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禾弯起眉眼：“没事儿，我不着急，谢谢奶奶的款待。”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这里有把伞，要不你先拿着回家吧，等会家里人该着急了。”
“好。”
走出小卖部，撑开奶奶给的伞，沈稚禾沿着这条小巷走，在尽头一家书店停了下来，进去坐了会儿。
雨雾缭绕，天色将晚，整个街道愈显朦胧。
沈稚禾走出店门，点开安晞兮的头像，拨过去，再次撑开伞，踏入雨中。
而抬头的一瞬，正好望见对面玻璃窗内，喝小碗汤喝得正香的安晞兮。
透绿色的伞上缀着小雪花，站久了雨水大滴大滴地顺着伞骨落下来，“啪嗒啪嗒”，水洼掀起涟漪。
“嘟——嘟——嘟”的通话声还在响。
蚂蚁们躲在泥土下的洞穴里，捂紧耳朵，控诉不满。
哪个人类的心跳声，比雨点还大啊。
是啊是啊，站在那里发呆，真是奇怪啊。
啊啊啊不好了，洞穴发大水了！！！
啊，可恶的人类！！！
饭店里, 安晞兮独自坐在窗边，托起小脸，头顶像是笼罩了一团乌云。
“沈稚禾要走的消息你不知道吗？”
“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他会给你说的。”
“你是不是以为之前那些谣言都是稚哥的问题……”
耳边响起于利强的话, 她的眉头皱成麻花, 终于忍不住了，把刘海猛的拨到后面，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懊恼。
怪不得后面稚哥不太搭理她了。
是因为准备离开洛城吗？
还是因为在生气她不信他。
啊啊啊。可是也不能全怪她吧。
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索性不管了，开始吃饭。
炫完一笼生煎包、两串烤肉，安晞兮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抬头, 便看到了窗户玻璃上的雨点。
刚翘起的唇角, 还没维持两秒, 又落了回去。
糟糕，没带伞。
走出饭店, 安晞兮微眯着眼睛仰头观察雨势，确定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小了，才抬手护着脑袋, 往雨幕里冲。
也罢, 坚强的小女孩, 才不怕这点小雨。
安晞兮在心底默默叹息, 一直跑到路口, 突然一辆摩托车鸣着笛, 横冲直撞地往她的方向而来。
心跳倏尔加速，身体却来不及反应, 下意识闭上眼睛，以为躲不过了，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下一秒，额头便撞入一个温热的胸膛。
“你没事吧？”
身后是被沈稚禾扔掉的透绿色伞，手腕还被牵着，耳边是他焦急的声音。
“下雨天你跑这么快，闲自己命大是吗？”
一向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他，难得的音量很高，语气激烈。
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安晞兮呆呆地看向沈稚禾，显然比起差点被车撞，好久不见的他忽然出现更令人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
“我路过啊！”
“啊。”
“吓傻了？”沈稚禾抬手在安晞兮面前晃晃，“过马路小心点，总是迷迷糊糊的，之前差点被篮球打到也是，连躲都不会。”
“站那儿别动！我去捡伞！”
安晞兮看着沈稚禾走过去的背影，回想到暑假前他们的相处，却愈发委屈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沈稚禾一边说，一边打开伞抖落雨滴，撑在两人的头顶，垂眸时却看见安晞兮通红的眼眶，慌了。
“怎么了？”
安晞兮别开脸，不讲话。
“我刚刚是不是太凶了？对不起，那会儿是太急了，你别哭……”
安晞兮哭得更凶了。
雨势变大，雨伞向安晞兮的方向倾斜，可是头顶是淋不到雨了，小姑娘却哭得梨花带雨。
“好吧好吧，那等你哭完我们再走。”
听到“走”这个字眼，安晞兮一直以来累积的情绪爆发，终于忍不住，“你不是要走吗？你管我干什么。”
“还说什么想要一直和我做朋友，就算文理不同班，也不会不见面。”
“现在倒好，直接跨海走了，果然程涵说得对，男生都只会画饼，说的话都是、都是骗人的！大骗子！”
“对不起。”沈稚禾敛眸，“都是我的错。”
哭累了，安晞兮不争气地软下来，带着一丝哭腔：“算了，我也有错。”
“你哪里有错？”
“把你当成街头土匪，以为你是不良……”
安晞兮的嗓音闷闷的，说话速度很慢，忽然意识到说得有些多了，戛然而止，而倍感突兀。
“……”
良久，沈稚禾开口，语气复杂：“那你之前说的相信我，也是画饼。”
“……要不，扯平了？”
“也行。”
“…………”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安晞兮调整好情绪，忽然注意到头顶的小绿伞：“咦，这伞有点眼熟，好像我家那把啊。”
“……额，要不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那、也行。”
一路无言，却走的很慢。沈稚禾负责撑伞，安晞兮闲来无事，终于想起被她塞在包包最里头的手机。
“诶，好多未接来电！”
打开手机，赫然是好几个小红点。
正准备点进去看，眼前的雨伞忽然晃了一晃，有少许雨水落到脸上。。
“咳，手酸，没拿稳。”
“哦，没事。”安晞兮抬胳膊蹭了下脸上的水渍，再次看向手机。
“那个，要不你来打吧。”在她拇指正要点进微信的时候，沈稚禾又开口。
“嗯……”安晞兮移开视线，“好吧。”
说完，接过伞柄。
沈稚禾暗自松了口气。
雨雾笼罩整个杏花街巷，空气弥漫着泥土和花香混合的味道，两人慢悠悠走着，一直到小卖部门口。
“奶奶！”
安晞兮看到坐在门口屋檐下的奶奶，喊了声。
看到安晞兮，奶奶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嘴上却不饶人：“你这死丫头，下雨天跑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你爷爷刚刚还出去找了一圈。”
“！那他现在回来了吗？”
“又去你隔壁二叔家搓麻将去了。”
“奥。”
唠叨完安晞兮，奶奶才看到身后的高个子，笑笑：“原来是你把晞兮找回来的，快进来喝杯热茶。”
沈稚禾的额前耷拉着淋湿的碎发，把伞收好，挂到门口的架子上，抬头对奶奶扬起微笑：“谢谢奶奶。”
扭头，正好对上安晞兮直勾勾的目光。
“盯着我干什么？”安晞兮歪头，眨了眨眼，却不回答，越过他问走进门的奶奶，“奶奶，刚刚他是不是来过这里？”
“对呀，人家在这儿等好久了，快招呼人家进来。”
饭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分别是农家小炒肉、番茄炒鸡蛋、酸辣土豆丝、水煮青菜以及八宝粥。
奶奶坐主桌，给沈稚禾碗里夹菜。
沈稚禾：“谢谢奶奶，我吃不了这么多。”
安晞兮喝了一口粥，悄悄抬头，却见他捧着碗，吃得很香，吃着吃着还差点被呛到，喝了一大口粥。
奶奶笑眯眯的：“听说你们以前是同桌呢，真是太谢谢你之前帮我们小兮补习功课了，让你费心了吧。”
沈稚禾也弯起眼睛：“应该的奶奶，我也是顺便复习功课。”
“高中学习累不累呀，看你瘦的。”
“不累，还挺有趣的。”
“兮兮在班里与同学的关系处的怎么样哇。”
“很好的奶奶，没人敢欺负她。”
安晞兮在一旁安静地听两人唠嗑，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唇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只能拿喝粥来掩饰。
她发现一个秘密。
稚哥喜欢口是心非。
而且说反话、或者客气话的时候，看起来还贼和善，会用笑容掩饰。
他从前哪里是一个爱笑的人！
“今天谢谢奶奶的款待。”沈稚禾舀一勺碗里的粥，眼尾上扬。
“兮兮这孩子就是平常做事有些迷糊，还喜欢打瞌睡，晕晕乎乎的。”
“您不用担心兮兮，她很聪明的，也只是……偶尔迷糊。”
“……”
原本还在笑的唇角僵住，碗里的小炒肉忽然不香了。
安晞兮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在夸她的意思就是损他！而且是不动声色的。
以往安晞兮并不能听懂人的好赖话，总是笑着给人数钱的作风，以前相处时他的言外之意当然听不懂。
但是现在懂了。
原来以往相处的那些细节，忽然能够回溯。
“这道题是这么算的，你这个解法……”沈稚禾笑了下，“还怪新颖的，一般人想不到。”
“真的吗？”安晞兮激动抬头。
“喝点这个吧。”
“什么？”
“养乐多。”
“为什么给我？”
“买东西送的。”
“你这篇作文写的主题……还挺有深意，编名人名言的这个方法，确实挺好。”
安晞兮眼泪汪汪，“你懂我。”
“但是毕竟是应试作文，不能太独特了，得适当套一下模板。”
“沈稚禾，你跟五班的赵景是不是关系不错，能不能帮我传个话？”
“我跟他不熟。”
第二天，却见赵景拿着沈稚禾的游戏机招摇撞骗。
“你怎么在这儿？”
“哦，路过。”
不胜枚举。
吃完饭，安晞兮奉奶奶之命送沈稚禾一程。
出了门，雨已经停了，路灯也开了，两人并排走着。
安晞兮：“稚哥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沈稚禾：“没什么事情，就是闲着没事，路过。”
说完，他别开视线。
果然。安晞兮在心里想。
“你刚刚当着奶奶的面夸我的话能不能再说一次。”
沈稚禾：“……我说什么了？”
“就是我聪明啊，能干啊，之类的。”
“哦，那个啊，”沈稚禾低头扫一眼安晞兮，唇角轻轻勾起，“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你再说一遍。”
“……”今日奉承话含量已超标。
两人又无言地走了一段路。
“那个……”
“那个。”
沈稚禾：“你先说吧。”
安晞兮：“要不还是你先说吧。”
“那我……”
“算了还是我先说。”
“……那你说。”
“你来找我，是为了跟我告别吗？”安晞兮酝酿了很久，说出来的声音还是不免带了鼻音。
“不是，是我想起之前借你的笔记你还没还我。”沈稚禾回。
又是反话。又在找借口。
都要出国了，还要什么笔记。
安晞兮强装冷静：“那我们好好说个再见吧。”
“好。”
灯光一闪一闪，两个人影被拉得很长，一阵风吹过，忽然小的人影重叠到大的人影里。
安晞兮踮起脚，抱住了沈稚禾。
一瞬间，清冽的薄荷味混着皂香沁入鼻尖，她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在内心做最后的告别。
而此时的少年，心跳如擂鼓，重重地往下坠。
“你不用再掩饰，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少女笨拙地靠着他，声音闷闷，“虽然很舍不得，但是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长发被风吹到下巴，痒痒的，有一股很淡的栀子花香。
沈稚禾抬手，在她身后停留了会儿，最终，轻轻地拍了拍。
“你知道什么？”沈稚禾轻笑，“都那么明显了。”明显的心跳。
“我知道你要走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看见我不搭理我的。”
“其实……”沈稚禾的喉咙滚了下，“我是真的想把笔记拿回来。”
安晞兮忽然放手，抬头：“你怎么能这样，你……”
“我想说，我不走了。”
安晞兮愣住。
沈稚禾看向安晞兮，语气难得认真：“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做一个做一个帅气利落的决定。我打算继续在洛城学习，参加今年年底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
十六岁出头的年纪，正是迷茫的时候，也许他并不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但是他至少确定，最不想失去的是什么。
“那……那……”安晞兮意识到刚刚自己奇怪的行为，忽然有些脚趾抠地，下意识想跑的当口，忽然又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她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
语言会欺骗，但心跳不会撒谎。
夏夜悠长, 蝉鸣不止。
那晚，安晞兮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 打开手机看漫画, 看了一会儿有些犯困了, 一不留神切了页面，再看，变成了某人的个人资料页面。
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少年的脸。
困意瞬间退散。
啊啊啊啊。
安晞兮扔下手机，把脸埋进枕头。
良久，她又慢吞吞地捡回手机，发现沈稚禾发了一条朋友圈。
——心跳的证明【配图路灯】
第一反应，他也没睡。
第二反应, 他是不是意有所指？
最后, 饶是反映再慢的安晞兮, 也终于得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结论。
他……喜欢我？
想着想着, 安晞兮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渐渐阖上眼。
另外一边。
沈稚禾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好久, 忽然起身，拿起手机，一顿操作猛如虎, 把刚刚发的朋友圈删掉了。
不行, 不能太明显了。他想。安晞兮那么喜欢学习, 要是知道的话会被他吓到, 这样他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夏末初秋, 迎来了一年两度的开学季。同学们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视死如归地走进校园。
这一回，安晞兮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因为晚上回家不太安全，加上高二的学习任务开始变多，全家上下一致让她住校。
报了道，领完分班名单，确认宿舍号，整个流程下来，安晞兮的表情都略有些颓丧。
直到看见程涵，她的心情才有些回转。
“你住哪个宿舍呀？”安晞兮问。
“哦，我看看，401，你呢？”
“116。”安晞兮刚勾起的唇角瞬间又垮了回去。
程涵笑了，拍拍她的肩膀：“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没事儿，到时候我去找你玩呀！小小距离，阻碍不了我们的情谊！”
“你们聊什么呢？”赵景晃了过来。
程涵：“今年晞兮要开始住校了。”
“哦，多大点事儿。”赵景伸手，正想跟着程涵学，被程涵挡了回去。
“我家晞兮的肩膀岂是你能拍的！”
赵景：“不是，你上辈子是个尼姑吗程涵？”
“收起你那些让人误会的行为吧，你知不知道，整个暑假我收到了几个人拜托我约你出去的消息。”
赵景忍不住反驳：“不是，我就帮人家抱个书啊，捎个饭啊，又没有做出格举动，我做错什么了我？”
“反正就是，我觉得你要是对人家女孩子没感觉，你就不要对她那么好，你太热心肠了，有时候也是坏事。”程涵说。
“好吧好吧。”
“对了，稚哥呢？”程涵这会儿才想起来约饭四人组还缺个人，问道。
“他前段时间参加了暑期夏令营的集训，说是要准备一个比赛，差不多九月底就要考了，时间比较紧，所以新班报道就来不了了，让我帮他把新课本领了占个位。”
“这样啊。”程涵点头，“晞兮，那我们回宿舍铺床吧？”
“噢好。”安晞兮拉了拉书包带，勉强咧出一个笑，“我们走吧。”
安晞兮到宿舍了一会儿，几个室友也陆陆续续来了，于是一起进行了大扫除，整理宿舍。
刚来的一个月，时间过得很漫长，学校还是熟悉的学校，生活却天翻地覆，新知识、新同学、新室友……
安晞兮仿佛又变成了初中那个不爱说话，喜欢呆在角落的小鸵鸟。
这天程涵有事，安晞兮自己吃饭。
傍晚时分，她去超市里买了最喜欢的泡芙面包，以及一杯青苹果味的酸奶，坐到小树林旁的长椅上。
林荫小路上不时走过有说有笑的人群，安晞兮咬着面包的馅儿，却觉得这面包比起奶奶做的鸡蛋羹要差千百倍。
掰着指头数，居然还要八天才能过周末……
这时眼前又走过一对男女，男生摸了摸女生的头，说“下次我带你吃好吃的。”
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赵景说的话，想到这里，安晞兮拿出手机，点开沈稚禾的朋友圈，一直刷新，却再也刷不出那天晚上看到的那条。
那天之后，他们断断续续聊过，不是与学习有关，就是与吃的有关，只言片语丝毫不提及彼此的生活，因此安晞兮也不知道暑假的时候沈稚禾还去了夏令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