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汤有多的,吃完了能再盛。”吴婶子说,“门外的盆里有韭菜炒鸡蛋,鸡蛋是男人们砍树的时候找的,邬老三背回来的。”
说罢看见陶椿跟姜红玉进来,吴婶子说:“邬家两个媳妇,这两碗白面饺
子是你们的,邬老三煮好了端过来的。”
“邬老三拿公中的粮给他媳妇开小灶不好吧?”李大娘挑事。
“我们家来的人多,带的粮也多,这应该是我们自己家出的粮。”陶椿接话。
“对,邬老三拿米跟我换的面。”吴婶子说。
陶椿喝口面汤润润嗓子,她看向李大娘,说:“都是来挖土制陶的,我跟我嫂子一天挖了九筐土,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却在山上躺了一天,这不好吧?你不能只看人吃不看人干活吧?”
“我年纪大了,做不动了。”李大娘丝毫不羞愧,她笑着说:“你们年轻就该多出力,我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出力,老了该我享福了。”
“得了得了,你年轻的时候可没进过山,不是孩子病了就是孩子哭了,年年缩家里躲懒。”吴婶子呲她,“你走远点,你有嘴说我都没脸听。”
“你说这个我可就有印象了,前两年她跟我们进山,才上山她哭咧咧地说想孙子,半路又跑回去了。”一个婶子插话,她路过伸手揪一下李大娘的老脸,“老姐姐,一把年纪了,别在小媳妇们面前丢人。都懒得跟你计较,你还没事找事。”
陶椿嗤笑一声,她端着碗出去了。
李大娘脸上的笑落下来,看路过的人个个都看她,她黑着脸一个个瞪回去。
花大嫂子把灶房的事说给她大娘听,年婶子当时没说什么,等大伙儿吃完饭出去砸土筛土的时候,她去屋里揪出躺在床上的老婆子,“出去筛土。”
李大娘懒得动,她借口说:“山谷里夜风大,外面也没个遮挡的,我出去吹半夜冷风能要我半条老命。”
“你在院子里筛土,我让人抬两筐土进来。”年婶子冷着脸说,“你不用啰嗦,你跟你老头今年不干活,之后再分粮没你家的。”
李大娘一噎,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出去。
年婶子让人扒四筐砸碎的陶土进来,再把李大爷也叫过来,说:“今晚这四筐土不筛完,你俩不准回去睡觉。”
“我筛不了土,胳膊疼,我砍树都砍不了。”李大爷为难地说,“我今晚筛这一堆土,明天就起不来床了。”
“我腰疼,生了我家二小子之后腰就疼,好些年了,大妹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李大娘叫苦。
“我不管你们是腰疼还是屁股痒,能进山就表示你们能干活,不能干活你们这趟过来做什么?”年婶子憋足了劲要治这两个老不要脸的,免得一颗耗子屎坏一锅好汤,再把其他人带坏了,“从今晚起,我盯着你们,不干活就不分粮不分肉。”
“行行行,我们累死了我儿子孙子你们养。”李大爷气得手抖,他铲两锹土倒竹筛上,扔锹的时候砸到自己的脚,他骂一声娘,抡起木锹砸出去,如此还不解气,他破口大骂:“你又不是陵长,你一个外来的媳妇,我们陵里的事轮得到你管?你是什么玩意儿?手爪子伸的长,陵长都不管我,轮得到你管我?”
“你看我能不能管你,你有本事就别听我的,看你入冬能不能分到肉和粮。”年婶子冷笑,“我外来的媳妇?你倒是本地的男人,有屁用。我巡山打狼猎熊的时候,你个鳖孙躲在人后面吓得尿裤子。这山里的事轮不轮得到我管可不由你一张嘴说,你是什么玩意儿?窝窝囊囊过一辈子,拉不开弓抡不起刀,畏畏缩缩地活到一把年纪还舞到我面前了,真是给脸不要脸。干活,从明天起,你给我去挖土,累死了我给埋了,累不死就给我干。”
“哇——好霸气!”陶椿在一旁听得激动死了,她啪啪鼓掌。
其他人有样学样,也跟着鼓掌。
“就该这样,我们累死累活,凭啥他们能偷懒,还跟我们分一样多的肉和粮。”人群里有人说。
“对,他们干不了就换他们儿子和儿媳妇进山。”
“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老子窝囊儿子也窝囊,一家的懒汉,巡山的时候他们的儿子也是能躲就躲。”
李大爷气得要晕过去,他呼哧呼哧喘粗气,一双老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地盯着挤在门口的人。
“都回去做事。”年婶子赶人,“早点把今天挖的土砸碎过筛,你们也能早点回屋睡觉。”
门外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散了,陶椿笑嘻嘻地说:“年婶子骂得真够痛快的,那老家伙一声不敢吭。”
“年婶子有底气,陵里的人都服她,就连陵长也听她的。”邬常安说,“你看之前我们去抱月山换粮,胡老的话没几个人听。但年婶子不是,五年前我爹被熊咬死了,她带队进山找熊,跟去的都是老一辈的人,就是我爹他们那一辈的人,他们都听她的指令。指东不打西,让上树就都上树,没人跑。”
“真威风。”陶椿听得心驰神往,干活都有劲了,邬常安八成当不了下一任陵长,但她争取能当下一个年婶子。
挖回来的陶土用锄头和石斧砸碎,碎土过筛,草茎和石块择出来扔了,没能过筛的陶土再砸再碾再过筛。
一锤接一锤地砸土,震得山谷都在震动,夜风吹拂细土,夜空上悬挂的弯月都变得灰扑扑的。
老陶匠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走下床,在黑暗里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具简陋的木棺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末了抹把眼泪,开门出去了。
紧闭的木门打开,细微的咯吱声淹没在梆梆的砸土声中,老陶匠锁上门,他走进人群里,说:“给我一把石斧,我也来砸土。”
“老陶匠,你来得正好,你来看看土筛成这样行不行?够细了吧?”
“老陶匠,我们明天再砍一天的树,后天烧炭,你过来指点一下?”
老陶匠犹豫了一下,说:“我看着,不出声,你们先自己动手烧头一窑。”
“也行吧,不过要是有没做好的地方你可得说一下,烧一窑炭我们要砍两天的树,烧毁了可糟蹋了。”
“不要指望我,我要是突然死了,你们烧炭还找谁盯着?”老陶匠笑,“烧毁了才长记性,头一窑我不出声,要是烧毁了我再跟你们说哪个步骤有问题。”
“老兄弟,你还不到五十岁,别惦记着死。”年婶子过来,她坐一旁说:“你要是嫌这儿冷清,烧完陶你跟我们走,回陵里过冬,我给你腾个屋住。”
“不了,我习惯住在这儿了,不喜欢人多的地儿。”老陶匠拒绝了。
“你儿子……他是咋回事?”年婶子犹豫着问。
“不晓得,睡前还好好的,我早上喊他吃饭屋里没人应,推门进去发现人已经凉了。”老陶匠脸上的肉又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抬起手比划,“他半个身子歪在地上,就斜楞楞地倒栽着。我一直在想,他那个夜里有没有喊我,应该是喊了,我没听见,一夜睡到大天亮,早上还炒了两个好菜。”
附近干活的人停下了动作,旁的人发现他们这边不对劲,纷纷打听怎么了。
山谷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随即没声了,砸土的锤子落地,山谷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老陶匠接过一个石锤砸土,熟能生巧的动作、熟悉的敲击声和浮土味,让他缓和了情绪。
“年芙蕖,托你个事,我死了之后,你让我跟我儿子合葬。”老陶匠说。
“行,你的丧事我操持,我要是死了,我让我儿子来操持。”年婶子一口答应,“你儿子埋在哪儿?”
“以后你会知道。”老陶匠不答。
年婶子不好再问,她拿过一个竹筛筛土,让自己忙活起来。
“你还能看见他儿子吗?”邬常安凑在陶椿旁边小声问,“你帮老陶匠问问,他是咋死的。”
陶椿给他一拳,“没看见,别乱说话。”
“噢。”邬常安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个鬼,陶椿暗骂,他这会儿又不怕鬼了。
忙到月上中天,土筛完了,大伙儿回屋胡乱洗一洗,倒下就睡觉。
接下来的三天如第一天一样,白天上山挖土,夜里砸土
年婶子说到做到,这三天她一直盯着李大爷老两口,老两口没法偷懒,累得像老骡子一样拉着脸,怨气深得见谁都没有好脸色,尤其看陶椿不顺眼。其实他们也恨告状的花红,不过花红有年芙蕖当靠山,他们恨也是白瞎,只能把怨气加注在陶椿身上。两人一致认为要不是她挑事,年芙蕖压根不会找事,跟往年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第一窑炭烧成了,陶椿听说这窑炭烧得很不错,吃过饭她跟邬常安一起上山去看。
“呸,离不了男人。”李大娘大声骂。
陶椿回头,她可烦死这个老太婆了,她挖土的时候撅个屁股她要唾一声,休息的时候扭个腰劈下腿她也要呸一声,邬常安给她捏胳膊提水的时候,她更是眼睛要翻到天上去。
“你在说我?”陶椿退回去问。
李大娘偏过头不理她。
“不敢承认?也就这点本事。”陶椿哼一声,她抱臂得意地说:“对,我离不了男人,那又怎么样?我有男人伺候我高兴,我舒坦。他就乐意给我开小灶做饭吃,他就喜欢给我烧洗脚水,他还要给我洗头呢,我没肯,就怕你眼馋。”
其他人哄笑出声。
“还有要说的吗?”陶椿歪头问。
“不要脸。”李大娘骂。
“你没跟你老头亲过嘴拉过手?你要是亲过拉过,你也不要脸。”陶椿笑嘻嘻的。
邬常安看李老头像个恶霸一样过来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说:“滚,你敢动我媳妇儿一指头我叫你好看。”
“行了啊,你们老两口一把年纪了,欺负人家小两口做什么?这是邬老三爹娘没了,陶椿要是有婆婆,李桂花你敢这样骂人家媳妇,你早挨嘴巴子了。”年婶子不在,吴婶子站出来拉架。
“一家子都不得好死。”李老头恶毒地诅咒。
邬常安顿时阴下脸,他大步朝李老头走过去。
李大娘尖叫着要去拦,陶椿一把拽住她,她下黑手朝她身上掐,“叫你骂!我叫你骂!你当我是软柿子!”
“邬老三,他老糊涂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吴婶子喊。
姜红玉把小核桃塞给旁边的人,她撸起袖子去帮忙。
李老头要跑,邬常安大跑几步按住他,甩手就给几巴掌。
李大爷的族亲见状像狗一样扑上来,陶椿一见,她怒气上来了,甩开李大娘,她扑过去拽着人往地上摔,摔的时候连踢带踹。
邬常安看有人扯陶椿头发拖着她往地上摔,他抡起棍子砸过去,一棍子把人砸翻了,棍子也断了。
“滚你娘的,轮到你插手了。”姜红玉抖着手给拉偏架的人甩两巴掌,她朝地上的老东西狠踢一脚,“都欺负我们,都欺负我们,我杀了你们。”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陈青云去拦邬常安。
陶椿反过来撞开陈青云,“拦错了!”
陈青云反应过来,他赶忙去拦李家人。
邬常安趁机踹男人两脚,他护住陶椿,高声骂:“不是个男人,你打女人。”
两帮人被隔开了,李大娘呜呜叫地去扶躺在地上的老头子,见他脸上挂伤嘴角流血,她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哭大声点,老东西要死了。”姜红玉扯着脖子喊。
“我跟你拼命——”李大娘冲过来,半路被人拦了。
“他该打,这顿打他自找的。”吴婶子推开她,“我让人喊年大嫂去了,你们等她回来了再断官司。”
“不用断官司,我们不需要公道话。”陶椿从邬常安背后走出来,她扯袖子说:“这老东西跟老婆子嘴贱,这顿打他们自找的,我们打得舒坦。还有你们这几个像狗一样不辨是非的东西,你们挨打挨踹也是自找的,管不住你们的贱嘴贱手贱腿,我们下次还敢打。”
说着,她看李老头坐起来恶毒地盯着她,陶椿飞快蹿出去给他一嘴巴,“啪”的一声响,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躲在邬常安背后甩手。
邬常安护住她,他抬起断了的半截棍子,虎着脸说:“谁动她,我们再打一架。”
“你骂也骂了,还打什么?他一把年纪了,你上来就打脸。”一个妇人说,“他们理亏,之前你们打我们就没拦,让你们打几下消气还不行?”
“我这是替我公爹打的,他巡山是保护陵里的老人孩子,但有人不值得,这该死的老东西不仅笑话他惨死,还诅咒他的儿孙不得好死。”陶椿躲在邬常安背后大声说,“都是在山里行走的,你们也祖祖辈辈出不了山,今天看笑话的、拉偏架的,你们最好日夜祈祷你们的男人、儿子、孙子在山里可别出事,不然可就好笑了。”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好哇,热闹啊。”年婶子从山上下来。
挤在一起的人闻言如流水一样分开一条道,年婶子绷着脸走到李铁斧面前,见他目光闪躲,她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给拖起来,“啪”的一巴掌扇过去。
李老头“嗷”的一声,吐出两颗黑黄色的牙,他躺在地上捂着脸哭,嚷嚷着不活了。
“我也上年纪了,我能打他吗?不是仗着年轻欺负人吧?”年婶子问指责陶椿的妇人。
妇人不吭声。
“下手轻了,这恶毒的老东西该打死喂狼。”年婶子跟陶椿说,“下次再有狼群过来,记得提醒我把这个老东西赶出去,让他去赶狼。”
“记住了。”陶椿大声说。
年婶子环视一周,参与打架的三个男人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散了,各忙各的去。”年婶子说。
陶椿趾高气昂地哼一声,她斜视着看其他人,见有人冲她笑,她得意极了。
邬常安给她理头发,“你打架挺凶啊。”
“那是。”陶椿伸出手,“来,击个掌,这一架打得痛快。”
邬常安学她的样子伸出手,二人“呱唧”一下击个掌,陶椿又去找姜红玉击掌。
“还有我。”小核桃踮起脚,“等我长大,我也打架。”
“你有没有吓哭?”陶椿弯下身,大手对上她的小手。
“没有。”小核桃绷着脸。
“嗯,不错,比你娘强。”陶椿调侃抹眼泪的人。
“你有你男人护着,你肯定不怕了。”姜红玉不服。
陶椿想起邬老三像个老母鸡一样炸开翅膀护着她,她对此挺满意,心里甜滋滋的,不过仍嘴硬地说:“我才不要他护,妨碍我发挥了。”
“年婶子,有啥指示?”陶椿精神抖擞地问。
“打一架你还精神了。”年婶子笑着摇头,“长得挺温顺,白瞎了这副长相。”
“不止我精神,大伙都精神。”陶椿伸手比划一下,“日日夜夜挖土筛土,都累了,一个个灰头土脸双眼无神,你看看,大伙现在多精神。”
年婶子赞同这话,挖土筛土枯燥又累人,吃不好睡不香,大伙心里都躁,不然李桂花和李铁斧不会失了分寸骂人找事,这夫妻俩是出了名的滚刀肉和厚脸皮,她男人都拿他们没法子。
“你身上的伤口没事吧?”年婶子问。
邬老三活动一下肩膀,说:“不影响做饭。”
“你跟你哥巡山的时候跟李铁斧的三个儿子是一起的吗?”
“不是,他们是另一班的,跟我两个堂兄是一起的。”邬老三左右四望,他记得他大堂兄这次也进山了,人呢?上山了?
“别找了,你堂兄在山上出炭,你跟他交代一声,以后防着点李铁斧的儿子,他们一家都是不要脸的无赖。”年婶子主要是交代这个事。
年婶子忙完山下的事又上山,陶椿跟上去,问:“炭烧好了,是不是就要制陶了?”
“对,明天烧第二窑炭,男人们继续砍柴,你们在山下捏泥坯。”年婶子点头,“要多烧几窑炭,用不完的分下去,天冷了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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