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抱到自己想抱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的额头抵在裴清让胸口,才发现自己头疼得要命、眼睛也是,她想念他身上清冽治愈的气息,所有防备悄无声息融化,疲倦和困意在不经意间来袭,林姰突然觉得好累也好困。
裴清让柔声问她:“饿不饿?吃点东西睡一觉?”
林姰点头,哭和表白都太耗费力气。
偏偏她又舍不得他从眼前消失,所以裴清让去做饭的时候,她寸步不离,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走一步她跟一步,脑袋抵着他宽阔后背,如同回到自己的避风港,站着竟然也能迷迷糊糊睡着。
终于抱到这个混蛋了。
再也不要松手了。
人在心情起伏过大的时候,是很难有什么胃口的,林姰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
门铃突然被按下时,她陡然一惊,有了应激反应般眼神惊恐,下意识问:“是谁?”
那道充满防备的眼神看得裴清让心酸。
他十七岁多看一眼都觉得冒犯的人,他现在竟然让她为他担惊受怕。
他温声:“是我的律师,我们约好今天见面。”
林姰瞬间松了口气,她在等飞机的时间里,看了好多华裔科学家离世的新闻,以至于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思维往最糟糕的方向发散。
律师到达之后,林姰去到裴清让的卧室。
这里是他读硕博时住的房子,距离学校很近。
那个时候他刚和几个同学创立苍梧,应该是非常意气风发的时候。
床头的相框里,摆着他和狗狗的照片。
林姰拿起来,春光、河畔、青草地,裴清让被狗狗扑倒、笑得开怀,弯弯的眼睛里有一池春水,只是隔着相框瞧着,就让人心脏砰砰直跳。
从他房间的窗户看出去,是一片惊心打理过的小花园,在这其中,竖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小墓碑,上面写着狗狗的名字。
她想起裴清让告诉她,是因为狗狗的墓碑在这,所以没有卖掉这栋房子。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灵魂,不管经历了什么、又正在经历着什么,始终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律师离开时,已是傍晚。
裴清让推开卧室的门,呼吸变得轻而又轻。
林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在他上学时睡的那张床上,眉眼柔和、头发散乱、不带任何戒备心。
他慢慢在她的旁边躺下,她睡了多久,他看了她多久。
胸腔有沉闷的撞击感,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告诉他:她也喜欢你了。
林姰睡得并不安稳。
当眼前陷入黑暗,混沌一片的大脑开始播放电影,主演是她自己。
这部电影里,她在收到裴清让的邮件后,毅然决然选择和她分开。
之后,她去冲浪、看极光、看火山、给企鹅朋友们织毛衣,胸口空空荡荡,人生肆意潇洒。
在她已经忘记这个人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一条新闻——苍梧科技创始人裴清让在被拘捕十年后于家中自杀身亡。
看到男人黑白照片的瞬间,空空荡荡的胸口似乎有什么开始重新跳动。
她低头去看,那是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里面每一帧画面都是关于他。
如同失忆的人突然找回自己的记忆,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可是,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过往化作漫天灰烬,每一片灰烬里都是他。
弯着眼睛的、抿着嘴角的、笑着揉她脑袋的……
她拼命想要抓住,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那笑容褪色直至黑白。
耳边有人在轻声喊她的名字:“林姰。”
她找不到声音的来处,却听见那道声音温温柔柔问她:“做噩梦了吗?”
梦……是梦吗?
睁开眼睛的瞬间,所有灰烬消失,裴清让的眉眼轮廓慢慢清晰,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扑上去紧紧抱住眼前的人——温热的、骨骼坚硬的、气息清冽的,她一个人的裴清让。
湿润的眼睫扫在他的颈窝,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止不住的颤音:“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她在梦里亲身经历了一次失去,痛苦有如实质,以至于现在竟然如同失而复得,只觉得只要他还在就太好了。
裴清让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耳边温声哄着:“我不会有事的,只不过,时间可能有点久。”
“没关系,时间久不怕,”林姰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道:“我那一百多万可以买好多好多机票呢。”
他都等她那么久了,她等一等他会怎样呢?
她看着裴清让的眼睛,想要换回自己平日里面无表情的冷脸,却无法做到。
于是,她只好用这张哭花的、甚至是看起来有点可怜的脸,很认真地告诉他:“你不用着急,我会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只用一点点空闲时间等你。”
“所以你不用有负担,也不用怕耽误我,我只是偶尔才会有一点点想你,而且我也不喜欢跟人整天腻在一起,容易缺乏新鲜感,你没听过吗?距离产生美,异国恋刚刚好。”
裴清让目光流转在林姰的眉眼之间。
这个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整天跟人腻在一起的人,在他去做饭的时候寸步不离,她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他宽心。
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林姰。
比谁都坚硬,比谁都柔软。
他不忍心戳穿她,一如往常听之任之的态度:“好,都听你的。”
林姰仰起脸在他唇上奖励似的亲了下:“你要是早这么乖,我就不会把你嘴唇咬破了。”
裴清让捏她的脸,清澈眼底又是那种拿她没办法的无可奈何,只低低说了句:“你啊。”
林姰嘴角弯起,目光在不经意间触及他床头和狗狗的照片,心脏又隐隐泛起被揪扯着的疼。
“其实,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初恋,就是我们第一次接吻时,你问有没有你好亲的那个初恋……”
裴清让薄唇轻抿,唇角平直,跟她确认:“你一定要在现在说他吗?”
林姰点头。
她决定了,以后想说的话一定要说完,想要表达的爱意一定要不留余地,受伤也好过遗憾。
她抿了抿唇,哭过之后鼻音很重:“我出国留学最难熬的那段时间,是靠着他熬下来的,我不知道他在哪、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但肯定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我每天都在等他的信息,等他告诉我,我的小狗又长大了一点……可能一开始是对狗狗感兴趣,后来是对他本人感兴趣。”
对上裴清让错愕的目光,林姰继续说:“后来我想跟他表白,试探他有没有女朋友,可是我太笨了,大一的跨年夜,我问他有没有跟喜欢的女孩说新年快乐,他说今天亲口跟她说了……”
“书店的店员小姐姐告诉我,明信片是你写的,你说‘结婚了,和初恋’,他也跟我说过这句话,我经常觉得你们很像,然后在他给我发的照片里,发现狗狗瞳孔里有你的影子……”
清瘦的、高挑的、轮廓青涩的、却也让人过目难为的,十七岁的裴清让。
“所以,我说的初恋是你,我一直给你备注‘心软的神’,”林姰笑了下,那笑纯粹,也难
得有点不好意思,哭过的瞳孔亮晶晶的,“我都没见过你,就喜欢你了。”
林姰的嗓音很轻,带着细碎笑意,落在裴清让耳边,却是轰然作响,那从心脏最深处迸发的情绪有如惊涛骇浪。
“所以小狗不是你捡到的吧?怎么会那么巧,就被你捡到了。”
因为看到她哭,所以自行车骑过晏城的大街小巷,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不会被人带回家,最大的可能是被人卖到屠宰场。
十七岁的裴清让,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和林姰同床共枕的时刻,面对面坦白:“我找了很多天,因为不想看你哭,没想到最后让你哭得最厉害的人是我。”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脸颊,带着无限眷恋,指腹摩挲,珍而重之。
林姰握住他的手:“是我自己愿意的。”
如此近的距离,她能看到裴清让瞳孔深处自己的影子:“为什么愿意帮我养小狗?”
裴清让那双天生锋利的眼睛,此时没有任何攻击性,睫毛浓密低垂,目光都有些湿漉漉的。
“因为觉得只要小狗还在,我就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轻而凝定的字音变成无形的手,捏紧林姰的心脏。
所以他写在黑板上的、高考之后要做的事情,是表白。
所以他高考结束那天去见人,没有见到,回家发起高烧。
所以他告诉她“小狗会等你回来”,说的不是小狗,是他自己。
上一个十年,你在我身后。
这一个十年,我来走向你。
“裴清让。”
“嗯。”
林姰笑,笑得眼睛泛红,瞳孔深处光芒细碎:“谢谢你喜欢我。”
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无条件站在我这边,而一直以为不被爱的我,其实一直都被人温柔地爱着。
裴清让低头,吻上她的哭过的眼睛、泛红的鼻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捧着她的脸,薄唇游走一点一点往下,最后覆在她说喜欢他的嘴唇。
嘴唇相贴的瞬间,灵魂战栗,似有烟花在耳边轰然炸响,林姰勾住裴清让的脖颈,主动把自己送上去给他亲。两人都吻得很深、也很急,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唇齿相依、耳鬓厮磨,就连心跳都紧贴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如果明天世界末日,那就世界末日吧。
呼吸缱绻交错,林姰听见裴清让在耳边低声说:“谢谢你,愿意被我喜欢。”
林姰在裴清让身边,睡了这段时间最踏实的一觉。
醒来时外面天还是暗的,她却不舍得再闭上眼睛,因为天亮之后就要回国。
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是在云南,裴清让生病她不让他睡帐篷,中间的距离能隔一个人。
第二次,是她痛经,裴清让心甘情愿给她当人形抱枕,要抱给抱、要亲给亲,是真的被她欺负得不轻。
这是唯一一次,从夜晚到清晨,她在他的怀里醒来。
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早上她起床时,裴清让已经跑步回来,手里有花、也有她喜欢的点心。
每天下班拖着疲惫到家时,狗狗等在门边,裴清让在厨房,看到她的第一句话总是:“洗手吃饭。”
恍然意识到,原来睁开眼睛看到他,已经是一种奢侈。
裴清让侧躺,手臂环着她的肩,呼吸之间都是他肌肤上好闻温热的气息。
室内光线昏暗,他的眉眼都隐匿在阴影中,黑发从额前滑落,微微遮住眉眼,睡着的时候没有那么冷淡肃杀、显出五官原本精致俊秀的样子,长睫低垂,柔软安静。
她的心脏仿佛也掉入软绵绵的云朵,一片阳光晒过的轻盈。
原来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是这样的感觉,只是看到他心脏就会跳得发慌,只是安安静静的拥抱,就让人心口发热发烫,想要时间就此暂停、地老天荒。
林姰吻上他的嘴角,她吻得格外温柔,也格外小心翼翼。
当相贴的脸颊分开,裴清让眼睫轻颤,慢慢睁开眼。
鼻尖相抵的距离,呼吸亲昵交织在一起,温暖的气息让人想要永远沉溺。
这么好看这么干净这么温柔的人,怎么能被困在这里,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呢?
可是,只要高科恶意拖延开庭时间,裴清让就要一直被耗在这里,或许耗到苍梧的3纳米芯片胎死腹中,耗到芯片产业链条破裂苍梧破产,耗到他身上的风发意气全部消失再也没有反击之力。
“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裴清让低低开口,嗓音有种刚睡醒时的惺忪懒散,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修长清晰的侧颈线条,锁骨平直深陷,没入白色短袖领口。
林姰眼角眉梢都是眷恋:“想多看看你。”
裴清让嘴角轻弯,把她黏在脸侧的长发顺到而后,手却没有离开:“不是说不喜欢腻在一起吗?”
林姰嘴角往下撇,最后还是讲了真心话:“其实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他们像一对平凡但是相爱的新婚夫妇,在同床共枕醒来后的清晨,鼻尖相抵、呼吸交错,亲昵耳语,只可惜,现在是在异国他乡,他们马上就要分开,并且不知道还要分开多少年。
林姰看着那一如既往清澈的眉眼,心疼得不行:“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能让你不那么难过?”
裴清让睫毛染了笑意,瞳孔粲然明亮,笑起来是坦荡清澈的少年模样,就好像什么都不会把他击垮,就好像他永远可以解决任何难题,你永远都可以相信他。
他冰冷的嗓音柔软:“睁开眼睛看到你,就已经是命运恩赐了。”
字音落在耳畔,却慢慢渗入心底,柔柔化成水,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婆,还有人把她视如珍宝,她在,竟然就能算作命运恩赐。
她不想走,在彼此心意都明了的现在,但是手里东恒的项目到了发布会前的测试阶段,那么多人付出那么多心血,她不能成为不负责任拖后腿的那个。
她没有告诉裴清让,她的辞职报告已经写好,受够了公司内部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想在那继续浪费生命。
辞职后,她原本是想gap一年给自己放假,现在打算办个工作签证留在裴清让这边,管他官司打几年,她都不要分开。
裴清让给她做好早饭,又对待小孩子一般,叮嘱这个、叮嘱那个、非常非常老父亲。
在离开之前,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回国之后,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怎么样的。”
林姰点头。
其实她说谎了,她说自己不想整天跟他腻在一起,说异国恋刚刚好。
可是现在,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裴清让在她面前,她只想赖在他的怀里不走。
叫的车还有十分钟才到,她搂住他的脖颈,剔透瞳孔里是不自知的依赖和眷恋,让那双原本冷静淡漠的眼睛,显出不曾示人的柔软:“车还有十分钟才到,亲亲我吧。”
裴清让低低说了句:“遵命。”
接吻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捧着她的脸,让她觉得自己被人好好放在心上,从来都很照顾她的感受,手也不会乱碰,薄唇厮磨、辗转、轻轻含着她的吮吸,裴清让吻得格外温柔,甚至带着取悦她的意味,温柔得引人溺毙。
她被吻到喘不过气,可还是想要凑上去给他亲。
裴清让冷淡凸起的喉结、散漫而又肆意地滚动着,他揉了下她的脑袋,低低喘息着提醒:“好了,再亲下去不让你走了。”
林姰的嘴唇被含吮到发麻、充血、颜色更深,小声抱怨:“你以前都不怎么亲我。”
裴清让被她幽怨的表情逗笑,眼睛弯弯的,睫毛长长的,瞳孔特别的亮:“那你不会自己亲上来吗?”
林姰被他笑得心脏砰砰直跳,这人怎么能好看成这样,笑起来唇红齿白、一副清爽的少年模样。
她的心脏好像在嗓子眼、一开口就能跳出来:“可我会觉得你不喜欢!”
“你怎样我都喜欢,”裴清让修长漂亮的手指摩挲她的脸颊,心无旁骛深深注视着她,“你不知道我需要多努力,才能克制吻你的冲动。”
“以后不用克制了,”林姰脸颊发烫,在他唇上啄了一记,“走啦。”
她的尾音轻快,即使知道裴清让在她身后、走向接她的车时,她都没有回头。
直到车门带上,后视镜里那道身影清瘦高挑、形单影只,脚踝上还有监视设备,那些被她压下的、不敢在裴清让面前流露的心酸和心疼齐齐上涌,跟他在一起时泛在心头的甜,变成无法言说的酸涩,再次让她眼眶发烫。
她好想留下来陪他,她不想他一个人。
回国之后,林姰做的第一件事是退掉自己新租的房子,搬回她和裴清让住的地方。
打扫卫生,换上鲜花。
她食言了,她没有只用一点点时间想他,也没有只是一点点想他。
她满脑子都是他,担心他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被监视的日子那么难熬、他是不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