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南头也不抬:“正忙着呢。”
为首的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冷淡地看他一眼,从书立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一眼封皮的名字,在表册里记下几个字,并说道:“学生会的,抓抄袭,你被记上了,于小南。”
“啊?”于小南这才停下笔,一脸懵然。
桌上的另一个本被人抽走并翻开,上面的花体整齐又漂亮,重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一看便知出自一个细心的女孩之手。
“安晞兮,”戴眼镜的男生垂下眼,接着在表册里记下这个名字,“之后会有通报批评,留心一下。”
“……”
过了会儿,接完水的安晞兮与程涵走了进来,发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也没多想,径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被身后的余瑶瑶喊住了。
“安晞兮,你被学生会记录了抄袭。”
“嗯?”安晞兮转过身,有些懵,“什么抄袭?”
“就是,你的英语作业,刚刚有学生会的来抓。”
程涵把安晞兮护在身后:“可是她作业已经早都交给你了啊,而且她也不在。”
“被抄袭的那个人属于纵容,也需要通报。”
“……”
安晞兮眨了眨眼:“可是我作业不是都交给你了吗?”
“这个……”余瑶瑶垂下眼睫,犹豫着想说些什么,被跑过来的于小南盖上了声音。
“抱歉啊,安……安同学,是我没注意到有学生会检查的人,他们来得太突然了。”
安晞兮心里往下一沉,知道了这属于飞来横祸,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眉头蹙在了一起,不自觉地攥紧捏着衣角的手。
程涵轻轻碰了下安晞兮的手,而后看一眼眼前始作俑者的两个人,冷着脸道:“余瑶瑶,是你把作业给这家伙的吧!”
余瑶瑶嗓门提高了不少:“我只是收作业的,想把作业收齐,我为什么要专门把安晞兮的作业挑出来给他啊?”
程涵冷哼一声:“我之前就看见了,你每次都把晞兮给的小面包分出去,要不然直接就是扔进垃圾桶!”
“你!”
“最看不惯你这么虚伪的人了,哼。”程涵瞪余瑶瑶一眼,牵起安晞兮,“晞兮,我们走,等放学了我陪你去跟老师解释一下。”
之后,安晞兮跟程涵一起去老师办公室跟英语老师解释了一下,重新补交了作业,只是已经被学生会记了名的通报在所难免。
以至于下午的时候,那一整节体育课,安晞兮都有点愁眉苦脸。
“涵涵,你上午说的是真的吗?”操场围栏外的长椅上,安晞兮在心里想了好久,还是问了出来。
“——余瑶瑶是不是很讨厌我呀?”
“嗯……”程涵随手扯了一片身旁矮树的叶子,“怎么说呢,晞兮你其实没必要去在意别人对你的喜欢或者讨厌,其实之前就想说来着,但说出来又怕你难过,想了想还是得说,要不然以后该更难过了。”
安晞兮安静的望着程涵,阳光在她的发上铺洒一片碎金。金灿灿的光线里,她的皮肤白而细腻,像是精致的白瓷,透着亮,却好像有点易碎。
“有时候,我们把我们觉得好的东西分享给别人,别人未必会喜欢,反而会觉得是累赘,当然分享肯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呀,但也会有人不领情,比如余瑶瑶。”
“嗯,是这样吗……”
安晞兮垂下眸,看着地面上长长的影子,能理解程涵所说的。
迟钝的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事实如此。
只是爷爷以前经常对她说,待人以诚,常怀感恩之心,他日,也一定能收获真诚。
爷爷奶奶都是温柔慈祥的人,跟着他们长大,也养成了她温吞的性子,随遇而安,害怕争端。
所以一向要强的妈妈,在把她接到身边照顾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把她送了回来。
那时,妈妈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吼她,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受人欺负被人造谣了连吱一声都不吱,你是木头吗!
年纪还小的安晞兮蜷缩在沙发里,真的把自己变成了像树桩一样的模样,闷声不语。
下午的阳光温暖又柔和,照在湖面上映出一片波光粼粼,操场上的草坪也泛着金闪闪的光,也照在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身上。
只是到了安晞兮这儿,就有点沉闷了。
对她来说,体育课总是没有参与感的,所以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体育课,以前在别人去上课时她就躲在教室里看小漫画。
后来程涵跟她说,体育课的阳光又新鲜又明朗,她瞧着眼睛晶亮的程涵,也没有办法拒绝。
纤瘦的女孩坐在草坪的边缘,抱着腿,把脸埋起来,遥望着天空发呆。
在快要眯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忽然多了一个身影。
“哎,醒醒。”
安晞兮睁开眼,看见体育委员和余瑶瑶。
体育委员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登记表,大致看了眼,而后问道:“等会儿得测立定跳远,你可以吗?”
安晞兮抬头望向居高临下的两个人,她们站在阳光里,额头上还沁着刚跑完步留下的细汗,看起来明媚又开朗,不像她这么死气沉沉。
这会儿程涵才跑了过来停到她们面前,气喘吁吁的说:“晞兮要不你还是算了吧?”
“跳个远而已又不是要人命。”余瑶瑶实在看不惯这娇气劲儿了,忍不住小声吐槽。
安晞兮抬眼看向她们,笃定地说:“我跳吧,可以的。”
话虽是这么说,安晞兮还是有些怯,她初中跳过寥寥几次,连一米五都不到,似乎有那么些丢人。
她脸皮薄,在同学们的围观里,深吸一口气,奋力一跳——
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
第二次跳,才跳了个和身高差不多的一米五八。
一堂煎熬的体育课算是终于落下了帷幕。
安晞兮和程涵从操场走出来的时候,还偶遇了祁淮。
祁淮抱着篮球,穿着运动衣,看到两个女孩,笑问:“刚上完体育课吗?”
安晞兮的小脸还有些红扑扑的:“嗯,有点累。”
程涵原本很正常的脸也莫名的泛起红晕,她抬头悄悄看一眼祁淮,又飞快躲开,语气比以往柔了不少:“学长你下节也是体育课吗?”
“那倒不是,”祁淮笑容和煦,“重点班的体育老师一直生病,我们很久没上过体育课了。”
安晞兮一听眼睛亮了,抬头看向祁淮:“真的吗?”
“对呢,体育老师是为了我们的学习才生病的。”
“那我下次的分班考试一定要努力。”安晞兮感觉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下定决心说。
祁淮看到小姑娘忽然一扫而空的阴霾,忍不住拍拍她的头:“那模考加油呢。”
程涵一听,也备受鼓舞,“我也要加油。”
祁淮:“对了,下午你来我们班找我吧,我把我用过的学习资料给你,你应该会需要。”
“好耶,谢谢学长!”
下午放学,程涵回宿舍洗衣服去了,安晞兮便拿着面包和牛奶准备到走廊外面吃完饭,吃完又带了点小零食打算去找祁淮拿资料,顺便感谢一下。
经过长长的走廊,安晞兮一边走,一边数着班级门牌号,生怕错过,然后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时,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当班委好烦啊,我以为体育委员就是带着同学们一起玩和锻炼身体的,结果还需要填表记录,还得监督缺少锻炼的人。”
“事儿这么多吗?要不不干了。”
“对了,你把这个吃了吧,太甜了我有点不喜欢。”
“啊,谁给你的这么好,看着挺好吃的啊。”
“别说了,我又不喜欢吃这种,只是碍于面子接下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今天都不会喊她去跳远,磨磨蹭蹭等她练了好久她才过来测。”
“这样的吗……”
安晞兮停在原地,心直往下坠,前面唠嗑的两人还在闲聊着,她也不好意思过去了,转过身,打算下楼梯绕道走,却发现绕不过去,于是只好藏到了旋转楼梯的背面,坐在了台阶上。
等到声音渐渐消失,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头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嗳,安晞兮。”
安晞兮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趴在楼梯栏杆上的沈稚禾,他的嘴里还叼了根棒棒糖,看起来很是悠闲。
安晞兮别过头,不是很想理他。
下一秒,少年就翻过栏杆,一跃而下,跳到了她面前,带起一小片灰尘。
沈稚禾低头瞧了眼她的发旋儿,轻嗤:“怎么跟名字一样,这么安静。”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静的空气。
“……”
以往都是沈稚禾懒得搭理别人,到哪都是一股高冷范儿,没想到这小姑娘挺傲,还不带理人的,索性坐到了她旁边。
结果,人家还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好像他是个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稚哥儿自然而然地又想起当年小卖部的一面之缘,稍微想了下,也不是很在意,反而在意的另有其事,于是便忍不住想开导一番。
“你都听到了吧?”少年的声音明澈好听,还透着股得意劲儿,“她们刚刚说的。”
“……”
“你不应该把零食分享给那么多人的,总有人会不领情,”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安晞兮怀里的那个零食塑料袋,而后移开视线,接着道,
“——还不如分享给我。”
“?”安晞兮一听惊讶极了,忍不住扭头看他,发现他非常严肃认真的表情,于是下意识地双手护住了怀里的吃的,努力咽下心里想说的“给谁都不给你”。
稚哥不仅凶,怎么还喜欢强人所难。
安晞兮又默不作声地往离他远的方向挪了挪。
这时候,她又听见稚哥的声音,这回没了刚才那股懒散劲儿,声音沉稳了不少。
“你受伤了?”
安晞兮一呆,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向自己的膝盖,果然有一处擦破皮儿了,她都没注意到,应该是自己练跳远时不小心摔到了。
不过没关系,虽然她体虚,痛感并不是很敏感,低声说了句“没事”,“谢谢关心”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就忽然凑了过来,并且伴随着一股清冽好闻的薄荷味,把原本心里的那点小自闭小委屈忽然就摁了下去。
一枚好看的玉桂狗创可贴,被“pia”地一下贴到了膝盖上。
安晞兮的眼泪顿时涌出。
心里只剩下那一掌带来的疼痛。
安晞兮疼得龇牙咧嘴,唇角噙着泪花,心想稚哥一定是在报复她刚刚没理他。
心里想骂的话千千万,可惜敢怒不敢言。
于是她只好倔强地别过头,咬着牙不吭声。
饶是再没眼色,沈稚禾也知晓了刚刚下手太没轻重,在看到小姑娘眼角的小泪珠时,原本云淡风轻的面具被卸了下来,眼里划过显而易见的慌乱。
“……”
沈稚禾张了张口,撇开视线,看向地面上不知道谁扔的小纸片,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等了许久,面前的女孩还安静如斯,他有些烦闷的把手揣进口袋里,忽然摸到了一颗糖,于是拿出来递到安晞兮面前。
“给你糖。”
痛意过去了,安晞兮缓过劲儿,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放着糖果的手,第一反应差点觉得这里面是不是下了毒。
她眨了眨眼,发现又冷又拽又爱装的稚哥儿似乎有点不对劲,明明递给她糖,眼神却不看她,反而在躲避。
安晞兮低头瞧一眼他手里的那颗玫瑰色外包装的酥糖,再抬眸看他的脸,端详了半天,终于发现他耳尖有些微妙的淡粉。
真稀奇,大佬居然向她道歉,还脸红。
忽然觉得,有点可爱。
就和膝盖上这枚大耳朵玉桂狗一样可爱。
于是她伸手捻起那颗糖,并温声说了句谢谢,轻轻软软的,像是小猫的毛发蹭在耳边。
沈稚禾这才抬眼,想淡淡地说一句“不客气”,然而在对上女孩的脸时,倏地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日暮十分,斜阳夕照,刚好越过走廊的栏杆,照进楼梯下的一隅。橘粉色的光芒把楼梯间隔开,她坐在有光的那一面,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笑容甜甜。
而他蹲在阴影里,阳光明明照不到,却觉得很温暖。
安晞兮提着零食袋懵然地走到自家班级门口才想起来,忘记了去高二重点班找祁淮的事情。
于是她心里小声地吐槽了一句,美色误人。
而后拆开那颗酥糖,一把填进嘴里,毫不留情地把糖纸扔进了走廊边的垃圾桶,动作一气呵成,干脆而利落。
周三的时候,班主任开了一节班会,简单讲了下之后上课的注意事项,不能迟到旷课早退这个是最基本的,此外还有上课不许开小差、作业要及时完成不能抄袭、严禁在教室里打闹喧哗等等。
最后,他扶正眼镜,严肃地强调最重要的一点:“晚上放学后一定不能到处乱跑,住校生们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走读生们该回家的回家。这两周严查,9点20下自习,住宿生9点40必须回到宿舍,宿管会准时查人,走读生十点之前必须到家,班主任会挨个打电话询问家长是否安全到家。”
讲台下面有一阵儿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时间好紧哇,难道小卖部也不允许了吗?”
“唉,我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要无了,伤感。”
“怎么还要打电话给家长啊,我偶尔不想回家想住同学家里呢……”
老师用黑板擦拍了拍讲台桌,咳嗽了下,继续给下马威:“上一个翻墙的已经抓到了,会严惩不贷,希望下一个好自为之,趁早收心。”
底下一片的唉声叹气。
安晞兮托着脸,盯着数学函数公式呆了好半天,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
当然她担心的并不是必须早回家,家长要打电话这件事,而是老师所说的“作业不能抄袭”。
她不是很能理解这条“抄作业与被抄作业的人要一起通报”的这条规矩,于是在课下找了班主任,提出了疑问并且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老师当时告诉她,确实被抄作业的人没有错,甚至一定程度上是受害者,但要想杜绝抄袭的风气,只能从根源入手,所以这条规则,必须这样。
周围依旧有小声的讨论,吐槽为什么学校要管的这么严格。
安晞兮默然,望着窗外的那棵银杏树好一会儿,还伸手数了数上面站着几只小胖鸟,数了半天数不清还把自己数迷糊了,摇摇头,继续做解了一半的数学方程式。
这天中午,静校(午休时间)的时候,她睡得浑浑噩噩,还做了一个漫长混沌的梦。
梦见教室里的窗户玻璃被打碎了,同学们都说是她犯神经病干的,因为她每次都是离开教室最晚的那一个。
她向所有人解释,可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她跟妈妈说,妈妈又生气地向班主任说这件事。
班主任在全班同学面前呼吁大家友爱团结。
后来,没有人说她砸窗户的事情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在她面前说话了。
安晞兮睁开眼的时候,后背出了一身的汗,薄薄的衬衫与皮肤黏在了一块儿,抬手摸了摸额头,却是冰冷一片,一滴汗珠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想要拿起窗台的水杯喝水,在看到玻璃的那一刹那,心尖儿还是忍不住颤了下。
握了下拳,安晞兮拿起水杯,拧开瓶盖,猛得灌了一大口水,灌到呛得直咳嗽。而后放下水杯,拿出纸巾慢慢地擦桌上被溅到的水渍。
顺便把整个桌面给擦了下,擦完自己的桌面,犹豫了下,正要准备给旁边的桌面也擦擦,转头的时候,这才看见身旁不知道坐了多久的人,而后心跳还是依旧无法习惯地像按了加速键。
阳光倾泻在整张课桌,少年用胳膊枕着头,恰好睁开眼睛,卷翘的睫毛眨了下,眼眸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惬意,看到她一如既往的呆愣,唇角轻轻勾了下,声音懒洋洋的,还拖长了尾音。
“睡醒了么?”
“——你的反应,好像真的有点慢。”
安晞兮又没忍住咳嗽了下,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大了些,比以前能豁出去了:“你怎么又来了?”
沈稚禾哼笑了下,没出声,指了指桌上的那个“占座”的眼镜盒,而后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架金丝边框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戴到了鼻梁上。
居然还真的有眼镜。
安晞兮一直以为那是空的眼镜盒,神游间,面前的男生忽然猝不及防凑了过来,又把她给吓一跳。
“……干、干什么。”
金色的边框戴在少年的脸上,把原本的狂狷和张扬遮住了,多了几分俊秀与温润,衬得五官更为精致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