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让做饭真的好好吃,而且特别合她的胃口,林姰觉得自己嘴都被养得很叼了。
想到离婚以后不能再吃到这样好吃的饭菜,她竟然还会隐隐有些遗憾。
超市里灯光亮如白昼。
其实林姰是很喜欢逛超市的,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习惯急匆匆拿完自己需要的东西,现在身边有人陪着,就有了慢慢走慢慢逛的兴致。
“裴清让。”
裴清让转身,林姰左手巴斯克蛋糕右手芝士饼干:“喜欢吗?”
他的目光从蛋糕、饼干落在她的眉眼,看着她轻轻点头。
林姰蹙眉:“我是问你喜欢哪个,我也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林姰?”
林姰把蛋糕和饼干都放进购物车,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
这张脸在发福之前,应该是在自己的学生时代出现过,可她已经记不清名字。
就在她绞尽脑汁在脑海搜集这个人叫什么的时候,男人已经看到了她身边的裴清让。
林姰不确认道:“何申?”
男生有些尴尬地应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最后低声说了句:“果然。”
“果然什么?”
“裴神和你是一对。”
当年数学竞赛裴清让是金牌,在其他人为高考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他已经拿到保送资格,以至于大家说起他都是一口一个“裴神”。
只是,为什么是果然、怎么就果然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在一起,就算不感到惊讶,也不会觉得是理所应当。
还有上次,她说自己已经结婚,蒋政猜的第一个人也是裴清让。
林姰不解,男生却自嘲地笑了笑:“难怪你看不上别人。”
林姰进校的时候曾经在附中引起过轰动,从高一到高三的男孩子都知道这届有个小学妹,长得特别好看但也特别骄傲。
何申也是其中之一,那个时候林姰在他们隔壁班,每次课间操、中午去食堂又或者是高一升国旗都能碰到。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找了他们班男生打听:“你们班林姰有男朋友吗?”
“没有。”
他大喜过望,却有人在经过他身边时冷冷扔下一句:“你追不上。”
他抬头,男生个子很高,眼睛垂着淡漠的弧线,瞳孔黑森森的。
而现在,十几年过去,他站在她的身边,冰冷沉默,仍是高高在上。
林姰向来不喜欢也不擅长和人寒暄,尤其是是面前这个人,看她的目光阴湿黏腻,让她非常不舒服。
好在这时何申先开口:“我同事还在等我,先走了。”
林姰“嗯”了声,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他叫何坤,不叫何申。”等人走远,裴清让纠正她。
林姰并没有为此感到尴尬:“我怎么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他们并不值得我浪费脑容量。”
“那同学聚会的时候,你记得我吗?”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林姰觉得这人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她看向他,眼眸明亮:“当然记得啊,帅得像你这样让人过目不忘的,还有几个?”
裴清让垂着眼,睫毛长得令人发指,这样的睫毛精长这么大她就见过这一个,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你说是不是啊,裴大校草。”
他的嘴角隐隐有上扬的趋势,弧度微小,笑意却在眼底化开:“少来。”
“不过你记性好像很好啊,何申是我们班的,不是你们班的,你还记得人家啊?”
毕业这么多年,同班同学她都已经不记得名字,裴清让怎么会记得一个没有交集的、普普通通没什么记忆点的男同学。
“记得,”裴清让语气漠然,没什么情绪地回了句:“他追过你。”
他这么一提醒,林姰隐约记起有这么个人。
是高二分班之后,何坤才和她分到一个班。
她对于追求者的阴影,大概就是从这个人开始的。
他给她带早饭,情人节圣诞节送礼物,隔三差五课桌上就会出现来源不明的巧克力蛋糕奶茶。
课间操、升国旗、学校的道路上,总会跟这个人偶遇,吃饭的时候他也要跟她坐得很近,眼睛还要紧盯着她。
老师提问她的时候,男生们会对着何坤起哄,何坤参加运动会的话,他们也会喊她给他加油。
如同被人监视,她常会在遇到他的时候感到毛骨悚然,更恐怖的是身边同学都觉得何坤对她用情至深,不答应就是她林姰的错。
如今那些细碎的片段都已经模糊不清,毕业后就被她当作垃圾通通清理,不管是发福的何申还是当初的何坤她都无感,这一刻她想起另外一件事。
“你去竞赛班之后,我们是不是有段时间一起上体育课?”
裴清让低声应了。
那天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她坐在操场旁边背文言文古诗词。
祝余拉她去看男生打篮球,她对球类运动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不想扫祝余的兴,去就去了。
他们班男生在和竞赛班的男生打球,学习上被人家碾压,就想在篮球场上找补回来。
人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会非常敏感。
林姰来到球场之后,班里男生的眼神开始往她这儿飘,然后就开始对着何坤推推搡搡,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笑猥琐黏腻让人反感。
林姰不想再看下去转身要走,也就是刚转身,一个篮球朝着她的方向砸过来。
那一下毫无预兆且猝不及防,她被砸得有点懵,看见何坤傻乎乎伸手去拦,毫无用处。
几个男生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何坤,嘻嘻哈哈撞他肩膀,完全是看好戏的姿态:“不是说要英雄救美吗?你小子不行啊。”
她在那个瞬间猛然明白刚才男生们的推推搡搡是密谋了什么:篮球砸过来,何坤帮她拦住。
小说里烂俗的英雄救美梗。
夏天穿的是短袖,被球擦到的手臂皮肤很快发红、发烫,她的怒气值一下子被拉满,声音如同冰锥直指人心:“我已经有喜欢的男生了,不要再缠着我了好吗?”
当着篮球场上所有男生的面,声线平稳清晰,直白且不留后路,既然你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德绑架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反击?
何坤手足无措,唯唯诺诺地问她:“有没有事?”
话音未落,篮球砸在人身上的闷响落在耳边,何坤被球砸到疼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回头。
“抱歉。”
罪魁祸首的声音里有种干干净净的清冷劲儿。
裴清让逆光,眉眼桀骜,并无歉疚地笑了笑:“有没有事,你刚好自己试试。”
后来,学校里传出她和蒋政的风言风语。
被父母施压,他们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也理所应当,蒋政被误以为是那个她喜欢的男生。
甚至在何坤又要卷土重来的时候,她当着何坤的面给打篮球的蒋政送过水。
反正大家都在互相利用。
蒋家利用她让儿子熟悉陌生环境,亲爸亲妈利用她讨好蒋家。
那她也利用一下蒋政怎么了?丝毫不影响她在蒋政跟她表白的时候明确说出我不喜欢你。
耳边清净了。
没有人打扰她学习了。
你真的是不小心砸到他的?”
裴清让用“你在想什么”的眼神看着她:“不然呢?”
林姰眨了眨眼:“说不定你布局好大一盘棋,让何坤丢脸,然后你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的态度太坦荡,因为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心思,所以可以大大咧咧不带半分心虚。
裴清让嘴角勾着,淡漠、事不关己的态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我的目的是什么?”
林姰语气随意:“我啊。”
跟裴清让熟悉之后,她说话随意很多,也可能是跟这个人相处起来太舒服,让她有点忘乎所以,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本以为裴清让会彻底无语,被她的脸皮厚度打败。
却没想到,那道清越的嗓音带着几分认真落在耳边:“我不会冒让你受伤的风险。”
超市里人来人往,冷白灯光兜头而下,目光相对的霎那四下寂静,她的心脏被人攥住、跳动不由自己。
球场上散漫肆意的少年,已经长成危险禁欲的男人,眉眼有更锋利的轮廓,下颌棱角分明,只有漆黑的瞳孔一如既往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当他看向她,抿起的嘴角似乎仍有少年人的青涩。
也许是这句话太容易让人误会,所以他漫不经心地补充:“如果我喜欢你的话。”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这样的吗?
就算我因为你难过、失落、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舍不得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林姰在这一刻对裴清让喜欢的女孩子产生了好奇。
是多美好的女孩会被这样的人喜欢,而被他喜欢又是什么感觉。
他可以把捡来的流浪狗当宝贝照顾、直到狗狗去世,可以不动声色帮她这个结婚搭子的忙、她不问他都不打算告诉她,处处妥帖却又分寸感十足。
她的边界感很强,在自己和世界之间竖着牢不可破的心防,最讨厌别人不经允许试探进入自己的领地,可裴清让没有一刻让她觉得自己的边界感被破坏。
那他对自己喜欢的女孩……
她忍不住想象跟裴清让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那双手骨节干净修长很好牵,衬衫扎进腰里的时候能看出腰身劲瘦、好像很好抱,那张冰冷沉默的脸上嘴角分明是软的、应该很好亲……拽哥的外表下,还藏着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灵魂。
可惜不是自己的。
两人视线对上,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静,因太过冷淡总是透着寒意,可笑起来的时候却会很不一样,那深邃的瞳孔浸着一池融化的春水,波光流转。
林姰语气遗憾:“在追我的人里,好像没有你这样的正常人。”
如果是他这样的人追自己,怕是很难顶得住——就算不谈恋爱、只接吻,应该也很快乐。
裴清让居高临下睨她一眼,眼底似有清浅的笑意:“像我这样的正常人,不会让你知道。”
林姰深以为然:“也是。”
如果他高中、又或者高考结束就表白,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肯定就不会跟别人结婚了,那她自然也就遇不到他了。
她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替他遗憾:“如果能回到高中,不表白吗?”
裴清让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无声弯起嘴角,声音里没有任何悲喜:“现在的我她都看不上,更何况是那个时候的我。”
被离婚再婚的父母轻易放弃,需要兼职打工赚取学费生活费,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这个世界上不爱孩子的父母那么多,他也不是很需要被爱。
可是他还有妹妹,他自己无所谓,但妹妹一定要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以及,在十八岁之前完成三期手术。手术费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林姰怔在那里。
那道落在耳边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甚至冷静得像说起别人的事情,却无端端让她觉得难过。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他会被看不上?
竞赛班的清北种子选手,国赛上的金牌得主,完全就是意气风发的具象化,更别提他还有一张青涩英俊不允许人忘记的脸。
校园宣传栏里的红底照片他穿校服,嘴角抿得平直却也唇红齿白,她每次经过,都会听见学姐学妹在低声说“好帅”。
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是会被宠坏的,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会被“看不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正如《Yellow》里唱的那样,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胆怯和羞涩。
所以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十六七岁时最纯粹的感情无疾而终,完全就是BE的暗恋文照进现实。
林姰这个心硬冷漠的旁观者,也不可避免对男主产生了怜爱情绪,最后叹气一样说了句:“不敢表白的胆小鬼。”
翌日,乐游科技。
午饭时间,赵然凑到林姰耳边:“听说昨天马鸣把方茂森和陈万豪狠狠教育了一顿。”
粥粥嚼着薯条,满脸期待地问:“为什么?”
赵然:“因为陈万豪说东恒生产低端车档次低,正好被东恒的陈总听到了,所以就算马鸣偏心方茂森和陈万豪,也不能把这个项目从林姰手里抢走。”
粥粥简直要拍手叫好:“大快人心!”
忽然她的目光一顿,伸手戳了戳赵然和林姰:“那是不是陈万豪和开发李俊杰啊?”
一个产品团队,都配有开发、测试人员若干。
李俊杰是林姰团队的元老级别人物,眼活心活,但也惯会见风使舵。
粥粥眉心拧起:“陈万豪这个不要脸的,是不是抢不了项目现在想从团队挖人?”
赵然骂了句脏话。
只有林姰面不改色,说今天的沙拉味道不错。
下午茶时间,她在饮品区拦住李俊杰,直截了当:“陈万豪要你去他的团队?”
李俊杰也不藏着掖着:“你别怪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现在大厂接二连三裁员,还有个35岁危机摆在那,你是方茂森的眼中钉,陈万豪是方茂森的嫡系,我跟着他起码被裁的可能性小一点吧?”
林姰说行,颇为赞许道:“你这个名字没起错,果然识时务。”
有团队没项目不行,有项目没团队也不行。
跟她这边的萧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万豪正在准备远景车厂的新闻发布会。
林姰突然觉得很迷茫。
明明是为了生活得更好才选择工作,可最后全部时间精力都用在工作上,无暇顾及生活,感受不到快乐,除此之外还要付出情绪——比如失落、忧愁、痛苦、憋闷。
被驯服的动物关在动物园供人观赏,被驯服的人类关在公司大楼当牛做马。
傍晚,林姰推开家门,狗狗已经等在门口。
德牧这个品种,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温柔细腻。
当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她蹲下身子,拥抱了狗狗。
她觉得自己现在非常、非常需要一个拥抱,需要有人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只要努力就会好。
“谁欺负你了。”
裴清让端着一碟洗好切块的无花果放到餐桌,旁边放着她的迪士尼水果叉。
林姰的目光跟着他移动,他人走到她这儿,人高马大的蹲在自己面前,当视角从仰视到平视,他身上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好像也消失了。
她发现这人头发剪了,两旁碎发削短,额发不遮眉眼,脸部线条更为清晰利落,也干净。
她忍不住想他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是什么样子,模模糊糊记起一个背对着自己午休的后脑勺,黑发蓬松柔软光泽度很好,让她很是手痒想要碰一下,看是不是跟狗狗一样毛茸茸的。
“乐游和远景车厂合作的汽车,马上就要开发布会了。”她闷声闷气道。
那个项目本来是她的,她把所有用户体验
都做到了极致。
她问裴清让:“你觉得发布会会成功吗?”
裴清让散漫开口:“你在或许会成功,你不在,必败无疑。”
他未免太会宽慰人心、太知道她想听什么,林姰并不当真:“这么相信我?”
裴清让好像永远理智冷静:“远景名气不足,配置也不惊艳,一门心思走高端车路线,消费者是不会买单的,同样的价格他们宁可选择市面上的豪车品牌。”
林姰深以为然:“我当初也这样想,所以一开始的定位是中端车,到陈万豪手里就这样了,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没脑子啊。”
裴清让扬眉:“不是说‘普信男’吗,男人普遍都比较自信。”
林姰被逗笑,眉眼弯弯:“那裴总有过不自信的时候吗?”
裴清让轻点头。
他跟“普信男”,只有“男”这一个字沾边。
林姰觉得裴清让很让人舒服的一点就在于,不管权势地位如何、每天和什么人打交道、又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他的身上有种没被污染的谦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