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定不是传言中描述的那种,脾气很大,爱仗势欺人的那种人。”
祁淮娓娓道来。
“简而言之,就是被一些怀有恶意的人泼脏水了,而那个傻子又懒得解释。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是,他因为自己的臭脾气,放弃了很重要的物理竞赛,挺让人怒其不争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有点幼稚。”
说到幼稚,安晞兮赞同地点点头。
而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包间里,沈稚禾靠在木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
王浩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是稚哥,你要是好奇他们说什么,你可以凑近点,我们不笑话你的。”
张星雨附和:“是啊,都到这份儿上了,稚哥你不用承认,也不用掩饰,我们都知道了。”
沈稚禾拳头往桌上一放,咬牙道:“你们能知道些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闷声吃桌上的肥牛温泉蛋饭。
过了一会儿,王浩楠忽然扯旁边人的袖子:“欸欸欸,我听见祁淮那小子说,你有点幼稚?”
张星雨凑近墙面:“我也听听……啊,我听见安晞兮说“他确实挺傻的。”
“我觉得,你好像希望不太大了。”
“毕竟祁淮和你的关系也不大好,你能指望他说些什么好话?”
“哦对,反正你都要走了不是,这样对人家女孩子也好。”
沈稚禾抬头皱眉:“?”
隔壁包间,祁淮说:“我去上个洗手间。”
“好。”
走出房间,经过他们包间的时候,正好传出沈稚禾咬牙切齿的声音:“能不能别笑了你们!想死吗!!!”
祁淮忍不住摇摇头,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一点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
所以,他们为什么不能做朋友呢?
安晞兮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参透。
后来知道沈稚禾的一些话只是无心的,做的那些让他不理解的事情,也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他好。
已经晚了。
沈稚禾没变,一如往前,像夏天薄荷味的气泡糖。
看起来冒了那么多泡泡,很容易炸毛,再仔细观察,会发现在周围的水世界里散发着甜意。
变的是他,可能几年的时间,磨平了他的棱角与幽暗面。
原本只是假装对这个世界和善,假装着,假装着,却发现,原来生活也挺美好,周围的人,也都挺好。
所以他毫不吝啬地在安晞兮面前聊起沈稚禾的好。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很好。
他不该再置气,对一些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了。
“喂。”
身后忽然传来沈稚禾的声音。
祁淮转身,看到沈稚禾,挑眉:“怎么?”
“你刚刚在安晞兮面前说我什么了?”
“说你之前放弃了一场物理竞赛,然后被爸妈骂了一顿。”
“就这吗?”沈稚禾面上松下来,插着兜就要转身往回走,却被祁淮一把拦住。
“就这?”他提高音量,“你知不知道这种比赛,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却轻轻松松地放弃。”
“所以呢?”对于祁淮忽然的变化,沈稚禾波澜不惊地拨开他的手腕,“这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而这态度,瞬间点燃了一向温和的祁淮的怒火,他抓住沈稚禾的脖颈,咬牙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终究还是放手,冷静下来。
所以为什么他们不做朋友呢,这一刻,答案呼之欲出。
曾经,沈稚禾是他羡慕过的别人家的孩子,聪明又恣意,无论是学习还是游戏,都能做得很好,而他只是大家眼里的“乖学生”,只能靠努力学习,不敢放学出去玩那种。
每次在家里窗户边上看见抱着篮球路过的沈稚禾,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直到看不见为止。
直到有一天,沈稚禾敲开了他们家的大门。
“和我一起玩啊。”他咧开笑脸说。
后来,他在房间里学习时,妈妈端着一杯牛奶进来说:“沈家的小孩,你和他好好相处吧,也许后面会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而又过了一阵子,妈妈还是像往常一样,走进他房间说:“听说他退学了,爸妈在国外也不管他,说不定国外养着其他小孩呢,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那天,祁淮喝下的牛奶,没有那么甜了。
初二的祁淮问刚上初中的沈稚禾:“你自己一个人住,不会觉得无聊吗?”
“会啊,但是我有阿姨照顾我,爸妈也会给我通信,我还有很多积木拼图手柄游戏还有漫画!”
明明沈稚禾身边没有家人,可是为什么他却活得那么明亮,相处得越久,他就愈发觉得刺眼。
而哪怕他后面一天天干了很多“不正经事儿”,却还是能做出他解不出的题目。那一刻心里的荆棘又开始蔓延。
很奇怪,他们应该是朋友的,他也希望他过得好。
于是他警告沈稚禾“好好学习,不要不务正业,不要那么幼稚”。
而沈稚禾却说:“好好学习也不一定有好成绩,关键还是要找对方法,需要我教你吗?”
在得知沈稚禾因为和父母赌气,放弃了物理竞赛后,祁淮气得半死,质问他“你还要不要念高中了”。
沈稚禾摊手,无所谓,就算在家自己啃课本,也能中考。
直到最后,风评越来越差,沈稚禾却满不在乎,还是总是一副“只要我想就能轻松办到”“关键是我不想”的模样。
祁淮冷眼旁观地,看着他陷入沼泽。
在沈稚禾的视角里,他是因为误会他,不理解他才决裂的。
而祁淮明白,只是因为他心底的阴暗小人作祟。
每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个反面小人,沈稚禾的小人是自大猖狂。
而他的小人,是嫉妒与不平衡。
祁淮讽笑:“怎么现在这么懦弱了,不是之前都喜欢上来打断吗?”
本以为对方会像炸毛的狮子揪他的衣领,没想到沈稚禾却是说:“如果你和安晞兮相处得很愉快,那也不是坏事,我妈已经帮我把出国的机票订好了。”
直到现在,虽然幽暗小人已经长成成熟理智温和的小人,在看到安晞兮听他聊起沈稚禾眼睛都亮星星的时候,祁淮真的很想揍这个狂妄的家伙。
于是他们的身份像是置换过来一样,祁淮终究还是扯起沈稚禾的衣领,咬牙道:“沈稚禾,你到底还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你知道安晞兮有多担心你吗?!去年我像你这个时候,已经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了,而你却还是被别人安排自己的路吗?”
也许是很多年的气累积到一起,祁淮终于揍了他一拳,在他脸颊上打出一块青色。
“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少管我!”
“早在三年前物理竞赛那次我就看不惯你了,明明就差最后一个奖项,就可以进华大少年班,你到底为什么,要放弃物理?”
“——而你现在,连唯一一个在你被谣言缠身时,还执拗地相信你的人,也要放弃吗?不是挺喜欢多管闲事喜欢保护人吗?可是在她无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祁淮怒极反笑,“沈稚禾,不是挺能挺洒脱的吗,怎么却总在关键时刻犹豫?”
沈稚禾被揍得脸歪在一旁,脑海里浮现的是他与安晞兮最后见面的那一幕。
是啊,所以究竟在犹豫什么呢。
是害怕面对未来也许会讨厌她的安晞兮,
还是,害怕面对保护不了安晞兮的自己呢。
安晞兮的声音传来, 沈稚禾下意识背过身,恨不得有隐身术。
祁淮往前走两步,挡住身后的大块头, 朝安晞兮招手:“我在这儿呢。”
安晞兮看向祁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祁淮笑笑:“没事, 正要回去呢, 走吧。”
“噢噢,好的!”
等人走后,沈稚禾从墙头拐角处走出来,目送两个人回包间。
“别看了别看了,人都走了。”王浩楠忽然出现,伸手在沈稚禾眼前晃了晃。
沈稚禾语气淡淡的:“哪里有看?”
张星雨摇摇头,把王浩楠拉过来小声说:“真是死装男。”
王浩楠:“还是第一次见到稚哥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两个人达成一致, 相视而笑。
回到包间, 餐桌上又新上了一道咖喱炸猪排, 但是安晞兮没动筷子, 喝了好几杯水,连看手机好多次。
祁淮给安晞兮碗里夹了一块猪排:“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安晞兮看着猪排被安稳地放到碗里, 抬头冲祁淮笑笑:“谢谢祁淮哥哥,其实也没多重要,没事我们继续聊我们的。”
这时手机屏幕弹出程涵的消息。
——震惊, 原来之前校外群架的是于利强啊, 你快看学校刚发的公告!
安晞兮正要拿起看, 祈淮递过来一张纸巾:“擦擦手吧。”
“好。”安晞兮接过, 对他笑笑。
太阳被云层掩着, 空气却依旧闷热。
街巷上, 行人来往。
沈稚禾走在前头,戴着一黑色鸭舌帽, 压低了帽檐。王浩楠和张星雨跟在他后面。
“沈稚禾!”王浩楠忽然喊沈稚禾的名字。
沈稚禾停下脚步,歪头对他忽然喊他的大名表示疑惑。
原本吊儿郎当的王浩楠忽然正经起来,语气认真:“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
沈稚禾:“抱歉,我不喜欢男人。”
“……”
刚酝酿好的情绪被卡了回去。
王浩楠瞬间破防:“不是,我他妈怎么可能看上你!我性取向很正常的好伐!”
沈稚禾甩王浩楠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唉,”张星雨看不下去了,替王浩楠说道,“他是想说,你丫的要是关心人家你就不要藏着掖着,真叫我**暴脾气的看不过去,原本你可不是这样的啊,怎么遇到了个小姑娘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撬墙脚了?!”
演了一段单口相声,张星雨平静说完最后一个词:“over。”
沈稚禾与王浩楠同时沉默。
几秒后,王浩楠反应过来,“喂喂喂!我说话哪有这么不好听啊?”
说完,悄摸看一眼沈稚禾的反应。
张星雨耸肩:“没办法,真话就是难听。”
“……”
王浩楠补充:“我呢其实是想说,就算你过阵子要出国了,也得好好跟人家说个再见吧?如果你就这么离开了,你觉得小姑娘心里对你是怨还是好感?放下面子去见一面,打声招呼,好聚好……”
最后的“散”没说完,被张星雨打断。
三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
“算了,”沈稚禾面上没什么反应,把打包的甜品扔给他们,“你们吃吧,我回家整理行李了。”
暑假的日子过得飞快。经过三伏天的炎热,天气预报开始时常推送雷暴天气的预警。
瞅着外面乌压压的云层,沈稚禾选择出门,找了辆绿色小单车骑上,沿着滨河路一直前行。
脚蹬开始转的时候,很多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年少轻狂放弃物理竞赛反而打游戏、听见不熟悉的同学在背后指点、父母的指责、祁淮的讥讽……
沈稚禾停下车,走到高桥栏边,望向奔流的河水。
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慢慢浮出水面。
沈家,生日宴会。
“你家阿禾真聪明,这次物理考了第一呢!”女人的声音。
“阿禾的物理天赋确实不错,之后可以考虑报个进修班。”沈父的声音。
“最近沈总也在赞助一些天文物理学的科研项目吧?”
“是的,我想继续推进我父亲离开前遗留下来的项目。”
房间里。
“阿禾,滨大附中有个物理进修班,过阵子我送你过去吧。”沈母推门而入。
“我不需要,那些我不都学会了吗?”
沈父跟着一起进来,皱眉:“听你母亲的话。”
在算题的沈稚禾忽然停笔,抬头看向他:“我可以听,但是为什么非要我去呢?爷爷生病那阵子,你还要我去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比赛,现在还假惺惺的说要推进爷爷的科研项目。”
那是年纪尚小的沈稚禾,第一次反抗。
那也是他第一次被关在房间整整一个星期,只有固定时间才会有人来送饭。
也是那次,他第一次翻墙逃出家门,做了自己从来没做的事情。
骑车跑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小卖部买一堆从来没尝过的小零食、在漫画店呆一整天无人监管……
仅仅如此吗?
放弃物理最后一轮的竞赛,只是因为不想受到父母的管教,因为错过与爷爷的最后一面吗?
沈稚禾抬头望天,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这时手机震动了下,打开,是安晞兮发来的消息。
——沈稚禾你好懦弱!你走就走,却连说一声都不敢!
刚看清,下一秒就被撤回。
沈稚禾想了想,在输入栏上打字,与此同时手机传来一个未知电话。
“您好,我是沈总派来的司机,看你迟迟不出发,沈总就特命我来接你去机场,目前我已经把行李都准备好了,你在哪,我去接你?”
而另一边发出这条消息的安晞兮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拍胸脯:“还好还好,撤回了。”
她是从于利强那里得知沈稚禾要出国的消息。
起初安晞兮还不敢置信,但是当对上沈稚禾最近的反应,忽然就抿过来了,于是在头昏脑胀,气得不行的情况下,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也罢。”安晞兮扔下手机,扭头抱起抱枕,恶狠狠,“就当他死了吧!”
十五秒后。
又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捶床:“不行!这气助消化,我得去吃点好吃的。”
黑色的车缓缓停在面前,司机起身为沈稚禾开门。
坐上车,拿起手机,还停留在与安晞兮的聊天界面。
指尖在“通话”那里停了会儿,终于按下拨通,然而对方却显示“繁忙中”,又打了几个,还是未接。
放下手机,沈稚禾看向窗外。
黑压压的云完全挡住了太阳,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车辆稳当地行驶在路上,驶出大桥与闹市。
沈稚禾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在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进入郊区附近,快到机场。
口袋里掉出什么东西,滚到了脚旁,顺着视线望去,看到了被揉成一团的玻璃糖纸。
“王叔,可以停下车吗?”
司机看向后视镜:“怎么了?”
“我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不想让自己后悔,麻烦您把我放下来吧,我爸那边我跟他讲。”
“好,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没事儿。”
下了车,沈稚禾就近打了车回小镇,并在车上拨通了叶思枕的电话。
“去哪呢小伙子。”司机大叔问。
“去杏花街。”
“好嘞,一口价100。”
“嗯?这么贵。”
“不还价,这地方也没别的车了。”
“好吧。”
沈稚禾再次拨通叶思枕的电话:“姐,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另一头的叶思枕正与男朋友吃饭,接到回马枪,晃了晃手机:“这小子,可算是想通了。”
对面的男生笑笑,在她碗里放上一块牛排。
天边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稚禾用手挡着雨,沿着杏花街一路小跑,在看到橘色牌匾的小卖部的时候,才放慢脚步,走过去。
安晞兮的奶奶看到沈稚禾,笑眯眯地打招呼:“小稚来了呀,咋淋成这样,快进来坐坐。不过兮兮这会儿不在,你是来找她的吗?”
沈稚禾进去坐了会儿。
奶奶走过来:“你说这兮兮,一放假就跟小野兔似地往外跑,转眼就不见了,这么晚指不定又是找同学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