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错觉吗?
裴清让的心理素质不应该特别好吗?
可是为什么,他给她戴戒指的时候,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有一点点发抖呢?
林姰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所以垂眸,戒指已经推到无名指指根,意外看到他泛红的耳廓,视线相对,他的瞳孔竟然有些湿漉漉的。
等她想要认真去看时,他已经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瞳孔深处所有情绪。
林姰取出另外一枚戒指。
伸到自己面前那只手清瘦且白、骨节分明。
只不过第一次结婚的人难免露怯。
林姰小声提醒:“裴清让,你伸错手了,左手。”
她仰起脸,裴清让微怔,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目光有些难以名状的温柔。
李明启笑着打趣:“我们新郎是不是太紧张太激动了,怎么还把手伸错了呢?”
他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假结婚激动。
裴清让重新伸出左手,手指细长,因为皮肤太白甚至关节透出一点淡粉,手背的筋骨脉络清秀。
戒指对准他的无名指,慢慢推上去。
看到什么,林姰目光霎时一凝,手上动作顿住。
裴清让的无名指根部,有道暗红色疤痕。
高中时她最后一次见他,他在酒吧后面的巷子跟人打架,手指擦伤,自己冷着脸包扎。
这道疤,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对吗?
直到被她握住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点了一下,她抬起头,而他薄唇翕动,用嘴型告诉她“继续”。
林姰这才把戒指推到他的无名指指根,十七岁的那道凹陷的伤痕,竟然和结婚戒指严丝合缝卡在了一起。
婚礼到这儿,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林姰早上来的时候都没有吃饭,可是在甜品台上看到了她最喜欢的柠檬雪糕……
就在她蓄势待发倒计时结束、准备去吃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道声音——
“一切从简,但是不能不亲一个吧?”
“就是啊,哪有婚礼上新郎不亲吻新娘的?”
裴清让的同学来了不少,拿出一副“要今天没明天”的架势有节奏地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婚礼上接吻并不少见,只不过他们连塑料夫妻都算不上,顶多是合作伙伴、结婚搭子。
新婚夫妻连亲一个都不愿意好像很奇怪,而且裴清让眉眼五官宽肩长腿完全长在她的审美上,尤其是今天西装衬衫特别蛊惑人心。
有种喜欢,叫“生理性喜欢”,不心动,但是不介意亲密接触,换句话说,就是见色起意。
裴清让一个眼刀扫过去,起哄的人瞬间噤声。
可就是这个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被勾住,林姰的食指勾着他的手,轻轻晃了下。
他垂眸,对上女孩干净透彻的眼睛,她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是默许。
默许,他亲她。
林姰闭上眼睛。
当眼前一片黑暗,所有感官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的睫毛在颤抖,像蝴蝶的翅膀,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可以感知,当他清冽的呼吸近在咫尺,她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
裴清让拿过她手里的捧花,挡住了两人的脸。
他俯着身,微微侧头,在满堂宾客看来,是新郎温柔亲吻他的新娘。
事实上,只是借位,可她还是被他的气息占据所有感官,心跳在这个瞬间彻底失去控制,剧烈加速。
近在咫尺的,是他的眉眼睫毛,挺直的鼻梁,还有看起来很软很好亲的嘴唇。
将吻未吻的距离,裴清让薄唇轻启:“冒犯了。”
耳边雨声祝福声全部远去,只有心跳清晰可闻。
那么近的距离,捧花隔开人群,如此私密的空间里,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脸颊。
近在咫尺的,是他深邃立体的五官,长眉平直浓黑,鼻梁挺直俊秀,再往前一点点就能碰到她的……那清晰凌厉的下颌线,接吻的时候是不是更漂亮。
明明是要接吻的架势,他没有碰到自己分毫,在她回神之前裴清让已经退后、站直,绅士也淡漠。
林姰的胸腔像有小鱼摆尾,又像有一万只蝴蝶振翅,脸颊的热意汹涌蔓延至全身。
因为呼吸交织的靠近,也因为屏住呼吸的那几秒钟里,就算他真的亲过来,她也不会怎样。
其实他……可以不那么绅士的。
她喜欢裴清让吗?
为什么她会想要和他接吻。
这就是所谓的……生理性喜欢?
婚礼仪式在这个未完成的吻里画上句点。
雨滴落在玻璃穹顶,有种被天地见证的浪漫。
鲜花和甜点的香气氤氲在湿漉漉的青草气息之间,那些本应该在不同季节绽放的花,跨越时间和空间,在她和他的婚礼上绽放。
也就是这个瞬间,林姰倏然意识到:从领证到婚礼,她处处敷衍,而他处处周全。
即使是假结婚,求婚戒指和结婚戒指一样不落,甚至还有一场即使她不是新娘也会心动的婚礼。
除了这片花海,整场婚礼不讲嫁娶和早生贵子,所有出现名字的地方都是她的名字在前、他的名字在后。
就连无名指上的戒指,寓意也和百年好合无关,象征的是财富、力量和自由,是比起爱情她更看重和更期待拥有的东西。
十五岁的幻想只有一个轮廓,现在一点一点被细节填充,怎会如此契合她的喜好,每个细节都刚好戳中她的红心。
“浪漫死了,”祝余感叹,语气激动:“如果再有一首你最喜欢的《Yellow》,那我简直要怀疑裴清让是不是从高一开始暗恋你。”
林姰不知道婚礼和暗恋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
祝余:“因为在意你的人,才会记下你说的每一句话。”
天天写爱情的小说作者果然想象力丰富,林姰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对,他从高一开始暗恋我,记住了我说的每一个细节,在十几年后给我一场当初幻想中的婚礼,是这样吗?”
祝余猛点头:“对,就是这个路子,我要写到我的小说里!”
林姰无声笑了:“现实又不是小说。”
祝余却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姰:“高一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你跟裴清让还是同桌对吧?你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裴清让是不是也在?”
婚礼安排了After party,招待远道而来的亲友。
夜幕降临,玻璃花房周围的灯光错落有致慢慢亮起,如萤火闪烁,也像星星坠落人间。
现场的乐队,是裴清让高中时兼过鼓手的那一支,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签了公司小有名气——林姰甚至还去看过有他们的音乐节。
好久没有这样放松的时刻,她吃了甜点,也喝了一点果酒,这栋森林深处凭空出现的花海,让她短暂逃离平凡苦恼的现实生活。
如果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就好了。
不像她朋友里面只邀请了祝余,裴清让的人缘好到令人发指,来参加婚礼的除了同学好友还有同门师兄弟——
“所以是高中同学吗?”
“这么快就结婚了,是谁追的谁?”
“难怪我们这个小师弟这么多年都单身,但凡给他介绍女孩,都说自己没有女朋友,但是有喜欢的人。”
裴清让话少,听自己的师哥师姐说话时半垂着眼,嘴角微勾着,难得有笑。
林姰没有戳穿裴清让可能真的有个白月光、这个白月光不是自己。
这跟她没有关系,她的目的已经在今天达到了,以后再也不用接家里催婚的电话,不用再见那些奇形怪状、脑回路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相亲对象。
不知道是谁起哄——“新郎是不是会敲架子鼓来着?”
裴清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饶了我吧各位,一晚上没怎么睡。”
耳边喧闹,他的声音干净冷质,因带了松弛笑意,莫名柔软。
林姰想起今早祝余问她——你睡到现在?一点都不紧张不激动?
她理所当然地回了句:又不是跟喜欢的人结婚,她有什么可紧张可激动的。
那裴清让为什么会一晚上没怎么睡?
有人打趣:“这么累?不应该啊?还是你紧张了?”
有人接话:“他怎么可能紧张,谁结婚紧张,裴清让结婚也不可能紧张啊。”
裴清让没有应声,一张俊脸淡漠得过分。
一个上市公司的创始人,国内芯片行业的头部玩家,贸易制裁、芯片禁令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失眠。一晚上没睡,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李明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架子鼓都在,乐队的哥们儿也在呢。”
好像很难把眼前这个高冷禁欲的男人和架子鼓联系在一起。
她望向他,裴清让难得喝了点酒,眼尾泛起薄红,因皮肤冷白格外明显,婚礼到现在,西装外套不知道去哪儿了,领口也松散,喉结冷淡凸起,往下隐隐能看到锁骨平直的端倪,那块儿的皮肤太白了。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可口。
就在她心猿意马时,他偏头,低声问她:“你想看吗。”
穿衬衫西裤的新郎敲架子鼓是什么样子?
如此美色在前,林姰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说想,他就扯松了领带,微醺的西装帅哥,坐到了架子鼓前。
第一个鼓点落下的时候,林姰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是那首《Yellow》。
而她尚未回神,烟花已在猝不及防间炸裂夜空之上,满目绚烂映在她的瞳孔,美得她忘记呼吸。
于是耳边的尖叫声变得更加狂热,所有人都玩嗨了,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而那敲下所有音符的人,仍有种置身事外的从容清冷,他垂着眼,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覆下,嘴角勾着,那弧度漫不经心却又足够吸引人。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目光从他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青筋明显的手臂,到他扯开领带、松散领口的脖颈锁骨,再到平日里修长禁欲此时呈现爆裂美感的手……
为什么这人敲个架子鼓,会让人脸红心跳,每个落下的鼓点仿佛都敲击在她心尖,带起难以言说的震颤。
直到这首歌到了最后,他才漠然抬眼。
人潮汹涌之中他们目光相对,男人天生招桃花的一张脸,英俊也嚣张。
今天下雨没有星星,那染了醉意的瞳孔却比星星更亮,定定看人的时候,眼缝里都是钩子,蛊惑意味十足。
那漂亮的薄唇轻轻翕动,像是对她表白,又像只是跟唱——
“You know i love you so.”
帅疯了。
有那么半
分钟的时间里耳边喧嚣全部远离,心脏跟着他的鼓点近乎疯狂,砰砰砰撞击胸腔。
鲜花、雨天、还有她喜欢很多年的歌,林姰在这一刻想到祝余说的暗恋。
裴清让暗恋她?
为什么想到这里心口会有种酥麻的感觉。
可同学聚会上他不是说了、在场没有他喜欢过的人?
当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林姰无意识轻蹭了下手臂。
山里昼夜温差大,白天还好,夜晚气温骤降,正如那年的五月舞会。
而就在这时,肩上落下一件宽大的黑色西装,带来的安全感和舞会上那件不知名姓的外套一模一样。
冷淡香气,仿佛步入秋冬白雪皑皑的针叶林,像他本人清冷自持禁欲不容侵犯,又因为带着浅浅的体温,有几分几乎错觉的温柔。
“穿着吧,省得冷。”
林姰拢了拢西装外套的领口:“谢谢。”
一天快要结束,他们才有时间独处,才能站在一起享受难得的片刻宁静,置身花海的这一刻仍像做梦。
不对等的付出又让她心里愧疚,以至于一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鲜花?
明明是假结婚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费用是多少?我现在还不了的话可以写欠条……
裴清让垂眼,目光清淡:“有话要说?”
有很多话要说。
那就从最让她心痒的问题入手好了。
林姰向来直白,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
她直视他的眼睛,清透的瞳孔里有种横冲直撞的坦荡:“为什么是这首歌?”
“你第一次坐我的车的时候,说过喜欢这支乐队。”
原来是这样,并不是高一那天听到她关于婚礼的幻想,她竟然被祝余的思路带跑,真的去想象裴清让暗恋她的可能性。
心底泛起意味不明的失落,不能深思。
“可是,我们不是假结婚吗?不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的。”
“要顾及苍梧的脸面,”裴清让无所谓道,“不然别人以为我婚礼办不起是要破产。”
这样说似乎能说得过去,公司创始人的财务状况婚姻状况都是融资的考量条件。
听他这样说,愧疚不再重重压着心尖,林姰松了口气。
裴清让淡声问她:“喜欢?”
平心而论,换做任何女孩子,此时此刻的答案都应该是肯定的。
林姰点头。
裴清让嘴角有浅浅的弧度,却没有再说话。
他没有责备她迟到,没有嫌弃她不重视的着装,默默做好了一切,就只是问了一句“喜欢”。
可林姰忍不住为今天盛放明天就要枯萎的鲜花可惜:“等你以后真的遇到喜欢的人了,再准备这样多的花,多好?”
准备给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婚的假结婚对象,实在是有些浪费。
她扬起脸,而他垂眸。
十五岁的林姰说,恋爱要从一束花开始。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想过,二十七岁的林姰在自己的婚礼上,会拥有一整片花海,和一个冰冷沉默但美貌的新郎官。
今天的裴清让简直帅得让人想扒了他的西装,那种干干净净的禁欲劲儿,特别引人对他做点什么。
“就当是给你打个样好了。”
今夜没有出现的月亮,怕是跑进了他的眼睛,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似有流光闪烁,漂亮得令人瞠目。
“以后真遇到喜欢的人,不能被我比下去吧。”
——以后真遇到喜欢的人,不能被我比下去吧。
如水夜色变成柔软滤镜,她站在他肩侧,像在透过一层薄雾看他,那冷峻挺拔的人影,也有种影影绰绰的温柔。
假夫妻总有真离婚的一天,或许某天,她真的能如他所说遇到喜欢的人。
可这样一场婚礼,远超少女想象千万倍,怎么可能还有人把他比下去呢?
林姰甚至觉得,等很久很久以后,等她白发苍苍,或许还会想起这一天的烟花、香槟、架子鼓上飞舞的音符。
想起那个未完成的吻,和不远万里跨越四季为她绽放的一整片花海。
直到婚礼就要结束的现在,她都没数清有多少种花,好可惜:“等婚礼结束这些花怎么办?”
裴清让随口回:“谁喜欢可以带走。”
他甚至有心到请了花店的工作人员,帮忙包扎花束。
林姰叹气:“如果可以全部搬回家就好了。”
裴清让瞥她一眼,浓密眼睫似乎染了笑意,格外柔软:“以后再给你买。”
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苍梧市值多少、裴清让身家多少根本没有实感,现在看这一掷千金毫不在乎的样子,林姰忍不住感叹资本家真的很有钱。
但她为了买下外婆的老房子,节俭惯了:“我还是觉得很浪费,不止这些花,还有你花费的时间和心思。”
这样盛大的、用心的、一生难得一见的婚礼,等太阳升起就会不复存在,如果可以永久保存多好。
“能被你喜欢就不算浪费。”
热闹的人群还没有散开,雨声、风声、谈笑声不绝于耳,而在这片天地,仿佛只有她和他。
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漆黑澄净,似乎藏着今夜没有出席的月亮和星星,那意味不明、似有若无的纵容,让人心跳怦然。
林姰想起,她备注【心软的神】的网友也曾告诉她:送出礼物的人不是想要你回礼,或许只是想看你笑。
为什么她会觉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有点像。
是因为,两个人都温柔到纯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