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早一点看到就好了,起码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婆,仍有人无条件相信她、站在她这一边。
羽绒服上的帽子被人从身后扣到脑袋上,一片猝不及防的暖意中,裴清让声线清冷:“走吧,回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这个字不再意味着冷战、无休止的争吵、重男轻女、被控制,而是阳光满溢的房子、每天不一样的鲜花、世界上最可爱的狗狗,还有长到这么大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喜欢的人。
简简单单的音节,也能让人心脏发软发烫,仿佛有所倚仗。
林姰把自己的手塞进裴清让手心,眉眼弯弯说“好”。
眼下,不管谁喜欢她又或者喜欢过她,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有喜欢的人,就在她的肩侧,和她十指紧扣。
书店的店员默默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女孩子牵着狗狗走在前面,只要她回头,就会发现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一如十几年前他们都穿校服的学生时代。
她忍不住拍下照片。
原来真的会有人,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一个人。
睡前最后一刻,林姰忍不住再次点开手机照片——屏幕里,明信片泛黄泛旧,字迹却有锋利清秀的棱角。
指尖点击图片放大,她目光一顿,男生写“林姰”两个字时,落笔习惯和她的很像,甚至单单把这两个字挑出来,说是她写的,她都会相信。
就好像在不经意间,学着她的落笔习惯,写过很多遍她的名字。
那些喜欢她的男生都很讨厌,沉溺与自我感动和付出,丝毫不考虑给她带来多大的困扰,哪有这样的纯爱战士……
手机放到一旁。
林姰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向来冷漠,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认出字迹。
外面又在下雪,北风裹挟着雪花簌簌落下,窗外月光格外明亮,她想到她喜欢裴清让这件事。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样神奇,只是脑海浮现他的眉眼,心头的小鹿就有渐渐苏醒的趋势。
她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人据为己有呢?
她没有追人的经验,并不太会。
等她终于肯闭上眼睛,睡意全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混沌沉沉下坠。
耳边传来旅客登机播报,人群熙熙攘攘,她一个人站在迎来送往的机场。
目光所及亲友送别,同她一般大的女孩抱着妈妈哭得眼睛通红。
她频频回头,频频张望,一而再再而三地确定,身后真的空无一人。
如果外婆还在……
外婆一定会来送她的。
可是,可是外婆已经不在了啊。
她小声在心里说外婆再见,毅然决然转身。
有人喊她名字,像她在最孤立无援时产生的幻觉,轻易淹没在人潮汹涌之中。
不会有人来送她的。
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没有回头。
飞机飞上万米高空,她在一瞬间长成大人。
林姰醒来时,天光大亮。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告诉她,今天是个好天气。
今天要做什么呢?
结婚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周末他们各自加班,即使她在家的时候裴清让都在,也是各忙各的,裴清让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她则是打游戏、看电影、睡觉消磨时间。
心底的雀跃,如同开了一罐气泡水,易拉罐拉开的瞬间,绵密的泡沫四下散开。
林姰忍不住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两个人一起做的。
接吻算一件。
然后呢……看电影?一起做饭?
她没有恋爱经验,在这方面想象力相当匮乏,却又觉得,其实不需要做什么,他在就很好。
那种胸腔被填满的感觉很新奇,有些忐忑、有些胆怯还有一点害羞,心底似有蝴蝶在扇动翅膀,心跳扑通扑通难以平息,让她忍不住想要弯起嘴角。
只是在她准备起床的那一刻,腹部传来隐隐坠痛的感觉。
林姰认命地叹了口气,瞬间蔫掉:好烦,又来,当女生好难。
她掀开被子走进卫生间,果不其然是生理期到来,痛感以可感知的速度变得剧烈,让她忍不住想要蜷缩身体,脸也皱成苦瓜。
止痛药可能是吃完了、也可能是被自己随手放到了什么地方,她没找到,吃早饭的时候也精神萎靡,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腹部。
裴清让目光扫过,温声问她:“不合胃口?给你做别的?”
林姰摇头,换做是她,自己认真准备的早饭对方只吃几口,她大概只会不高兴,才不会管对方喜不喜欢,更不可能大费周章地再去重新准备。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很好吃,可是我吃不下了,”林姰抿唇,充满歉意道:“等吃午饭的时候热一热,不要浪费。”
裴清让察觉不对劲,眼神询问:“怎么了?”
林姰没有月经羞耻,却是第一次直白地告诉一个异性:“生理期。”
之前她都是若无其事装没事人的,所以裴清让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她痛经的模样——长发随手绑起,脸颊苍白没有血色,身上是大大咧咧的卫衣卫裤,虚弱且毫无形象可言。
想到什么,林姰小声给裴清让打预防针:“根据经验,我生理期前会暴躁易怒,生理期期间极端情绪化,还可能因为一点点小事难过……”
她眸光真挚,是真的为他着想:“为了避免伤及无辜,这几天你可以少跟我说话、或者不跟我说话,因为我可能会很不讲道理。”
腹部的疼痛开始无法忽视,林姰起身:“我回房间躺一会儿。”
好好一个周末,就这样被生理期毁了,不然她很想在裴清让身边,就算不接吻,随便做点什么也好。
只不过生理期的时候,她的脾气会变得非常不稳定,身体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一点点小事就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比如她找止痛药没有找到,正常情况下叫外送就好,生理期她却会觉得委屈难过,矫情得不可理喻。
所以她主动把自己和裴清让隔绝开,躺在床上的身体蜷缩起来,慢慢等那阵折磨人的疼痛自己消失。
疼到冷汗虚汗一起冒,林姰莫名想到,痛经和分娩比起来小巫见大巫,生理期不伤筋动骨都这样疼了,那生她的时候,崔女士侧切、撕裂、甚至是骨裂,又有多痛苦多无助。如果有人让她吃那么多苦,她可能也不会喜欢她。
思绪漫无目的发散,直到很轻的敲门声响起。
林姰说“请进”,得到准许之后,卧室的门才被推开。
因为周末在家,室内足够暖和,裴清让一身没有棱角T恤运动裤,高大清瘦,肩膀宽阔,看起来特别有安全感。
“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他放轻了语气,声音软下来,是真的在哄人了:“或者,做些什么能让你舒服一点?”
这个人怎么可以温柔成这样……
她都告诉他自己生理期的时候脾气会很差了,他还……
他软着语气、温温柔柔地问需要他做什么的此刻,不知缘由的委屈、无处发泄的脾气烟消云散。
从不示弱的林姰,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人看,闷闷说了句:“都好。”
原来……
原来就算是刺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只会露出软软的肚皮,生怕让他受伤。
裴清让把她没找到止疼药、温水放在床头矮柜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份软糯香甜的红糖红豆年糕,他还是重新给她做了早饭,年糕烤过颜色焦黄,红豆煮得软烂,即使她说不需要。
林姰的视线,从他默不作声准备好的一切,到他清冷英俊看不出情绪的面孔,他大概是怕她觉得男生懂这些很奇怪,主动解释:“我有照顾妹妹的经验。”
他又拿起她床边的热水袋去注入热水,回来的时候,怕太烫,还在热水袋的保护套外面、又包了一层毛巾,叮嘱她:“小心低温烫伤。”
好像从小到大,即使是自己的妈妈,也没有这样照顾过她。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痛经,疼得没有办法起床上学,崔女士告诉她吃止疼药就可以,又说,我生你的时候开到了十指。
也记得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她疼得额头都是虚汗,是同桌的男生把外套递给自己,又默不作声起身去关了窗户。
而现在那个男生,就在自己面前。
他剪过头发,额前碎发不遮眉眼,鬓角修剪整齐,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气质,那双眼睛却没有变过,一如既往清透、一尘不染。
她以为记忆里关于他的画面很少,现在才发现,每一帧都让人
很难忘。
林姰吃掉那份红豆年糕,如同吞掉一颗暖融融的小太阳,慢慢驱散体内的寒气。
她缩回被子里,安静等着止痛药起效,散开的长发凌乱也柔软铺开在枕头上,显得皮肤细腻如瓷。那双看向裴清让的眼睛,没有任何防备,剔透如宝石,流露出自己全然不知的依赖。
裴清让照顾自己这个结婚搭子都如此温柔,那照顾裴樱的时候呢?
她好羡慕裴樱有这样的哥哥,颇认真地跟裴清让商量:“真的不考虑再养一个妹妹吗?”
裴清让不知道林姰对给他当妹妹这件事、是有什么执念:“你在想些什么?”
林姰眼睛亮亮的:“好多女生都想有个哥哥,你这样的应该属于‘梦中情哥’的配置。”
男人冷白皮、个子高、头脑顶尖、脸蛋漂亮,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做到头部玩家的位置。
她忍不住想象,如果裴清让真的是她哥哥,穿黑西装白衬衣开车去学校接她,那得有多吸引眼球?
只是,幻想刚刚有了个雏形就破灭,因为裴清让毫不犹豫言简意赅地拒绝:“不考虑。”
林姰嘴角瘪了瘪,但是并不放弃跟裴清让推销自己:“我可以吃很少,也很乖,学习也很省心。”
裴清让居高临下看着她,没笑,嘴角平直下颌棱角锋利,修剪过的鬓角整齐但是发茬很短,显出几分动人的少年气:“老公和哥哥,你选一个。”
简简单单两个词从他漂亮的嘴里说出来,就对她产生致命吸引力。
换做之前,林姰肯定毫不犹豫选后者,她可太想有一个又高又帅对别人冷脸但对自己温柔的哥哥了,她可以仗着自己年纪小为所欲为,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裴清让。
曾经大大咧咧对着裴清让那张冷淡俊脸叫“老公”,现在却做不到像以前坦然,因为她心里有鬼。
所以她避之不答,而是问裴请让:“有区别吗?”
她躺着,裴清让站在床边,这种从下往上看的死亡角度,那张英俊面孔依旧非常能打,眉骨高耸,鼻梁挺直而下颌棱角分明,脖颈和喉结的漂亮线条一览无余,视角的关系,显得人很傲气。
裴清让声音没有情绪,冷冷的但是很好听:“如果是裴樱,我现在会带上门离开。”
就算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妹妹,也男女有别,况且裴樱宁可对着游戏里的男主也不想面对亲哥覆着冰雪的冷脸。
视线相对,林姰下意识屏住呼吸:“如果是前者呢?”
裴清让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有一下没一下的滚动着,散漫不羁。
他微俯身,低头靠近的时间里,清隽深刻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林姰屏住呼吸,氧气在急剧抽离。
而他手撑在她枕头旁边的位置,薄唇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就只是清浅的触碰,她的睫毛已经在止不住地颤抖。
棉被之下的手指紧紧攥住床单,她能感受到嘴唇的湿润柔软,和他挺直的鼻梁抵在脸颊的触感,雪后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
呼吸缱绻交织,近距离和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对视着,简直勾魂摄魄,这人睫毛长得令人发指,仿佛能直直戳到她的心尖。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这里陪你,”裴清让薄唇翕动,语气温柔到蛊惑,“选哪个?”
怎么会有人,看起来完全是个禁欲系高岭之花,勾引人的时候毫不手软——又或者是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勾引人。
林姰目眩神迷,脸颊也要变成绵软的红豆年糕,偏偏他的手在她脸颊和耳朵的交际,指腹摩挲,带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酥麻痒意——裴清让接吻的时候喜欢这样,手不会放在她的腰上,也不会乱碰,会很认真地捧着她的脸、抬高她的下颌,让她觉得自己被珍视、被放在心上。
心脏像是火山口的那一捧雪,融化沸腾的速度飞快,脸颊被他吻过的位置在无可救药地发烫,热意翻了天,林姰的声音都被烫得绵软:“那我选老公吧。”
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也没少接过吻,甚至在接吻停留在非常纯情的碰碰嘴唇的时候,她人为地把进度条拉快了,是第一次,被他亲吻嘴唇以外的地方,纯情得要命,那无关情欲的珍而重之,让人心跳怦然。
如果他们的关系被裴清让掌控,恐怕现在连手都没牵到,纯爱战士还是那个纯爱战士。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已经在她旁边坐下,那宽阔平直的肩背很直,往下腰线收窄,让人非常想要抱上去。
想要他陪着、霸占他的时间、让他改掉原本的周日计划,林姰其实是有些抱歉的:“以前年纪小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体会到了被激素控制的恐怖。”
总有人用“你是不是来大姨妈了”,暗讽一个女生没事找事、情绪化,其实这个周期受体内激素影响,情绪低落,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裴清让垂眸,很耐心地听她讲话。
林姰抿唇:“生理期的时候,会因为一点点小事情绪崩溃、委屈,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性格本来就差。”
裴清让听了,淡淡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本来就受了很多委屈,情绪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开始攻击你。”
他下定论,如同陈述一个证明过千万遍的数学定理那样、不容置疑:“心情不好不是你的错。”
第一次有人对林姰说:心情不好不是你的错。
他好像总是可以站在她这一边,米饭煮成稀饭是米不好,炒青菜掌握不好火候是锅不懂事,而她生理期情绪化,也不是她责备自己的理由。
她觉得自己又开始情绪化了——因为她的鼻子有些泛酸。
裴清让垂眼问她:“还需要什么?”
林姰对上他如水清澈的目光,脑海蓦地冒出一个念头:还需要把你占为己有。
这么好又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能是别人的呢?
高中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下手,不然十六七岁就可以在课桌下拉拉小手了!
林姰眨了眨眼,因为睫毛太长显得扑闪扑闪的:“选老公的话,能不能抱?”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得寸进尺,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搬来一起住之后,她睡的这张床是客房的单人床,虽然在云南的时候他们也同床共枕,但那张床中间再睡一个人也没有问题,而现在……
裴清让抿唇:“你往旁边一点。”
林姰“哦”了声,把自己卷成蚕蛹,非常温顺地往旁边一滚。
裴清让在她旁边躺下,这人看起来高高瘦瘦的,躺下才发现两人的体型差真的非常明显,林姰有些意外,他怎么会这么大一只?逼仄狭窄的床铺格外凸显出他的存在感,根本无法忽视。
他躺好之后,枕着手臂朝向她,这个角度领口格外松散,脖颈处白得不见阳光的皮肤、和平直深陷的锁骨形成强烈视觉冲击,隐隐约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蔓延至衣领深处看不见的地方。
裴清让薄唇微掀:“你想怎么抱?”
那眼神还是冷,干净透亮,但是白皙耳际已经在泛红,让他看起来非常秀色可餐。
林姰的心跳很快,砰砰砰的每一声都敲击在她的耳膜,她甚至怀疑裴清让能听见。
她小心翼翼往裴清让的方向挪,直到额头能抵在他锁骨以下的位置,手从他身侧伸过去,绵软布料之□□温渗透,慢慢抱住裴清让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