玉上,琼光君的灵力收了回去。
随之扑面而来的是另一股强烈的威压。
这股威压来自于琼光君,和江独的威压有所不同。
江独身上这股威压是由极强的杀意催生出来的,像山雨欲来的前奏,阴沉沉的。
琼光君这股威压,则带着一股抵挡的力量,似乎不准备攻击江独,但仍威势十足、蓄势待发。
这又像是打不起来了。
琼光君性格冰冷寡淡,行事作风也像冰块一样,棱角分明又被动刻板,会遵守规则。
今日这种场合,他刚才那招即使落在神仙玉上,也没有惊动太多人,现在更不可能和江独打起来了。
裴朝朝心里想着,指尖不动声色感受着这两股力量。
却又从琼光君那股威压中,感受到了些暗藏的扭曲与病态。
看来琼光君心情不太好,甚至有点焦躁,卡在一个半疯不疯的临界点。
如果再刺激刺激他呢?
会疯吗?
虽说就算发疯,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也很难和江独打起来,
可裴朝朝这时候反倒不觉得无趣了,她饶有兴味地捏了捏指尖。
另一边,议事殿里。
琼光君在感受到江独威压的那一刻,也迅速收掉落在神仙玉上的招式,蓄灵力准备格挡。
他灵力从神仙玉上收回的那一刻,
旁边的薄夜也收回手,把灵力收了回来。
琼光君察觉到,于是侧目看薄夜。
他已经知道刚才薄夜是有意制止他,但还是忍不住问:“师尊为何制止?”
那一边,
薄夜闻言,温和笑道:“无需多想。不管对面是谁,我都会制止你。”
他语气坦然,像在包容解一个极端的孩子:“更何况,这孩子毫无灵根,胆子也小,你灵力这样强劲,毁神仙玉会吓到她。”
薄夜口中的“这孩子”自然是裴朝朝。
但琼光君闻言,却呼吸微微滞了下。
那种隐约的不对劲感盘踞不散。
他并不多疑,更不屑揣测旁人心思,可是这一刻,他又难以抑制地揣测,
薄夜提起裴朝朝时,为何语气有些亲昵?
平心而论,薄夜提起她时,语气像长辈对待喜爱的小辈,带点纵容与怜惜。
薄夜与裴朝朝的身份是师长与小辈,这样的语气也很是合。
但琼光君并未安心,反倒更焦躁,杂念也变本加厉涌上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对劲,却无法克制。手中所蓄的灵力也跟随情绪波动,分明是用来抵挡江独攻击的招式,却含了点极端而病态的攻击性。
另一边。
裴朝朝感知着琼光君威压中暗藏的那些情绪,
正思忖着怎么刺激一下琼光君,就感觉到江独这边要动手了。
那股充满杀意的威压加强再加强,
一瞬之间,连山谷中的鸦雀都飞散了,空气里像有根无形的弦,被人扯着,绷紧再绷紧!
冲突一触即发!
然而电光火石间,
裴朝朝手故意动了下。
她手还落在江独掌心,指尖轻轻贴在神仙玉上,现在指尖微微用力,作势要把神仙玉往外拿。
这厢江独正要动手,身体紧绷着,连带着手掌也下意识合紧,
所以那枚神仙玉被半握在他掌心。
裴朝朝这一下力气不大,没把神仙玉从他掌中抽出来,反倒是指尖不小心挤到他掌中。
掌根被蹭了下,江独要攻击的动作下意停住。
然而他周身戾气并未收敛,也没说话,只是目光微转,看向裴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