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匠对他说的东西有兴趣,他锁上门,扛上铁斧跟邬老三一起去找年芙蕖。有做陶的借口,年芙蕖没怎么过问,就安排十个壮年汉子随老陶匠一起进山找合适的榆木。
断头峰下的山谷位于公主陵边缘,这儿的树砍伐不怎么受约束,山上多是适合烧炭的山核桃树和栎树,年年砍伐年年栽种,最粗的树只有大腿粗,不符合要求。老陶匠提议要往另一座山上去,为了不耽误其他人吃饭,还把邬老三打发回去了。
把唯一懂行的邬老三打发走了,老陶匠带着十个身强体壮的陵户往另一个方向走,他没有去砍粗木,而是在两山衔接的地方砍了四棵两丈多高的栎树。
半晌午的时候,老陶匠一个人下山,他把家里剩下的腊肉和米都取出来让邬老三给他炖锅肉,再蒸一大锅米饭,他挑桶饭挑桶菜上山让砍树的陵户在山里吃饭。
吃人嘴短,一直唉声叹气的十个陵户也不抱怨了,他们一趟趟扛着树往山谷走,到了晚上才把四棵栎树扛下山。
邬老三傻眼了,“这不是我要的树!老陶匠你咋回事?我说的是一人合抱的榆树,你这砍回来的树还没腰粗。”
“我晓得,这几棵树我打算做个旁的东西,做转盘的树明天再去砍。”老陶匠难得有了高兴劲,他高声喊:“年芙蕖,明天再借你们的人用一天。”
“明天陶器该进窑了,你留这儿盯着。”年婶子说,“点火了你再走。”
“好,行。”老陶匠拍拍身上的灰,“我去看看今天做的陶坯。”
昨天半天做成的陶坯有一百二十七个,今天一天做成了三百七十个,其中碗碟有两百四十四个。老陶匠拿着油盏耗了一个时辰挨个检查,只从中挑出两个劣货。
陶椿今天做了四个陶器,两个高脚宽口带柄带盖的陶杯,一个带盖砂锅,一个齐膝高带柄的陶炉,比水桶还粗。她注意到老陶匠多看了几眼陶炉,好像有些不满意,她过去问:“老陶匠,炉子有问题吗?”
“蠢大蠢大的,不好看,烧火还费炭。”
李大娘毫不掩饰地讥笑一声。
陶椿:……
“你做这个是为了冬天在屋里吃锅子?”老陶匠问,“吃锅子要烧炭,炭没火,你这炉壁又粗又高,热气能聚起来?炭能烤到锅底?毁了重做。”
“等等!”陶椿赶忙去抢过来,“我有法子补救,我把火膛往上抬就行了。”
“随你。”只要不往出卖,老陶匠勉强能睁只眼闭只眼。
陶椿出去吃完饭又急匆匆回陶棚,她把炉子里烧炭的挡板拆了往上移。
“呀!还有人。”山上的男人下来了,他们吃饱肚子准备睡觉。
“我出去,这就出去。”陶椿抱走炉子拿走工具,她喊邬常安给她生堆火,她把陶炉放在倒扣的盆子上,借着火光,她细致地修补火膛。
邬常安在一旁做木活,他打算先用栎树枝做个小的转盘出来,方便发现问题。
老木匠难得没进屋,他坐在夜色里挥动斧头砍扛下山的栎树枝。
不时会有人路过看一会儿,人来人又走,专注自己活儿的三个人毫不受扰,一直忙到大半夜。
陶椿和邬常安前后脚忙完,邬常安把陶炉搬进陶棚,他给陶椿展示他做的转盘,如陀螺形状的转盘卡在木架子上,转盘上缠两圈麻绳,他拽绳子的时候,转盘缓慢地转动。
“木架子要结实,不然像石碾子一样的木墩子转两圈就把架子撞散了。”陶椿撑着下巴提意见,“还有,这个圈口留的缝隙不能太大,转盘转动的幅度太大了,陶坯前后左右晃荡,哪儿还用得成。”
“你说得对,这次先做一个出来试一试,等回去了,冬天没事的时候,我试着用石头雕一个。”邬常安说。
“嗯,我回去睡觉了。”陶椿站起来伸个懒腰,“哎呀,我竟然学会制陶了!”
真是想不到啊,有生之年她还能当上手艺人,她这要是死了再穿到原始社会,靠制陶能当上一个小部落的二当家吧?
陶椿嘎嘎笑几声,靠幻想把自己乐得合不拢嘴。
“等等。”邬常安慢了一步就见她大摇大摆地走远了,顾不上害羞,他追上去把一柄木簪强塞她手里,“给你做的,你不能不收。”
陶椿举起木簪借着月光细看,柳叶形状的簪子,也不晓得他捂了多久,木头都捂热了。
“哪有送人东西还强塞的。”陶椿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什么时候刻的?晚上吗?”
“下午刻的,我下山的时候看到一节阴干的山核桃枝,就拿回来刻了簪子。”邬常安小声说,“喜不喜欢?”
陶椿“噢”一声,像是没听到后一句话,她攥着簪子快步走了。
“哎!”
陶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一闪身消失在门口。
邬常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他灭了火回陶棚睡觉。
老陶匠看了一场好戏,他也不砍树了,斧头一撂,他也回屋睡觉。
陶椿倒在地铺上翻腾了一会儿,她暗骂这胆小鬼还挺会讨好人,哼了又哼,她翘着嘴巴睡着了。
搬陶坯进窑是大事,天一亮,大伙儿就忙活开了,除了做饭的人,其他人都搬着抬着陶坯上山。
陶窑昨晚烧过,这会儿里面还有热气,保温聚热效果显著。陶椿站在窑门外探头往里看,里面点了五六个油盏,借着火光她匆匆扫一眼,窑洞内部砌了阶梯形状的平台,土面上有无数烧干的泥点,陶坯交到放坯人手上,随即摞在泥点上了。
近四百件陶坯入窑,一个时辰过去了,明媚的日头照亮了山林。
深秋,树上的叶子掉了七七八八,没有浓密树冠的遮挡,山里格外开阔。
陶椿看见对面的山上有一片红,她探身看,问:“那边是不是一片山楂树?”
“是山楂树,唉,山里的山楂又酸又涩,我在山外的时候看见卖糖葫芦的,我还嘀咕山外的人嘴巴怪。有一次实在没忍住买了一串,人家的山楂只有一点点酸,不涩嘴巴。”黄鹂说。
“是树种的问题,我之前还琢磨着让录事官从山外给我买几棵果树,板栗、苹果、核桃、枣树、柿子这些都从山外买些树种。”陶椿说,“你们买吗?遇到机会,我们一起多买点。”
“行,你买了树各分我一棵,我给你钱。”雪娘说。
“就是想让你买,你娘家在帝陵,帝陵的守陵人见山外人的机会多些。”陶椿笑。
“噢,这样啊,行,等陶烧好了,我就回去。”雪娘说,“我交代我娘帮我们买,尽量明年春天把果树种下。”
“不老实,你们乱种树,我要跟陵长说。”李大娘又像个斗鸡一样咕咕叫。
没人理她。
“咦?椿妹子,你这头发绾得挺好看。没见你用过簪子,头发盘起来挺适合你。”雪娘故意夸陶椿,“你脸蛋形状柔和圆润,头发绾起来看着可妩媚了,对对对!就你这个样,低眉顺眼捻个笑!”
陶椿做足了姿态讨一波夸,大伙儿说笑着下山。
李大娘怄得半死,却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
邬常安被老陶匠安排帮他砍树枝,他一心做事,山上的人下来了,他才发觉。
“可算下来了,饭都要冷了。其他人呢?陶窑还没点火?”邬常安问。
陶椿注意到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地从她身上掠过,她心想她一大早爬起来绾头发真是睡糊涂了,她有点恼自己会有这个举动。
“我们下来的时候还没点火,估计也快了。”姜红玉说,“小核桃吃饭了?”
其他人回屋里吃,陶椿跟姜红玉留下吃邬常安开的小灶。
“吃了,碗里剩下的菜都是你们的,我也吃了。”邬常安察觉陶椿不高兴,他心里
莫名,刚刚下山的时候不是还在笑?转眼看见她头上的木簪,他心里一荡。
“你喜欢簪子。”他得意地笑,“我今天再给你刻一个,刻个带花的。”
“哎呦,难怪弟妹一大早起来绾头发,就没见她绾过发,原来是老三送了簪子。”姜红玉打趣,她心想邬老大不用再担心老三把媳妇冷落跑了,她都没跑,陶椿跑什么。
“不喜欢,拽得头发疼。”陶椿摇头,“我今天就是试一下。”
“我多给你刻几支簪子,还有木钗,簪子多了就不用簪得太紧实。”邬常安忙说,她能用上他送的东西他太高兴了。
陶椿没再说话,她埋头吃饭。
“小叔,我也要。”小核桃趴他膝盖上,“我要带花的簪子。”
“行行行,你也有。”邬常安捏她的脸蛋。
山上的男人们下来了,陶椿往山上看,山上两处都有青烟冒出来,陶窑点火了。
陶窑和炭窑都在烧火,除了烧火的两人,其他人不用再守在山上,砍树的活儿暂且停下,男人们也加入做陶坯的队伍,他们负责做陶缸。
老陶匠又带了十个人入山,到了傍晚,他们扛着两节一人多高的老榆木下山,邬常安和老陶匠立马着手做转盘。
五天后,第一窑陶开窑,如石碾子一样的转盘也做成了,上粗下细卡在木架子上,下端削尖能钻土,粗麻绳缠在木墩子的上半截上。
年婶子看了一下,说:“先开窑取陶器,再把晾干的陶坯搬进去烧第二窑,忙完了我们试下这个转盘。”
陶椿一马当先地跑了,她昨晚就跟邬常安试用过转盘,他拉绳,她捏泥坯,一柱香的功夫做成了一个大肚坛子。拉绳的人吃力些,她轻松许多,陶坯转她不转,怎么会不省力。
这窑陶从点火到熄火,老陶匠没吭过声,也没上山守过火,全凭陵户自己摸索。
开窑时,负责烧火的人格外紧张。
封窑门的泥墙砸开,滚烫的热意如豺狼一样扑出来,陶椿迅速退开,她感觉头发被烧了似的。
“里面还这么热啊?”陶椿摸着头发问。
“嗯,要散一会儿才能进人。”话是这么说,烧火的男人已经按耐不住快步跑进去了。不多一会儿,他抱个陶罐出来,陶罐用皮子裹着,没有破损裂开,深灰色的陶坯烧成了漆黑发亮的颜色。
老陶匠这会儿走过来,他屈膝蹲下,一指扣陶,敲击声如流水击石。
“成了。”老陶匠宣布,“这窑陶温度没问题,只要陶坯没问题,就不会烧坏。”
“陶坯肯定没问题,你可是一一检查过的。”烧火的男人没好气,“我们外行都能把窑烧好,要是有裂的,指定是你的责任。”
“胡禄,说话注意点。”年婶子提醒,“你会烧窑是老陶匠教的,真论起来,你还要叫声师父。”
胡禄瞥见老陶匠不恼,他哼道:“这老陶匠就是想偷懒,挖土是我们,筛土是我们,打坯是我们,烧炭是我们,烧窑还是我们,他这个老家伙会享福。”
老陶匠笑而不语。
“看窑里能不能进人了,把陶器都搬出来。”这老陶匠软硬不吃,年婶子不想再在这事上费口舌。
先后五个男人进窑,其他人在窑门外等着,有陶器递出来,他们缩着手用袖口垫着接过陶器往空地上放。
轮到陶椿,她正好接到她的烤盘,盘子漆黑发亮,把手处的接口完全没有裂痕,陶面上的锤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好看了。
“看,我的烤盘。”陶椿凑到姜红玉和邬常安眼皮子底下炫耀,“回去了我们烤肉吃。”
“是好看。”姜红玉说,“咱家的碗碟换一换吧,我们明天做些带锤纹的碗碟和陶盆。”
“椿妹子,我拿到你的火炉了。”雪娘喊。
陶椿匆匆回应姜红玉一声,她立马去看,火炉烧得也好,只不过她在上面画的几丛火苗变成了几道不明显的划痕。
见状,她绝了在陶器上作画的心思。
一窑陶器全部取出来,只有三个碗裂了,还有两个陶缸的把手掉了,其他的都没多大的毛病。
八九十个人来回跑两趟把陶器都搬下山,又把陶棚里晾干的陶坯搬上山装进窑里,一窑装满,陶棚里的陶器还有剩的,但陶土不多了。
过了晌,第二窑陶开火,闲下来的人把剩下的陶土都和了,砸上半天,搅上劲了,年婶子点她儿子切一大坨陶泥放木转盘上打坯。
其他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儿,围了一圈看热闹。
坯底做成,胡家全用胳膊推着泥坯往上塑,邬常安让人来拉绳子,绳子拉动木墩子转,陶坯转动着直接送到人手上。
陶坯越塑越高,胡家全越站越直,他一手撑着陶坯往外顶,木墩子转五圈,陶缸的形状就出来了。
“好。”年婶子忍不住叫好,“老陶匠跟我说了,这主意是邬老三想出来的,今年分肉,他家能多得一条猪腿和二十斤肥猪肉。”
其他人忍不住羡慕。
“是陶椿想出来的主意,不是我。”邬常安纠正。
“我只提出个主意,这个形状的转盘是他自己改进的,不是我琢磨出来的。”陶椿说。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我都夸。”年婶子摆手,“别围着了,各忙各的去。”
有这个转盘,又有充足的人手,有人拉绳有人捏坯,一天就做了三个大水缸,之前一天只能做一个。
中途没土了,陶椿她们又上山挖土,如之前一样,白天挖土,夜里筛土,挖一天土、和半天的泥、打半天的坯。
第二窑陶开窑的时候,陶棚里堆了近九百个陶坯,十四个水缸、六百三十余个碗碟、一百二十余个砂锅和配套的炉子。
如此半个月过去了,口粮不多了,年婶子带一大批人先把两窑陶器挑回去,撇下二十个男人留在山谷里继续砍柴烧炭,再开两窑把剩下的陶坯烧了。
陶椿和姜红玉带着小核桃先回家,邬常安被撇下了,他做饭好吃,被其他人强留下来继续给他们做饭。
人走了大半,山谷里顿时空荡下来。
老陶匠见年芙蕖和陶椿都走了,他打开大门,使唤剩下的陵户把砍去枝桠的栎树抬进院子,架在他的院墙上。
“你不是要用这几棵树做东西?我还以为你要打棺材。”邬常安纳闷,“院子上面架梁做什么?你要把院子搭成棚子?”
“做棺材要用干木,我晾木头。”老陶匠说。
“还真要打棺材?”邬常安胡猜的,“晾木头放地上晾也成……算了算了,你别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我们帮你抬。”
邬常安身上有伤,用不上他扛木头,他跟老陶匠负责扶梯子挪桌子。
老陶匠留意着他的表情,见他在院子里皱着脸嗅鼻子,他立马拉下脸重哼一声。
邬常安讪讪的,他揉一下鼻子。
扛树的人呼吸重,进了院子深吸一口气差点哕出来,“啥玩意儿臭了?一股子腐臭味。”
“腊排骨坏了,扔的时候水流一地,味洗不掉。”老陶匠面无表情地说,“快点干活,树架上去了你们就出去。”
男人们累得懒得跟他计较,他们踩着梯子把重的一头先搭上墙,再扛起拖在地上的树干吆喝着往另一面院墙上摞。越是累,呼吸越重,臭气熏得他们止不住地呕。
好不容易把四棵树都搭墙上了,累得半死的男人们拔腿就跑,在山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老家伙真邋遢,臭水洒地上了,把土铲了不就行了。”胡家全搓脸,“可恶心死我了,晌午的饭都不用吃了。”
邬常安神色有点恍惚,老陶匠如果还要晾木头做棺材,那他儿子下葬时的棺材哪来的?还有他为啥一出门就锁门?他心头浮现一个猜想,但这太可怕了。
“哎?邬老三,你去哪儿?”胡家全见他跑了,他大声问。
邬常安没理,他去敲老陶匠家的门,听见脚步声靠近,他努力回忆这些天老陶匠身上的味道,艾草味很重,还有点臭。
吱呀一声,门开了
,老陶匠木着一张老脸,手上掂着一把铁锹。
“做甚?”
邬常安往院子里瞅,院子里有铲土的痕迹,他的目光溜到老陶匠手里的铁锹上,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猜想挺荒缪。
“接下来十天,你还跟我们一起吃饭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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