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干净温柔的一个人,好像一直在被命运辜负,被她辜负。
十年前,裴清让捡到她的狗狗,约好高考结束见面,却没有等到她。
他收养了她的小狗,因为觉得小狗在、就有见她的理由,可是后来,小狗也不在了。
十年后的现在,林姰拍下狗狗的照片,发给她的守护神,温柔而又坚定地告诉他:【小狗等你回来。】
东恒汽车的新闻发布会近在眼前,林姰的工作强度比以往更大。
发布会前两周,乐游、东恒以及多家供应商、合作伙伴召开联合会议,乐游要在会上作出最后的汇报。
林姰准备汇报文稿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精神高度集中紧绷,到最后几乎是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地抠、看得自己都恶心。
安装到汽车上的智能座舱,导航部分用的是宏远地图,乐游这次想要争取宏远的投资,方茂森千叮咛万嘱咐,汇报的时候一定要凸显宏远这部分。
敲完汇报材料的结束语,林姰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抬头才发现偌大的格子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她面前的电脑还亮着幽幽蓝光。
“林姰姐,还不走吗?”
冷不丁从身后冒出的声音,吓到林姰。
她面无表情回头,见是刘文文,淡声:“这就走了。”
林姰把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的汇报文稿,保存在电脑桌面最显眼的位置,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而后一副累到极致忘关电脑的样子,打着呵欠拎包走人。
等电梯时,透过格子间的落地玻璃,林姰余光瞥见在她离开之后,刘文文果然按捺不住往她的位置走去。
翌日,乐游科技最大的那间会议室,多家供应商及合作单位的老总、项目负责人均已到场。
林姰抱着电脑进入会议室,方茂森正在把陈万豪引荐给宏远地图公司的老总陈立。
乐游想要争取宏远的投资,千请万请才把他们请来,陈立是今天的重点讨好对象。
粥粥凑到她们旁边讲八卦:“你们听说没,宏远跟启航是死对头。”
赵然:“当然知道啊,市面上导航做得最好的两家公司,一家是宏远,一家是启航,同行是冤家嘛。”
粥粥神秘一笑:“不止如此哦,启航老总当年其实是宏远老总的助理,结果被老板娘看上了,在宏远混不下去,最后自立门户创立启航。”
赵然惊讶:“也就是说,宏远老总被启航老总绿过?”
粥粥点头:“千万别当着宏远的面提启航,陈立脾气超级暴躁的。”
林姰准备汇报没有参与八卦,按理来说是她负责东恒这个项目,汇报理应由她来。
只不过方茂森目光掠过她,直接叫住陈万豪:“下面就让万豪给各位领导汇报一下这次智能座舱的相关情况。”
林姰见怪不怪意料之中,赵然为她鸣不平:“东恒的项目,明明是你争取下来的,熬夜是你熬的,工作是你做的,凭什么让陈万豪汇报?他陈万豪除了抢你功劳窃取你的创意他做什么了?”
林姰:“我想赌一把。”
赵然诧异:“赌什么?”
林姰淡声:“赌陈万豪没长脑子。”
她双眼平静,看向演示汇报文稿的投影仪。
果不其然,陈万豪点开的汇报,正是她当着刘文文面、留在电脑上那份。
心脏犹如被一根细细的线吊起,林姰紧盯一页一页切换的幻灯片。
直到陈万豪顿了下,面向宏远老总陈立的方向开口:“座舱的导航部分,我们采用的是宏远地图……”
他谨记方茂森嘱托,正准备趁机阿谀奉承,会议室内突然爆发一阵窃窃私语。
方茂森脸色突变,不止是方茂森,就连副总裁辛城也面带怒气,声音冷得能掉冰渣:“怎么回事?!”
陈万豪茫然,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他一个字一个字审视着幻灯片里的文字,没有发现任何错误,直到台下某家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问:“你们用的是宏远地图,为什么幻灯片里的截图是启航地图的界面?”
陈万豪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再看投影仪上展示的截图界面,那下面竟然真的带着启航公司的LOGO!
在座的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宏远陈立曾经被启航老总绿过,陈万豪满脑子都是他完了,当着所有合作商闹这么大一出乌龙,恐怕明天就要传遍整个汽车圈子。
林姰……林姰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抬眼,台下林姰面无表情,那眼底分明浮现微不可查的讥讽。
“投资的事情,我们再议吧。”
宏远老总陈立当场起身要走,辛城赶紧跟上,顺便叫住林姰:“你去汇报,让陈万豪滚下来!”
林姰面不改色,一派置身事外的漠然。
外婆总是跟她说要心地善良,要做个好人,她也的确一直如此。
但是现在,老公在国外,她心情不是太好,见老公心切,所以解决对手的时候激进了点、干脆了点、不留情面了点。
对上陈万豪万念俱灰的目光,林姰微微一笑。
对不住啦。
五月,东恒的项目到了发布会前最后的测试阶段。
在这期间陈万豪跳槽,乐游前任副总裁辞职后自立门户,创办自己的科技公司,说起来算是乐游的竞争对手,陈万豪莫名其妙被挖过去了。
午饭时间,赵然疑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陈万豪那么一个废物挖过去。”
林姰无所谓道:“管他呢。”
与此同时,手机推送新闻,标题里的“苍梧”二字毫不费力抓住林姰的眼球。
她屏住呼吸一目十行,新闻大意是说:近日,公安部门破获一起部级督办大案,高科中国分公司研发总监蒋政私下接触苍梧研发人员,利诱他们在离职之前窃取苍梧商业机密,其手段之肮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从苍梧跳槽到高科的前研发总监赵毅协助警方破案并提供大量物证。
此前,高科和苍梧的官司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高科指控苍梧偷窃高科商业专利,而苍梧正面硬刚提出无罪抗辩,反手将高科告上法庭,双方僵持不下。
如今,高科涉案人员面临有期徒刑,高科公司面临巨额罚款,其产品由于存在网络安全隐患,不被允许再进入中国市场。
同时面对芯片限制,外交部回应:“限制、打压阻挡不了中国的发展。”
那裴清让呢?
裴清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不在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可以感知。
林姰熬了几个通宵完成周末加班的工作量,而后买了机票
,准备出国去看她异国恋的丈夫。
手机收到航班信息。
看着那行日期,林姰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们去年领证的日子,也是裴清让的生日。
她记得去年自己生日的时候,她问裴清让有没有想要的,他只说等以后告诉她。
这次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睡前,林姰把行李收拾好。
她有些失眠,因为想到明天见面就精神亢奋,满脑子都是那个混蛋。
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时,外面天都快要亮了。
眼前一片黑暗,嘴唇却有被吻住的触感,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人心脏战栗。
她睁开眼睛,那人眼睫鸦羽般漆黑浓密,他看着她却没有停止吻她,嘴唇软得不可思议。
久违的清冽气息,久违的温暖怀抱。
她在被吻的间隙,不可置信地问他:“你回来了?”
裴清让眉眼弯下的弧度好漂亮:“回来了。”
她紧张兮兮地确认:“不走了?”
他笑,再度吻下来:“嗯,不走了。”
林姰是被闹钟吵醒的。
当她睁开眼睛,外面天光大亮。
眼前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家,空空荡荡。
这样的梦她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可还是会被骗。
林姰起床洗漱收拾自己,忍不住幻想,如果她会瞬移就好了,就可以和裴清让多待三十个小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宝贝到需要把每一分钟都掰开。
昨天晚上加班回来,她已经把行李收拾好。
出门前,她最后检查自己的证件、手机、钥匙有无遗忘,而后准备先把狗狗送到祝余那里。
突然之间,一向温顺且情绪稳定的狗狗跑到门口,狂吠不止。
林姰想起,往常这个时间是会有人上门送花的,送给“宝贝女士”,而晚上她不加班的时候,也会收到送给“宝贝女士”的昂贵晚餐。
她太想去见裴清让,以至于忘记打电话先取消。
裴清让这个混蛋,不在家还要让她每天都想起他,真的太过分了。
林姰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正中她喜好的花束,油画般烂漫的色彩,让人心情跟着明亮。
她在浅淡的花香里,似乎闻到了如同雪后松林的清冽气息,什么花会有裴清让的味道?
只是她急着出门赶飞机,根本顾不上细看。
直到,清越含笑的嗓音却没有任何预兆、从头顶落下:“小姐,您的花,签收一下?”
手里准备签收的签字笔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林姰怔愣着抬头。
白衬衫黑色西装裤,黑发黑瞳、高眉骨高鼻梁,天生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张脸,不是裴清让是谁?
他松散随意得仿佛只是出了一次远门,她却站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甚至分不清梦境现实。
生怕自己一开口,梦境就要如同泡沫破碎,眼前的人会倏然消失不见。
她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裴清让低头,柔声问她:“怎么,不认识了?”
林姰伸出手指,在他脸颊戳戳、捏捏。
竟然是真的,她的鼻腔一下子就酸了。
她深深望着那人漂亮深邃的眉眼,带着浓重鼻音说道:“不想签收花,想签收人。”
裴清让眉眼弯弯,漆黑眼底尽是干净明亮的纵容:“花是你的,人也是。”
林姰扑上去抱住他,委屈、想念、长久以来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化作紧紧的拥抱。
终于抱到了,终于抱到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她的眼睛不受控制慢慢湿润。
原来美梦真的可以成真。
“不走了?”
“不走了。”
心脏重重落入想念已久的温暖怀抱。
“你怎么总是买花?”
裴清让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语气轻如羽毛:“因为高中的时候你说,恋爱要从表白和一束花开始。”
“每天买花,是想告诉你,”视线相对,他一字一顿对她说:“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想和你谈恋爱。”
所以他真的听见了。
所以恋爱要从一束花开始,结婚是一辈子的恋爱、要从一片花海开始。
所以每一束花,都是表白,都是在替他跟她说我喜欢你。
“林姰。”
裴清让垂眸看向她,眉眼间仍有少年时的青涩俊秀,那是少年看向心上人才会有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
他的眉眼轻轻弯起,终于可以说出高中毕业那年想要对她说的话——
“我喜欢你,请你考虑我。”
林姰人生缺的那块拼图好像被人拼上了。
现在想来,她二十八岁的人生非常圆满,正在爱着,也正在被爱。
阳光晴好的春日,这个家重新变得满满当当,她的心里不再发空。
十七岁的裴清让收养了她的白色小狗,二十七岁的裴清让和她有了一个家。
裴清让换下衬衫西装裤、换回她喜欢的T恤运动裤。
他的头发刚修剪过,鬓角特别整齐,俊秀的脸部线条全部显现,男人脸型偏瘦、棱角分明、皮肤还白,黑发蓬松柔软搭在眉宇,透着清澈少年气。
林姰牵他的手:“回房间睡一会儿吧?”
裴清让垂着长长的睫毛,黑发半干,瞳孔也氤氲着水汽一般,显得看向她的眼神湿漉漉的,轻易让人心软。
林姰歪了歪脑袋:“我陪你?”
喜欢一个人的林姰,敛起尖刺与棱角、柔软无害,喜欢都写在眼角眉梢,露出原本非常可爱纯粹的一面。
裴清让俯身和她平视,笑问:“请问这位同学,是有读心术吗?”
林姰也笑,弯弯的眉眼弧度特别治愈:“没有读心术,是我喜欢你。”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读心术呢?
是因为喜欢、在意、时刻挂念,才能在你不说话的时候看透你的想法。
裴清让的房间被林姰定期打扫,每个休息日她晒自己被子的时候、也会连裴清让的一起,甚至自己换了一套图案幼稚的奶黄色床单被套,也给裴清让换上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日用品,但凡自己采购也要给裴清让买一份,就像他也在家,就像他明天就会回来,她从来不说想他,可是点点滴滴里都是。
为了赶飞机,林姰起了个大早,这会儿又困又兴奋。
当她躺到裴清让身边,莫名觉得他房间的床更软、味道更好闻、尤其是还有一个自己房间没有的人形抱枕,男人肩膀宽阔腰身窄瘦,抱起来非常舒服,怀里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埋头深呼吸。
“你要枕着我的手臂吗?”
如此美色在前,林姰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睛亮亮地说:“裴清让,我决定了。”
裴清让眼神询问:“什么?”
林姰仰着脸说:“从今天开始,我就要睡这个房间、睡这个床,还有……”
裴清让嘴角始终勾着,看起来特别软:“还有什么?”
林姰想说,还有睡你。
但是胆大包天如她,也没能轻易把这句话说出口。
一是因为裴清让刚回国、她想些这个其实挺流氓的。
二是裴清让那个纯爱战神,尺度应该没有这么大,需要徐徐图之。
所以眼下,她的态度相当一本正经:“提前跟你说,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裴清让似被逗笑,眉眼弯弯、听之任之:“好。”
林姰脸颊埋在裴清让颈窝,呼吸之间都是他脖颈处温热治愈的味道:“官司算是结束了吗?”
“结束了。”
高科在重压之下放弃起诉,仍然想要尝试进入中国市场,但应该是没可能了。
想想他被拘禁、被监视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林姰眼睛里的心疼有如实质:“是不是很难熬?”
裴清让抚摸她的眉眼脸庞,呼吸交织的距离,他轻声说:“想想你的话就还好。”
他瘦得很明显,下颌有更锋利的棱角,她抱着他的腰、腰身也细了不止一点。
林姰温声:“睡会儿?”
裴清让只是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那道温柔干净的目光,流转在她的眉眼鼻唇,安静柔软,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寸寸下落,带着珍而重之的意味,心脏砰砰直跳。
她被看得害羞,伸手去捂住他的眼睛,感受到浓密的睫毛扫在自己掌心:“别看了,脸红了
裴清让握住她的手,薄唇贴上去,眼睛微微弯:“脸红也好看。”
林姰脸颊发烫,咬住下嘴唇,嘴角忍不住上扬:“今天生日,有没有什么愿望?”
裴清让:“你在,我就没有生日愿望。”
“那你想一个,等想好了再跟我说。”
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提着的心脏终于落入温暖的怀抱。
林姰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在裴清让温热清冽的怀里睡着。
她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睁眼时,裴清让近在咫尺,她一时半会还没从他回国这件事里缓过神来,以至于在看到他的现在,觉得非常惊喜,心尖仿佛裹了一层蜜糖,快要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融化。
她伸手去拿手机,她一动,裴清让也半醒,下意识收紧抱她的手臂,鼻音浓重透着惺忪:“不准走。”
他一定是还在睡梦里,才会流露出平时少见的、像个少年的霸道和不讲理,腰上的手臂坚硬且存在感十足,林姰柔声说:“不走,我接个电话。”
看到那个电话号码,林姰原本不想接,但还是硬着头皮按下接听,低低叫了声妈。
只是电话那边没有崔女士的声音,耳边传来小心翼翼克制着的哭到哽咽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