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捏了捏侄女的脸,又去看她身后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嘴角笑意蓦然一顿。
“姑妈,我老公,裴清让。”
昨天的练习卓有成效,现在已经能自然而然发出那两个字音,林姰颇有几分得意。
她转头去看裴清让,那双黑亮清冷的眼睛里,似乎有自己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在浓密眼睫掩映之下并不分明。
没等她想个明白,裴清让已经微微颔首:“姑妈。”
不管在外如何气势逼人、手段雷霆,他在长辈面前都是话少而乖、谦逊的晚辈模样。
他给她抽开身侧的椅子,三人落座。
林月单手托腮,懒洋洋瞧着对面的新婚夫妻:“说说吧,是怎么在一起的?”
林姰搬出之前的说辞:“高中同学。”
林月诧异,目光细细打量面前衬衫西裤、清俊笔挺的青年,不可置信问道:“高中天天粘着你等你上学的那小子
,是他?”
意识到姑妈说的是谁,林姰否认:“不是,他哪能跟……”
裴清让刚好垂下视线,灯光从高处落下,越发显得他眉眼沉黑而肤色冷白,那道压在眉峰下之下的眼神,淡漠也锋利。
他们明明是假夫妻,为什么说起自己之前的“绯闻对象”,她会有种心虚的错觉,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哄一哄他,不要让他不开心。
林姰迎上裴清让的视线,目光不躲不避,没有半分犹豫脆生生道:“他哪能跟我老公比。”
林月这才松了口气:“我就说嘛,除非他整容,不然不可能长成现在这样,身高气质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还在想如果技术真能这么发达,内娱就不至于有那么多丑男了。”
姑姑的嘴还是这么毒,林姰被逗得直乐。
“高中就在一起了?所谓的校园到婚纱?”
校园到婚纱,从一而终的爱情,听起来多美好,可惜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林姰摇头:“我那个时候一心学习。”
姑妈饶有兴致:“那高中不在一起,现在怎么又在一起了?”
昨天只练习了称呼,所以刚才非常自然地叫出了“老公”。
之前糊弄崔女士的那套说辞,林姰没有勇气当着当事人的面再说一遍。
就在她措辞如何糊弄过去时,男人清越的嗓音落在耳边:“我暗恋她很多年。”
林月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
这年头怎么会有人顶着这么一张脸玩暗恋?
可他不经意间看向林姰的眼神,又让她无法怀疑——
男人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听她们说,嘴角轻勾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有看向林姰时,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才会隐隐有笑,清透的瞳孔像玻璃球,没有一丝杂质、特别的亮。
“原来如此。”
林姰面上不显,胸腔却好像揣着一只小鹿,小鹿活蹦乱跳,简直要把她的心脏跳到塌方。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句话是假的,不过是结婚之前他们串好的供词,可为什么现在听他这样说,心跳会不讲道理地变快。
是那把清冷磁性的嗓音太好听?还是那张脸骨相清绝太让人心动?她暗自警告小鹿都是假的不准再跳,于事无补。
晚饭后,林姰和姑妈道别。
姑妈把座位上的纸袋递给她:“给你们还有你爸妈弟弟的礼物,什么时候回家帮我给他们。”
林姰应下:“好。”
裴清让去开车,夜风清凉,不忘把西装外套递给她,那动作太过顺手。
林姰喜欢他外套上干净的冷香,想也没想就披上,听姑妈说:“我放心了。”
林姰茫然:“放心什么?”
林月勾着嘴角:“他暗恋你的话,肯定他喜欢你比你喜欢他多,你不会受委屈。”
林姰无声笑了笑。
他们是结婚搭子,结婚搭子之间哪有什么喜欢。
只是,她的确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甚至那些原生家庭带来的难过,都在被慢慢治愈。
她点头,并不否认:“他真的很好。”
林月揽着她的肩:“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结婚了。其实之前,我挺怕你学我的。”
姑妈脸上的笑意很淡,风一吹就散了,可林姰还是觉得那笑里有难过的成分。
她是不是还没有放下那个叔叔?
林姰不会主动触碰姑妈的伤疤,只是好奇她为何改观:“是什么让你相信了?”
姑妈睨她一眼:“不是有人说嘛,爱跟咳嗽一样无法隐藏。”
那辆黑色钢铁巨兽由远及近。
裴清让下车带上车门,本就身形优越,被衬衫西裤衬得挺拔如剑,在如水的月色里,身上的每道线条都俊秀利落至极,那身材真的很顶,不看脸都知道是个宽肩长腿的高个子帅哥。
而他从阴影里走向她,英俊冷淡的面孔慢慢清晰。
江边风大,人潮汹涌,他独独看向她。
今夜有星星,林姰第一次确定,星星真的没有他的眼睛亮。
与此同时,林月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说道:“相信我,他爱你。”
眼神毒辣如姑妈,竟然也有不小心看走眼的时候。
林姰没有反驳,也没有告诉姑妈,裴清让以前养过一只流浪狗,对那只流浪狗都非常非常好。
所以他不是只对她好,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难得按时下班,林姰回了一趟爸妈家,帮忙把姑妈带的礼物拿回去。
姑姑跟家里的关系,比她跟家里更僵,几乎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大吵一架。
她按下门铃,开门的崔女士笑容满面,还不忘回头对着客厅的人说:“是林姰回来了。”
家里是有什么人在吗?
“晚饭在家里吃吧?正好你蒋伯伯、赵阿姨都在,小政也刚从国外回来,你们好久没见了吧?”
难怪家里气氛不同寻常,林姰往客厅望过去,刚好和蒋政四目相对。
她和长辈问好,又冲蒋政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多余的话可讲。
礼物放下,她说是姑妈带回来的,根本没有换鞋进屋的打算,手已经握上门把手,准备离开。
“我就不在家里吃了。”
“是姐姐回来了吗?”
弟弟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跑出来。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小男孩又惊又喜:“姐姐!我在冰箱里给你藏了一个冰激凌!快来!”
对上小孩子天真没有杂质的眼睛,林姰不可避免地心软。
她对弟弟,何尝不像父母对她。
这顿饭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应酬。
蒋伯伯曾经是父亲的顶头上司,她高中开学没多久,蒋伯伯从外地调来任职,他的儿子蒋政也因此成为她的同班同学。
十几年前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蒋伯伯手握实权,举手投足间可见强势,在家说一不二的父亲难得也有局促的时刻,全程给人倒酒、夹菜、点烟,只因没有背景没有根基,即使有一腔干实事的热血,也不得不处处低头。
林姰坐在那里看得难过。
父亲带着近乎讨好的语气,告诉蒋政:“我女儿也在附中,有什么她能帮忙的尽管提。”
转过头又跟她叮嘱:“蒋政初来乍到,你多多照应下。”
蒋夫人笑道:“那就拜托林姰啦?我一直想有个女儿,乖巧漂亮又懂事。”
林姰没有说“不”的权力,整个晚上一言不发坐在那里,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本以为饭局上出于礼貌随口应下的事情不会算数,不想第二天开门的时候看到了蒋政。
男生笑着问她:“我第一次去附中,可以跟你一起吗?”
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后来,一起上学变成同桌、变成一起上补习班、一起上夏令营,很快学校里流言四起。
这种流言也不是没有用处,起码那些隔三差五给她送早饭塞礼物写情书的男生消失了。
手机震动,林姰解锁。
裴清让的对话框出现在最上面:【还在加班?】
这才意识到自己独居惯了,加上来之前没想留下吃晚饭,忘记和裴清让说一声。
【不好意思,我妈留我吃饭。】
【待会儿可以假装有事给我打个电话吗?我不想待在这儿。】
他回了一个“好”字。
明明和自己的家人坐在一起,为什么她会觉得屏幕对面的人更亲近。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剑桥的五月舞会吧。”
蒋政主动开启话题,林姰放下手机,“嗯”了声。
剑桥的五月舞会,她只去过一次,凑巧蒋政说要来剑桥玩。
虽是老同学,但她没有义务带他游玩,只是想起高考结束的酒吧事件。
当时,如果不是蒋政发现有人在自己杯子里下了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被感谢绑架,跟蒋政见了面。
那天他跟她表白,说他是为她出国,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问她能不能跟他在一起。
她拒绝人的时候向来头脑清醒不留情面:是你需要对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负责,不是我。
这一刻她却蓦地想到,那天裴清让是不是也在?
蒋夫人笑意盈盈地插话:“我一直想让林姰当我儿媳呢。”
崔女士慢悠悠喝了口茶:“不巧,她前不久已经结婚了。”
耳边清脆一声响,是蒋政的玻璃杯没有握住,掉在桌子上:“什么时候的事情?”
蒋夫人皱眉睨他一眼,轻而严厉地提醒:“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林姰淡声:“今年。”
那天是裴清让的生日,她没有送他生日礼物,明年一定不能再忘记。
只是明年……明年他们还在一起吗?为什么她会下意识想到明年?
蒋夫人:“男孩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姰言简意赅不想多说:“芯片研发。”
蒋政直勾勾盯着她:“不会是裴清让吧?”
他语气里的冒犯让人非常不舒服。
林姰不明白的是,中国的芯片公司那么多,蒋政下意识就问是不是裴清让。
上学的时候,她和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如果不是同学聚会后的阴差阳错,他们根本不会走到一起。
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此时话题中心的人。
林姰按下接听。
“老婆。”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透过听筒又跟平时不一样、多了几分难言的磁性,每个字音都像是带着呼吸落在她的耳边,林姰的耳朵猝不及防地发麻,好半天,才低低“嗯”了一声。
耳朵尖儿已经在微微泛红,甚至脸颊都有热意。
男人放轻的语气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就好像他真的是等妻子回家的丈夫:“还不回家吗?”
“这就回来。”
林姰挂断电话,在饭菜上齐之前起身:“叔叔阿姨,我老公还在等我回家,先走了。”
崔女士笑容满面:“刚结婚的小夫妻就是这样。”
转过头又跟林姰说:“路上慢点。”
林姰走出家门,呼吸畅快。
长大真好,不用再像十几岁的时候任人摆布。
只是门刚被带上,蒋政却追上来,甚至还跟着她进了电梯。
林姰不笑的时候脸色很臭也很不好惹。
可在某些男人眼里,越是这样冷脸的美女越让人有征服欲。
她目光不善,直截了当:“什么意思?”
蒋政一副为她考虑的样子:“如果你的结婚对象是裴清让,我劝你趁早离婚。”
林姰简直要被他气笑:“蒋政,大家都是成年人。”
蒋政拦住她的去路:“你知道他的老师曾经出过事吗?你以为他是清白的吗?苍梧上市之初就被人盯上了。”
“芯片从设计到流片那么长的产业链条,需要那么多国家的工厂合作,你以为中国真的可以独立生产芯片?”
“国外颁布芯片禁令之后,整条产业链四分五裂,他裴清让看起来目下无尘风光无两,实则已经不堪重负,苍梧破产是迟早的事情!”
“说完了吗?”
林姰不为所动,声线没有半分起伏:“他是我的丈夫,出任何事情,我都无条件站在他那边。”
她看着蒋政的眼睛,咬字清晰:“我不会跟他离婚,你也没有半分机会。”
车门被带上的声音近距离落在耳边。
林姰循着声音来处看过去,男人清瘦挺拔的身影笔挺投射在瞳孔之中。
她毫不犹豫走向他,垂在身侧的手想也没想往下、找到他的手牵住,仰起脸叫了一声:“老公。”
任谁看都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她在蒋政咬牙切齿的目光里,轻飘飘说了句:“我们要回家了,就送到这里好了。”
念及酒吧那件事,她给他留最后的体面。
蒋政脸色铁青,转身上楼。
裴清让垂眸,林姰跟他离得很近,近到他能看到她后脖颈处有一颗小痣。
他的手指被她攥在掌心,没有半分防备。
见裴清让垂着眼,林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或者说是她单方面抓住他的手指,裴清让都没有回握。
原来他们手的大小差别这样大。
原来男生的手真的要比女生的手硬很多。
这人手指细细长长、还白,像上好白玉雕刻,她觉得牵起来很舒服也很喜欢。
“如果现在,站在这儿的不是我,是别人,”裴清让低声跟她确认,“也会这样?”
月光倾泻他一身,他就这样任由她牵着,低垂的眉眼一如既往散漫冷淡,眼皮很薄、双眼皮很深,看人的时候像带着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做坏事。
林姰仔细想了下,从小到大她都讨厌肢体接触,哪怕是同性之间。
裴清让是唯一一个有肢体接触不反感、有靠近冲动,甚至还在梦里跟他接吻的。
她向来坦荡,有什么说什么:“不会。”
裴清让没说话,嘴角轻轻抿起,俊脸淡漠得过分。
虽然是夫妻、但毕竟是假的,在没有得到对方同意的情况下,直接牵人家的手是很冒犯的。
林姰认错态度相当良好:“不过你要是不高兴,以后我不乱牵你手了。”
昨天让他叫一声“老婆”他都不叫,恐怕今天的行为对他来说已经构成耍流氓。
就在她准备松手的那一秒,男人手指微动,回握了她的手。
林姰懵了:“不松开吗?”
是她的错觉吧?她低头,而后清晰看见——
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错进她的指缝。
肌肤相触的每一秒好像都被无限拉长,带起难以言说的心颤。
“昨天不是练习称呼了。”
裴清让手指收紧,直至十指相扣,漫不经心应了句:“今天就练习牵手吧。”
第28章 爱的本质
第一次注意到裴清让的手长得很漂亮的时候,林姰的脑袋里就不受控制地冒出念头:他的手一定很好牵。
冷白肌肤之下筋骨清秀,骨节分明但不突出,手指细长还直,完全长在她这个手控审美上。
直到坐进车里,手指好像还有刚才被他十指相扣的错觉,过快的心跳一时半会无法回落。
原来跟人牵手是这样的体验,陌生的体温亲昵交汇,那温暖干燥的掌心甚至让人有些上瘾。
她再次想起那个词:生理性喜欢——完全忍不住跟对方亲密接触的冲动,那是基因的选择,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在裴清让说“练习”的时候,她甚至很想问一句:既然是练习,那练习的频率是怎样的,每次练习多久?
车窗外街景飞快向后,男人的侧脸在阴影中,从眉峰到鼻梁是一道俊秀锋利的弧线,凛然不可侵犯。
她问:“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没多久。”
“谢谢你来解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