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了。”祁淮的声音很平静。
“行。”沈稚禾耸耸肩，“反正有你没你，都一样。”
初中的时候，沈稚禾以为朋友的定义就是能够一起吃喝玩乐、谈笑风生、时常走在一起的同龄人。
后来发现这样想是太浅薄了。
而他也浅薄，他有着不为人知的小小优越感，心底里藏着一个小恶魔，在每一次帮人劝退肇事者之后，骄纵地双手环胸，昂起脑袋说：“看吧，还是你厉害！”
就像他小时候在旧书店里淘到一本《心理罪之城市之光》，看完这个故事情节，给他带来的多巴胺的悸动。
以暴制暴！
多帅啊。
世界上丧尽天良的坏人就应该像死亡笔记里那样，心脏麻痹掉。
祁淮说对了。
而他也明白了，也许朋友是阶段性的。
在那些小小的阴暗与卑劣被看透的时候，那就是我们友谊终止的时刻。
直到……他遇到了安晞兮。
每次看到他的狼狈与“另外一面”的时候，却傻傻地还要相信他。
今天他那么冲动地，重蹈覆辙一样，明明正常人都应该害怕的，而她明显连头发丝都在颤抖了，居然还返回来，向他道歉，愧疚于她“想逃跑”。
安晞兮从来没逃跑过。
反而他，才是那个逃跑的人。
夏天似乎是个很适合把自己藏起来的季节。
外面那么热, 不适合出去，待在属于自己的小角落乘凉，也是很不错。
沈稚禾一直是这样想的。
擅长逃跑的他, 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藏起来。
但很奇怪的是, 每次在“踩点”的时候, 都能遇见同一个人。
第一次是逃掉了初中组物理竞赛。
那天的阳光很毒辣，沈稚禾骑着自行车骑了好远好远，避开同学朋友的八卦，躲避父母的斥责质问。
一直到很远的西边，离开繁华新区，到了富有烟火气的老小镇。
巷子深处有家小卖部，门口的店面小小的, 却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吸引了他停下来。
装修很简单, 墙上的白漆很多都掉了色, 风扇转着发出吱呀的声音，沈稚禾走到里面, 停留在卖瓶装水的区域，双手环胸，盯着并排的红茶绿茶陷入了沉思。
“好希望有吃不完的冰糕啊！”
“夏天, 就是应该配上橘子汽水和绿豆饼糕才对！”
“好热啊……爷爷怎么还不回来呀。”
忽然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沈稚禾转身, 看到趴在收银台桌上, 撑着小脸的小姑娘, 脸颊鼓鼓的, 扎着俩麻花辫。
视线对视一瞬。
她冲他弯了弯眼睛, 笑了。
“你是想喝红茶吗？”女孩指了指门口的冰箱，“那里有很多牌子, 夏天好多人买，进的多。”
沈稚禾走到前面，神色淡然地问：“有没有橘子汽水？”
第二次是中考结束后不久，沈稚禾被父母安排到偏远的小镇上学，收走了所有的娱乐设备。
他不想。
翻墙出学校，却遇上有过节的小混混们，还有个呆头呆脑的小女孩给他送纸巾和零食。
后来还东西的时候，她正在趴着睡觉，忽然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猛地坐起来，与他打了照面。
“呼。”女孩喘了口气，托起小脸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问，“欸，大哥哥，你知道附中的那个恣哥吗？”
沈稚禾：“？”
“他是不是真的很凶？我最近做噩梦老是被吓到，那些大哥哥们讲校园恐怖故事也太会渲染了。”
闻言，沈稚禾的眼皮跳了下，拉低帽檐，漫不经心纠正：“是zhi。”
“哦。”女孩接过他递过来的钱，给他找零，“原来是这个读音啊，谢谢你帮我纠正。”
“对了，这颗糖也给你吃吧，很甜的。”
沈稚禾接过，抬眼，对上她月牙弯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第三次，是现在。
过了很久，他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因为笑起来……太犯规了。
会让人的心摇摆不定。
放暑假的这几日，并没有想象中“解放”与“自由”的感觉。
某天下午，安晞兮躺在床上翻滚了几圈，终于气不过，猛地坐起来，拍了一下床板，然后……疼得“嘶”了声，抬手连忙吹吹。
太气人了！
怎么能这样！
这时候，手机震动了下，是程涵发来的扣扣消息，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安晞兮回了一个兔兔开心的表情包，起身找衣服。
“老板，给我来碗泡面！”
“得嘞！”
一家老旧的游戏厅里，光线不大好，胜在价格实惠，买账的人就多了。平常开学的时候生意不好，放假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报完下午加餐，赵景扭头看向身旁沈稚禾敲键盘的操作，嘟囔道：“哇稚哥你真的是第一次玩这个吗？为什么升级这么快啊。”
电脑屏幕结束显示“游戏结束，恭喜胜利”的一行字。
沈稚禾摘下耳机，挂在脖颈上，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口，语气懒淡：“不知道。”
“下一局要不你当队长吧。”
“我不喜欢指点江山。”
“不是，就是主要你这个胜率，比较吸引人和我们组队。”
“哦。”沈稚禾咳了下，坐正，返回主页面，“那也行。”
“您的泡面来咯！”
王浩楠端着泡面走过来，放到两人中间的桌面上，瞅了眼沈稚禾的屏幕，笑嘻嘻道：“不愧是当年我们附中一条街的扛把子啊。”
“过去的事了。”沈稚禾淡淡说。
赵景跟着吹彩虹屁：“稚哥一直都很厉害的。”
沈稚禾摸了摸后脖颈，说“我出去买点雪糕”，起身出了游戏厅。
初中时，因为“拔刀相助”过，沈稚禾偶尔与王浩楠他们“混”在一起。
后来因为有一次校外争执事态比较严重，他们受了牵连，沈稚禾怄气退学，他俩也跟着不上了，开了家小小的游戏厅。
在冰糕柜里挑了几根巧克力蛋卷，转身欲走，忽然脚步顿了下，又折返回来，挑了一根夹心红豆的绿豆冰糕。
拎着满当当的袋子，沈稚禾瞥了一眼，唇角轻轻勾了下，走到收银台，看到前面排队的人，连忙转身折返回去。
“哎呀，我那张十块钱不知道丢哪里了，怎么办，程涵你有吗？”
“我没有啊，用饭卡用习惯了，出门忘记带钱了……”
“还差五块。”老板娘有点不耐烦，“怎么回事呀，磨磨唧唧的，钱不够就不要拿那么多喔。”
安晞兮抓了抓头发：“那要不我们放回去些东西吧。”
“我这里有。”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给。”
说完，他递给老板娘。
“谢谢。”安晞兮如释重负，扭头问他，“我家离得不远，等会我回去取一下钱还你吧？”
“额，”男生结完自己的帐，“不用的。”
“这太不好意思了。”
“对呀对呀，我们怎么能让你平白无故替我们付账。”
“怎么说呢，”男生想了半天，有些语无伦次，“就是，呃，你当我是我捡的吧，你不是正好丢了十块吗？”
“啊？”
“等等……别走呀。”
安晞兮和程涵小跑着追出去。
“喂，你站那儿干嘛，钱也丢了？”老板娘扯着嗓门冲玻璃柜后的沈稚禾吆喝。
“有点渴。”沈稚禾已读乱回，想顺手拿瓶饮料，忽然想到她刚刚的态度，“啪”地一下关上立柜门，走到前台。
“要这几根雪糕。”他冷着脸说。
拎着袋子回去的时候，几个男生已经坐着开始闲聊起来，赵景看到他笑着招招手，“快来。”
“在聊什么？”沈稚禾顺口问道。
“在……”赵景正想说，被王浩楠突然伸过来的手捂住了。
“没什么。”王浩楠尬笑道，“就是在聊聊生活，聊聊学习。”
“哦。”沈稚禾话很少，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张星雨也松了口气。
——他们刚刚在互通沈稚禾的八卦。
从沈稚禾初中时候就总是冷着脸像被谁欠了八百万一样，但是其实都是他借别人的漫画书看。
“哈哈哈，所以他最后还了吗？”
“还了钱。”王浩楠想起这事儿就心痛，“我的限量版《柯南》和《阿衰》……”
赵景想起来忍不住又笑道：“我想起来了，之前他还有本什么高冷校霸养成计划还是啥书来着……”
“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小众的爱好啊哈哈哈哈。”
“……”
张星雨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就是在聊你们高中学习累不累。”
“对了，我们现在分科了，稚哥的成绩能排年级前五十呢。”
王浩楠感慨道：“那真的挺好的。”
赵景问：“话说你们不打算重新上高中了吗？”
“生活所迫啊，反正成绩也不好，我俩都是爷爷奶奶拉扯大的，想早点赚钱。”
“我们出去打工因为年龄问题也没人要，就只好在小镇开个小店勉强糊口吧。”张星雨也回复说。
夏日悠长，傍晚知了声不绝于耳。
沈稚禾挎着书包又来到他们的店。
“这是我从家里找的笔记，本来想卖掉，但是不如送给有缘人。”他清清嗓子说。
“在家学习稍微补一下，等你们赚够钱可以重新回去上学，至少也要试一下，就这么放弃也太可惜了。”
“多谢稚哥了。”王浩楠嘿嘿一笑，向沈稚禾鞠一个社会的躬。
“客气。”
“对了，我俩最近观察了下，那小姑娘的行程就是小卖部——书店两点一线，她真能吃啊，每天看她不是在吃烤肠就是在吃臭豆腐，家里不是小卖部吗？还买这么多……”
“会不会家里已经被吃空了？”
“……”
沈稚禾眉头微拧：“谁让你们观察人家的生活了。”
张星雨：“不是你说的吗？让我们多照看她一点。”
王浩楠：“对啊，你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想让我们帮你观察一下她的喜好嘛。”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们帮忙多注意一下除了周回，还会不会有别人找她的事儿。”
据他的印象，好像也有人对小姑娘有怨，不单纯是因为他。
王浩楠笑呵呵道：“这两个好像不冲突吧。”
张星雨：“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关心，你为什么不自己主动去保护她呢？”
王浩楠这才反应过来：“对哦，你这跟交代后事一样，搞得你要去什么很远的地方一样。”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看向沈稚禾。
“嗯。”很轻的声音。
“——我可能要出国了。”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却显得他的声音更加冷寂清晰。
“如果我不在这个小镇了，希望她有困难的时候，你们能够帮一下忙。”
第44章 寿司
本应该是轻松愉快的暑假, 在过了一阵不规律的无聊生活后，越发感觉漫长难捱了。
某天，安晞兮去程涵家附近玩, 傍晚的时候, 程涵送她回车站。
沿途的风景匆匆而过, 在困倦得快要睡着时，“洛城附中”几个大字忽然晃了过去。
安晞兮的心脏往下坠了下，困倦一扫而过，回头遥望逐渐往后退的学校。
她打开手机，在微信通讯录打下“shen”，但是很快又删掉，摇了摇头。
对方都要疏离她了, 她怎么能上赶着呢？
她可不是什么勇敢的人, 她的胆子明明很小。
又胡思乱想着, 不一会儿, 渐渐阖上眼睛，后来再醒来的时候, 已然坐过站。
又折腾了一圈，等回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若是平常上学的时候, 这个点家附近还很热闹, 但是因为放假同学们都回家了, 卖小吃的也没了, 偶尔还有狗吠声, 显得胡同更加寂寥。
这个时候, 程涵发信息过来问：你到家了吗？
为了不让程涵担心，安晞兮回复：到家了。
又过了几分钟, 程涵发过来两行字：到家就好，我刚才听赵景说放假了，你家那片有点不安全，很多混混都喜欢在那附近转悠，你以后记得晚上别出来了。
安晞兮边走边看，原本无感的心情忽然有些微妙，她停脚步，往后左右环顾了一周，转身回去时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感觉身后似乎还有脚步声，心绪收紧，拳头不自觉握紧，正准备拔腿跑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
“晞兮！”
安晞兮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祁淮：“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呀，吓我一跳。”
祁淮笑笑说：“你家附近有个淘旧书的宝藏书店，我看书入迷了，出来就天黑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买了不亏巨化算书店吧？”
祁淮挑眉：“你怎么知道？”
“咳，”想起程涵在那里借过一些不可言说的书，安晞兮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我路过过，那里书的种类挺多。”
“对，不过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安晞兮挠挠头：“路上的风景有点好看，坐过站了。”
祁淮莞尔：“像你的风格。”
“现在挺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虽然有点麻烦你，但是我感觉我真的有点需要。”安晞兮余光瞥到钻进草丛里的小黑猫，拐角处那个本应亮起来的灯却没亮。
“以前上下学真没发现这条胡同还怪吓人的，最近路灯还坏了。”
“晚上女生确实少出来比较好，虽然是学校附近，但是放假了还是挺乱的。”
“嗯，我最近也在想，开学后住宿好一些，能节省时间学习，也不用胆战心惊地回家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完长长的胡同。
另一个交叉口，沈稚禾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手指握紧，直到影子消失在尽头。
回到家，整理书桌上高一课本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蓝色封皮的本子，慢慢翻开，前面几页是标注得很清晰的必备物理公式，后面是例题。
安晞兮看着潇洒的字体，想到与沈稚禾的最后一次见面，翻出手机给祁淮发消息。
第二天，一家日料店里。
“怎么忽然想到请我吃饭了？”祁淮端坐着，笑问对面的安晞兮。
“因为你之前请我吃过饭嘛，回请你。”安晞兮回道。
祁淮夹了一块面前三文鱼寿司到安晞兮的小盘子里，声音温和：“说吧，什么事？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嗯，其实都有，”安晞兮慢吞吞地拌着碗里的咖喱肥牛乌冬面，说，“目前可能后者比较重要，但是我说了又有点怕你生气。”
祁淮勾勾唇角：“是因为沈稚禾的事儿吧？没关系，你可以问的。”
安晞兮惊讶：“你怎么知道？”
祁淮卖关子地眨了眨眼：“神机妙算。”
“就是，我想了解他之前初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儿，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他帮我教训了一些想要欺负我的人，却与我不再有联系。”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是他初中有过节的同学。”
祁淮反问：“你相信关于他的那些传言吗？”
安晞兮不假思索：“不信。”
“那你眼中的他，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有点抽象，倒是让安晞兮怔了下，她想了一会儿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以为你会说像是聪明、正义感这类褒义词。”
“不管什么形容词，都不能准确地定义一个人，要是真说的话……”一个词呼之欲出，安晞兮理智地憋住了。
脸却开始有些发热。
好看到，让人心动。
这话可不能轻易说。
“什么？”
“没什么。”某人喝了口水压惊。
“就像你说的，人的性格是很复杂，面对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相处模式，所以不能被轻易定义。而他初中只是恰巧，那些看起来‘心高气傲不知好歹’的一面被人看到，然后放大，演变得越来越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