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轻轻咳了声:“别吵呀,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江独冷笑一声:“有些人自己不请自来,还觉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不请自来。要说心怀不轨,也该是不请自来的人心怀不轨吧?谁知道来干什么的。”
他说到这,看见裴朝朝手里的护身符。
她左手攥着季慎之送的护身符,右手是江独送的护身符。
江独见状,微微俯身,手捏起季慎之送的护身符一角,然后用力把符纸从她手里往外扯。
他一边扯,一边说:“心怀不轨之人送的东西还是别用的好。”
他话说到这,
琼光君忍无可忍,手中蓄起一点灵力,隔空打开江独的手,冷声道:“你问过她要哪个了吗?”
另一边江独见状,
眼疾手快,在灵力击到他手臂前一刹,直接反手用灵力抵挡。
按说这样的招式,直接用灵力抵御住即可,然而江独本身就是个唯我独尊的乖戾性格,所以挡住那道灵力后也没收手,而是强势反击过去!
于是两人灵力在半空相撞,谁也不让谁,有种风雨欲来、势如破竹之势!
谁也没有收手,两道灵力此消彼长,互不相让地较劲,
但两人修为都不低,很难僵持着,不过一小会后,不知道谁先出的手,竟是直接打起来了!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从屋子里打到院子里,也都默契地避开了裴朝朝。
裴朝朝歪了歪头,心说你们这样打也打不死人,但胜在精彩。
她看得津津有味,却还尽职地装瞎,脸上十分迷茫,似乎不知道突然间叮铃哐啷的是什么动静。
神仙们也很迷茫。
【不是,刚才是谁说裴朝朝引火烧身来着?我怎么觉得这把火根本没烧到她啊??】
【我他爹的大为震撼,裴朝朝无事发生,反而是琼光君和江独打得要死要活……】
【活了几千年了,第一次见琼光君这样,不会真对裴朝朝动心了吧?】
神仙们议论起来。
有些对裴朝朝成见并不深的低声道:
【也不是不可能……】
【我感觉琼光君是吃醋了,不过其实换成我,我可能也会心动。】
但这样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下去——
【怎么看出来琼光君吃醋的?换谁看见刚和自己表明过心意的人,床上还有别的男人,都会不高兴吧?】
【确实,而且江独真的很气人啊!这不是吃醋,应该就是被膈应到了。】
那一边神仙们激烈讨论。
这一边江独和琼光君激烈打架。
裴朝朝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
她还想着给神仙们挖坑的事,看外面天色还早,决定让琼光君和江独继续打,然后自己揣着双份护身符出门了——
这两个人打完发现她不在,多半会跑来找她。
拿着归元宗的腰牌,能感应到去宗中各处的路线,路线图也是直接浮现在脑中,没有给装瞎增加难度。
裴朝朝去了药山。
归元宗的药山很大,单占了一座峰,四周灵力充盈,有利于各类灵药生长。
裴朝朝慢吞吞进山,然后摸索到一株红色草药旁边。
这药草叫洗髓草,长在悬崖峭壁上,很难采摘,能让毫无资质的凡人长出灵根,若修行人服用,则灵根变强。
不少人为了这草药抢破头,但不知为何这株洗髓草能好好长在这里,竟没被人采走。
裴朝朝弯下身,半个身体小心翼翼探出悬崖,手向下垂落。
她用手指描绘这草药的形状,半天才笑着自言自语:“找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采洗髓草?】
【她不会是想修仙吧?】
裴朝朝闻言,垂眼笑了下。
修仙倒不至于,毕竟本来就是神仙,想报复一下仙界倒是真的。
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天界再不做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她这边正想着,
此时,远处的山谷中,有一束微光缓缓亮起,
那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是用来测灵根的,如今却有一道光从水晶球中亮起,缓慢形成一个光柱,从地面连接天际,直入云中。
与此同时,
天界似乎直接炸了锅,无数议论声传入裴朝朝脑中——
【司命神君动了昆仑镜?】
昆仑镜是上古神器,上面有几片碎玉落在人间,其中一片落在归元宗,便是用来给弟子们测灵根的水晶球。
神仙们无法插手人间事,但位高权重的神可以用昆仑镜控制凡间的水晶球,比如司命神君。
归元宗有个规矩,只要水晶球亮起,就代表宗中有人得了仙缘,
为了找到这个人,宗中会让所有弟子都重新测一次灵根,杂役弟子也包含在列。
【妙啊!】
【司命神君这一手就是拨乱反正!裴朝朝不是想修仙吗?就让她修!命簿上就有这一段!】
裴朝朝原定的命数中,她被当药人,而后被琼光君救出来,对琼光君一见倾心,因为想要离琼光君近一点,于是拼了命地洗髓修行,最终得到了参加弟子考核的资格。
参加考核时,需要用水晶球测灵根,然而裴朝朝因为长期被江独和白辞他们取肉,气息早已经不纯粹,测灵根时,水晶球测出她身有妖邪气,已生心魔。
归元宗本就是正派大宗,宗中出了妖邪,自然要当场擒获诛杀,而琼光君也公事公办要诛杀她。
裴朝朝侥幸逃走,艰难逃到妖魔的辖域,却又迎头撞上另一道情劫,被继续虐身虐心。
如今命数虽然有些改变,
但只要裴朝朝再去测灵根,届时通过昆仑镜在水晶球上做些手脚,也是能把命数掰回去的。
而这一边,
裴朝朝听着神仙们说话,微微一笑,心说终于上套了。
知道神仙们精准跳下了她预设的圈套,
她就直接切断了和天界那缕灵息的链接,一是不想听他们聒噪说话,
二是她要给神仙们“回礼”,就不得不切断链接。
裴朝朝心满意足。
她本来就没有要修仙的打算,要什么洗髓草?
现在神仙们都上套了,她也没打算摘这草药,于是摸了两把洗髓草叶子,就又慢吞吞把手往回收。
然而手还没收回来,
就感觉一阵微风拂过,随即,就听见个男声。
这声音悦耳,如同冬雪,平和而温柔:“不要洗髓草了吗?”
裴朝朝一顿。
她循声转头,看见一个男人。
男人雪肤白发,眉眼漂亮得像艺术品,周身有一种安静平和的气质,像山巅纯白无暇的积雪。
他安静立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身形是半透明的,
应当是一道分.身,而非本体。
赫然是之前在破庙中遇见的那人。
第13章 我在 冒犯你
裴朝朝没想过还会碰见他。
她偏了偏头,语气茫然:“……你是谁?”
她表现得像从未见过他,毕竟她是个“瞎子”,不该认出眼前之人。
她还蹲在山崖边,脚尖再往前挪一点就会直接踩空,
现在她扭过头看这白发男人,一只手还垂落在崖下,指尖抵在洗髓草上。
这姿势,但凡身体有点不稳就很容易坠下万丈山崖。
裴朝朝身上揣了好几张护身符,对此倒是不太担心,她更好奇这男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
多少有点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了,她问完话,就维持着这姿势,等他回答。
然而没听见那男人答话,却先感觉到身后有阵微风拂过。
那人控制着风,风很轻柔,却又带点强势,不由分说推着她的后背,把她从崖边往里推了推。
紧接着,裴朝朝被推回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这个位置,即使身形不稳,也不至于坠下山崖。
两人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一点。
这时候,男人才温声说:“我叫薄夜。”
能有分.身的人,修为至少已经在合体期已上了。
人间修士会根据修为划分等级,合体期再往后就是大乘期,过了大乘期,就该渡劫飞升成仙了。合体期的修士已是绝对的强者,放眼人间也没几个。
修为越高的修士往往越高傲,除了名字外,都有称号在外,与人交谈时,会先报出自己的称号——
在他们眼里,弱者都是蝼蚁,没资格知道他们的名讳。
然而这人却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十分平和,
她问他是谁,他没有报称号,而是报了自己的名字以示尊重。
裴朝朝无声默念了下他的名字。
这时候,
天界神仙们已经议论开了:
【原来他就是琼光君在凡间的师父?怪不得那天会出现在破庙里!】
人间众人皆知,归元宗有个长老,被尊称为太清道君。
太清道君修为深不可测,但深居简出,非常神秘,甚至无人知道他年岁几何,只知道他收了个弟子,叫季慎之。
季慎之在宗中地位非凡,也是因为他是太清道君唯一的弟子,不过就连归元宗里,也有大部分人没见过太清道君,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太清道君的名字。
在裴朝朝的劫数开始前,神仙们很少看昆仑镜,所以不知道琼光君师父的长相。就连知道太清道君叫薄夜,也是因为命簿上有记载。
【他已经到渡劫期了,随时可以飞升,为什么迟迟不应劫?】
修士到了渡劫期后,可以选择突破渡劫期,这行为就叫应劫。
届时会有天劫落下,捱过天劫,即可飞升成仙。
裴朝朝已经切断了和天界灵息间的链接,所以听不见神仙们说话。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听过薄夜这个名字,于是维持着迷茫的表情。
薄夜笑了笑:“我们之前见过。”
裴朝朝闻言,仰起脸,笑着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我看不见。”
她说:“对你的声音也没什么印象。”
薄夜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一侧脸颊上有很浅的梨涡。
他站在原地没动,她也蹲在原地没动,所以两人之间的距离定格住。
不过看她仰起头,他就轻轻蹲下身。
即使她好像看不见,他却依旧以平视的姿态和她对话:“嗯,之前见面我没有说话。”
他没提及之前是在哪见过,也避免她回忆起当时场景。
当时她按着他的唇瓣,对他说一见钟情。
或许当时是她小孩子玩心大发,又或许是想要对季慎之或江独剖白心意,却不知道对面站着人。
不管当时是哪一种情况,薄夜想得很周全,直接没有提及,避免了她现在面对他觉得尴尬的可能性。
裴朝朝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相反,她觉得很有趣,不过他没有提之前的事,她也就当不知道。
她顺着他的话,莞尔道:“之前不说话,那现在为什么又说话了?”
明明是带点挑刺意味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配上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和纯善神态,就像单纯因为疑惑而发问。
薄夜一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
片刻后,他温声解释:“那株洗髓草是我种的。”
裴朝朝闻言,倒是没回话,身体微微倾斜,又探到悬崖边。
她伸手摸了摸那株洗髓草的叶子。
薄夜语气带着淡淡笑意:“它今天刚成熟,你来得很巧。”
他说着,指尖悄无声息动了下,这次没再控制山风把她往回推,而是悄无声息用灵力在她身后撑起一道屏障,即使她摔下去也会被屏障接住。
裴朝朝轻轻掐了下洗髓草的根茎。
洗髓草的根茎上布满了细细的灵刺,像她这样毫无修为的人,若要采摘,双手必然会被扎得皮肉溃烂,鲜血淋漓。
她收回手:“所以你是来摘洗髓草的,刚才出声问话,是想着如果我不要,你就摘走?”
薄夜嗯了声:“是的。”
他看她收手,于是用灵力隔空将那洗髓草采下。
洗髓草根茎上密密麻麻的灵刺随之枯萎,变成干枯的小刺,虽没了攻击性,但依旧扎手。
薄夜隔着袖子,将它收入手中。
与此同时。
裴朝朝捏着耳尖,有点委屈道:“我还没说不要。”
她来找这株草,只是为了给天界下套,所以下完套后就准备收手走人。
确实没打算要采下它。
不过看见薄夜这样,
她又生了点心思逗弄,低下头委屈道:“不过本来就是你种的草,即使我想要,也不该是我的。”
薄夜手上动作微顿。
他垂目看裴朝朝,语气温和:“想要的话,就送给你。”
裴朝朝闻言,又抬起头来:“真的吗?洗髓草很珍贵,你种它应该花了很多心思。”
她的眼睛被绸布覆盖着,瞧不见眼神,却能感觉她在期待,局促地捏着手。
薄夜看见她指尖上有被洗髓草灵刺扎出来的痕迹。
没见血,但有点发红。
他用灵力把洗髓草根茎上已经枯萎的软刺剔除,然后微微前倾,把洗髓草放进她手中,笑了笑:“不会扎手了。”
裴朝朝手里被塞了株洗髓草,指尖用力压上去,只感觉到根茎平滑的触感。
她觉得薄夜像在哄小孩。
莫名地,她想到一位故人——
天上的幽山帝君。
裴朝朝本体是朝露,吸收了幽山帝君的一缕神力,才生了灵魂。
幽山帝君给她塑人身,亲手养育她,对她分外纵容,也因此,裴朝朝在天界时身份十分尊贵。
幽山帝君极为温和,与薄夜很像,全天界的神仙都对他多有敬重,
但只有裴朝朝知道,打碎他性格里的温和后,会露出近乎疯魔的晦暗底色。
不过……
幽山帝君已陨落有数百年之久。
裴朝朝思绪难得飘了一下。
这时候,
薄夜已经起身,见裴朝朝还揣着草药蹲在那里。
他朝她伸出手,身上淡淡的香气随着动作时隐时现,闻起来干净柔和,容易让人联想起厚厚的积雪:“我拉你起来?”
裴朝朝没有动。
因为薄夜俯身拉她,所以两人距离很近,他有一缕头发垂落下来,发色无暇,如山巅皑皑积雪。
裴朝朝突然就想,
薄夜与幽山帝君的性格这样相似,如果染上颜色,也会像幽山帝君那样,由洁白转向晦暗吗?
她弯弯唇,没有把手给薄夜,而是低着头,刻意揭开他回避的事:“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想起来了,你是破庙里——”
说到这,她又故意顿住。
知道他不提这事是怕她尴尬,于是她就装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面色变得有点尴尬。
薄夜听她主动提起这事,有点诧异。
他垂眼看她,见她耳朵尖有点微微发红,似乎在尴尬,于是心里又了然了。
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他避开那个话题,温和地说:“你鼻子很灵。”
原本要拉她起来,但她一直没有把手给他,所以薄夜那只手还停在她面前。
他下意识想要按一下她那个梨涡,动作像是哄小孩时会做的,不过指尖落在她颊边一指处时,却又很有分寸地顿住了。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又道:“那……你没觉得被我冒犯了吗?”
薄夜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裴朝朝也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
她微微抬头,继续提那天的事:“那天我按了你嘴唇。”
这话出人意料,薄夜没想到她还会继续提这事,
他顿了下,还没想好如何作答,就又感觉到一点温热蹭过指尖——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因为她抬头的动作,她唇瓣正好擦过他指尖。
像是无意间蹭到的,是蜻蜓点水的一下,轻浅到完全可以忽略,
然而配上她说的话,却让人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天破庙里,她也是这样用指按在在他唇上。
她指尖和唇瓣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重合,一起抖落在他指尖。
明明只是温热,却错觉像被烫了一下。
薄夜手一滞,垂目看裴朝朝。
裴朝朝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有点微红,像是要哭了,却面对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这个问题。
这多少有点咄咄逼人了,
然而这咄咄逼人被她纯善的表情装点成无措,叫人只能隐约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但看着她人畜无害的脸,又无法说出异样在哪。
薄夜下意识蜷了下手指,心里那点异样几不可查。
见她表情忐忑,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态度平和温柔,手掌转了方向,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不会。”
他已经好几百岁了,连自己都忘了年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盲眼小姑娘,玩闹也好,冒犯也好,他有着无限的包容。
裴朝朝却继续咄咄逼人,语气很不安:“我还对你说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