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拎起贝尔戈菲尔:“走了。”
他问,去哪里?
“彭格列总部,”我觉得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别跟我说你要回Varia之类的废话……带路。不听话就杀了你。”
他顿了片刻,而后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接着轻快地跟上了我。
因为最近的事,通往彭格列的路途被封闭,没有内部人带领,很难直接前往城堡。我不熟悉十年后彭格列的势力布置,贝尔轻车熟路地带我前往据点,里面的人看到我时,对我猛鞠躬:“大人!我就知道您没有……”
坐在车上时,我摸着脸,问贝尔:“十年了,我没有变化吗?”
“谁知道呢?”他说。
车子缓缓驶出街区,在开上一条有些荒凉的小路。晨曦在窗外明亮,太阳跳出地平线。
多年前我曾到过彭格列的总部。隐在一片密林之后,城堡的塔尖在阳光下倒折着金色,随着来人的前进,大理石柱逐渐向内推进,露出城堡的一角,岁月留下的痕迹厚重地刻在墙面上,华美的装饰与雕刻象征着此处的荣耀与威严。
下车的时候,有人为我拉开车门,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但瞥了一眼我的表情后,他将所有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恭敬道:“大人……请跟我来。”
我不由得猜测到底有多少人以为我死了。
一路上的气氛紧张而肃然,除了贝尔,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但见到我时,他们眼里都流露出一点迷茫和诧异,有些沉不住气的,眼球都快瞪出来了,满脸“妈呀活人复活了!”的表情。
贝尔走到城堡前时接了一发通讯,举着手机跟我说他得走了。马上就得走。
“我有拦着你吗?”我说。
“嘻嘻嘻……我只是在考虑,该不该把你复活的事告诉老大。”
我活不活着和Xanxus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本来也没死。谢谢。
贝尔看出我脸上的不耐烦,发出一阵耐人寻味的笑声:“十年前的你……你不知道吧?老大知道你死了的时候把别墅砸了一半。”
听他话里的意思,十年后的我和Xanxus关系匪浅,至少后者为了我的“死亡”大动肝火。但我,没有经历过这十年,唯一的感触仅仅是:“我没死。但你再站在这里碍眼——”
我笑眯眯地问他:“你想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是棺材?”
对贝尔戈菲尔的一时宽容只是因为他是十年后我第一个见到的熟人;现在,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我的刀嚯嚯准备着出鞘。
“……”他飞也似地跑了,只留下一句,“别真的死了,王子大人会伤心的……嘻嘻嘻。”
嘻嘻嘻你个头。刀追着他跑了半路才收回来,我走进彭格列城堡中,石制的地板踩上去发出回荡的冷声,内部把守的人少一些,除了女佣外,每层只有两人在走动,戴着墨镜,手随时搭在腰间的枪柄上。
“您要去见雨守大人,或是岚守大人?”引路的人小声地问我。
还没等我作答,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在楼梯间驻足不多久,就看到城堡的大厅中走进了一名身姿挺拔、身后背剑,神情疲倦的青年。
他身后还跟着一批下属,争分夺秒地和他汇报着什么。他眉眼疲惫,脸上保持着制式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没听,但我知道他全都记得清楚,在心里分好了每件事的轻重缓急。他身上是硝石燃烧后久久不散的焦味,敌人的血徒劳无力地溅在他的衣袖与裤腿间,没给他留下半点伤痕,青年下巴上有一道疤,似乎已有些年月,与他原本的五官气质融合得很好,洒脱而带着朦胧的锐利。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他不用多久,就意识到了有人在看他。
青年抬起头,敏锐地搜查到了目光的来源,猝尔与我对视,那双疲惫的眼睛放出了光,于是我确认无疑,哪怕过去十年,这也是我认识的山本武没错了。
我伸出手和他打招呼,好像我刚从风纪委员长办公室回到教室,在一个午后拍他的肩:“哟!阿武。你回来了?”
他脸上制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大笑:“阿临!”
他向我挥手,身边的下属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我和他有三层楼那么远呢,但我懒得下楼梯,便翻过把手,一下跳到了大厅中央的地板上。
“嗒、”我的落地没有激起任何一点尘埃,青年大步走到我面前,“噗通”给了我一个拥抱。
这拥抱的时间有点久。比那时他要跳楼、我抱着他一起从顶层掉到楼下还要久。十年了,他长得高了,怀抱也变得很宽阔,这家伙变成靠谱的大人了。但当他埋首在我颈肩时,我意识到他好像在哭。
不是好像。
他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觉得很糟糕。我根本没有抚慰别人痛苦的经验,故此,我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赶紧硬邦邦地把他推开:“谁惹你不高兴?我帮你弄死他。”
讲道理。我该退休了的。我不杀人了。但我愿意为他破一次戒。
他抬起头时眼里还有晶莹的泪水,可我的话还是恰到好处地让他破涕为笑了:“不用弄死谁。阿临让我抱一下就行了。”
东亚人需要的抚慰痛苦的方式真是太简单了。平平无奇的拥抱、最浅层的肢体接触就能让他们得到满足,好像有谁欠他们似的——含蓄的东亚人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抱着我,他的呼吸离我这么近,我却没有以前的条件反射的割断的动作,而是感到了一种传递而来的悲切。
他很难过,但我已经说过了,不管是岚守啊还是雨守——总之,当你成为某个知名人物的时候,你就得把痛苦小心地藏起来。山本武这点做得不错,没有看到我之前他眉眼里的只是疲惫,可看到我之后,压抑在冰面下的情绪无法控制地喷薄而出。
终于,我意识到了一点:这长久的缄默与拥抱绝不是对待失踪了三个月的朋友的作风——
我忍无可忍地问:“所以,到底是谁在到处传我死了?”
他松开了手, 上下地端详我:“因为,有人看到了你的尸体。”
说到“尸体”时,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脸上闪过的一缕悲痛让我怀疑我真的死了。
“……”但是。
我没死啊?
我怎么会死呢。
我指了指自己,我的尸体?难道我不是穿越到十年后、而是到了百年后该寿寝正终的年代么?
山本武看着我满脸问号, 悲痛便掠过了, 他微微笑着道:“是隼人看到的。”
哦, 原来是狱寺隼人造我的谣。
我掏出旧手机, 问山本武这里有没有适配的充电线, 他有些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淡定自若地说,“他既然敢造我的谣,就应该做好准备被我泄露他暗黑女仆的过往。”
稍有些陌生的词汇, 却让山本武回想起十年前那个填满了金色记忆的学园祭。
“只有隼人的吗?我的呢?阿临你没有厚此薄彼吧?”
黑历史怎么可能只记录一个人的。别说山本武的了、就是沢田纲吉的兔子照我都有。但一说到沢田纲吉, 绕不过去的疑问便涌上心头, 身后的下属们面面相觑、无声地离开了, 山本武自然地领着我来到一个房间,推开门时,他温和道:“阿临一定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这是你的房间,先进来休息一会吧?”
他注意到了我眼下有些乌青的痕迹。我约有一整天没睡了。以前几天几夜不睡觉的日子很多、我也很习惯, 但安逸了太久后又变得不适应起来。我犯困地打了个哈欠:“要是藤本在就好了。”
……又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姓氏。
山本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藤本现在退休了, 哪怕想听他的课也听不到了呢。”
他笑道:“阿临犯困的样子十年都不变。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根本完全没有区别嘛。”
我惋惜于一代催眠大师藤本的落幕, 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局。
推开的房间装修不算华贵繁丽, 但到处显出一种软绵绵的温暖,羊绒地毯被精心地打理去了尘埃, 上面摆着几个稍显老旧却仍然可爱的玩偶,床在房间的一角,铺着的被褥虽然颜色有些古板,却软暖得令人发指,我刚刚坐上去,就觉得整个人要昏昏欲睡了。
这一定是我的房间,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合我心意的住处了。
山本武果然说:“这是阿临的房间,你先睡一会儿吧?阿临看上去太困了。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醒来之后我都会告诉你。”
他那张脸上的神情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分不出他是高兴还是难过还是两者兼有?但山本武就是山本武,十年前的和十年后的一样,一看到他的影子,我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两眼一闭要陷入梦乡。
意识朦胧之间,一切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躯体的温度向我靠近,又克制地停下,视线在我身上久驻,青年似乎保持了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动起来的时候,他帮我把被子拉上了。
昏昏沉沉地,我睡了过去。
是想念吗?没有吧。
但我的意识才湮没进虚无不多久,朦朦胧胧的光就把我唤醒了。似乎是一片雨夜,路灯下,我睁开眼的时候,有人为我撑起了伞。
雨水在路灯下无凭依地漂游着,仿若某种远古的虫。我的困倦没有通过睡眠消除,而微妙地增加了,有人轻轻地问我:“十年前的你?”
六道骸在伞的另一边,被雨淋湿了半边肩膀。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看上去有些愁眉,但身上鲜明的特质没有半分变化。
我没有睡够,心情很不好,说:“十年后的你还是一样留着这蠢发型么?”
他便笑了,说:“蠢发型能让你一眼在人群中认出我。”
路灯有些荒凉地照着我们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城市的边缘几乎没有人流,很久才有车子嫌弃地飞过。我很快回想起这个地方,将眉毛压得更低。
他解释说:“这是你自己的梦。”
“十年了,你不能在我的梦里造一个幻境么?”
“然后给你一个顺理成章迁怒我的理由?”
他说得对。我试图迁怒于他,虽然我很清楚,这就是我的梦境——我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了从前,因为突兀的穿越和该死的白兰·杰索。
看来这梦一时半会无法结束。我索性倚着路灯,抱着手臂,问他:“你现在在哪里高就?还在吃老鼠吗?”
我有些好奇,是否他十年过去了仍然被泡在复仇者监狱中。答案显然是否,他含糊不清地说他在做卧底。
“真稀奇,”我说,“这世上还有能出动六道骸区卧底的人?”
“难道你是想趁机上位?就像上次你觊觎彭格列的身体那样。”
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彭格列已经死了。”
“……”
我耸了耸肩:“死了就死了。”
他也轻飘飘地说:“我在密鲁菲欧卧底。”
“有彭格列戒指在手,你们为什么打不过一个鸟人?彭格列十代目死了;你也要去卧底。密鲁菲欧是何方圣神?”
六道骸的雨伞向我倾斜更多,仿佛想帮我挡住所有的雨水。但雨这种东西,向来不听你使唤,非要落到你身上时,你就只能自己去挥散乌云。
六道骸说:“彭格列戒指被毁了。”
“谁毁的?白兰·杰索?”
“不。是沢田纲吉自己毁的。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得不得了。
沢田纲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有种?平白把保命的凭依给毁了,死了也活该。
我暗自握拳,倘若能回到十年前,第一件事必然是给沢田纲吉脸上来一拳。但眼下,关于他的事又陷入某种囹圄之中,不说他尴尬、说他也尴尬。
我选择转移话题:“听说我死了?你听说了吗。”
六道骸有些不悦地道:“如果你死了,现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
“不是十年后火箭筒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所以,我也有死了的可能。”
人真是容易逆反的动物。被人传我死了的谣言时我不高兴;看到六道骸因为这事而皱眉头,我又快活起来。我高高兴兴地说:“没准我死了几个月了。”
六道骸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容易死,全世界就不止有一个你。”
他那双眸子变幻出些许审视,像多年前冰冷的灯光下,他告诉我他会毁灭全世界的黑手党,而我么,我说的是,我会成为独一无二的我。——归根结底,我们那时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说得对。我是不会死的,寿寝正终之前,我会快快乐乐地活很多年。而我被看到了的尸体——我不得不说,狱寺隼人造谣之前根本没想过我还存着他的黑历史吧?
“我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乐观地说,“白兰会死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的位置就好。”
“十年前的你未必打得过他,”六道骸说。
这话我就不喜欢听了。
“十年前的我和十年后的我没什么分别,”我诚恳地说,“只是杀一个人而已。做好准备、潜伏完毕后进行暗杀,再没有人比我更熟练这一套了。”
他噎住了。
我趁热打铁:“你既然卧底,肯定也该知道他准确的藏身地点。这样吧,为了避免通讯被发现,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想你,你进我的梦里和我互换信息——放心,这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他的脸色变幻莫测,看不出高不高兴,最后他发出一阵怪笑来:“Kufufu……这个时候的你,就已经对彭格列这样好了么?”
他一只手握着伞,另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的头发捋到一边,打了个响指,“啪!”,我的头发自动被绑好了。
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在我脸颊边掠过,他唇边的微笑变淡了:“那你一定要每个夜晚都想我。”
似乎有人在呼唤着他,或许是卧底那边的事吧。他的身影迅速消散了,神奇的是,我头上没有一滴雨:这家伙将我梦里的乌云移走了。
啧。既然如此,刚才为什么还非要给我打伞呢?
梦境没有随着六道骸的离去而消散,我摸了摸被绑好的头发,环顾四周,有些荒凉的地带,挨着城市却又显得远,不远处大地上凸起的建筑物被荒草掩盖住,如果不是亲历者,怎么会知道那下面藏着错综复杂的蛛网呢?
我已经将蛛网和蜘蛛一起碾死了。
梦境碎掉的时候,我把这片区域全部化为了朽枯。
醒来的时候,床边的人不是山本武。
坐在我床边,半天没有翻动文件、却也不看我的男人,身上浮着更深更浓的硝石火药味道,还有血腥气,悲怆的情绪萦绕着他,让他魂不守舍,将文件纸抓得皱巴巴。我睁开眼时,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慌乱地起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盯着我看。
狱寺隼人啊狱寺隼人。你十年如一日得蠢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眼眶发红地看着我,虽然不太可能,但我还真怕他就这么哭出来。
得想个办法……。
我胡乱摸出旧手机,它已经被贴心地充满电并放在了我的枕边——可以想象是山本武的手笔——我拿起来翻到相册,点开“收藏”,放在狱寺隼人面前:
“你这家伙。在到处说我死了之前、没有想过我有你的黑历史吗?”
这个用十年时间放大了自己的块头、气质变得更加沉稳的狱寺隼人,就这样和十年前的穿着暗黑女仆装的自己,面面相觑。
怎么不算时间的玩笑呢?
かわいい。
第55章 Chapter 55
狱寺隼人脸上肉眼可见地裂开了一条缝, 眼眶发红地定格住了表情,滑稽到了戏剧的程度,我没忍住收回手机, “咔嚓”,又来了一张照片。
左右滑动, 两张照片上, 同一个人因为时间而留下了不同的表情。或许这是时间的痕迹。
狱寺隼人回过神来, 第一反应却不是和过去一样扑上来抢我的手机, 而是一把抱住了我。
“……”
意大利人收紧了手臂, 全然没有这个浪漫国度的多情, 他的呼吸里透析了一种哀伤和痛苦,不知是在惋惜些什么,仅仅低声地说:“你真的还活着啊。”
哪怕是十年前的你。
他的声音发着颤。在不可置信中重建一种“你活着”的事实, 满怀期望而恐惧这是虚幻。
我可没有这种悲伤情调。
任谁被造谣自己死了也都哀伤不起来的。心里只会充满“我要把这个造谣我的混蛋打扁”的愤怒。
我把他的脑袋往外推, 毫不留情, “嘭”地一下按进了发软的被子里, 皮笑肉不笑地说:“嚯。你还真的以为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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