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让哪知道她脑袋里的想法,“嗯”了声,把在沙发睡着的小狗放到笼子里,动作轻得像是照顾小朋友。
回到房间,林姰躺在床上,刚才心跳加速的感觉前所未有,有那么个瞬间,她竟然真的挺想知道,他的嘴唇是不是像看起来那样软。
而裴清让,一定发现她看他嘴唇了。
一周后的汽车科技博览会,主机厂、科技公司、芯片公司纷纷参会,展示最新科技成果。
乐游科技的展台这边,陈万豪和远景汽车的人相谈甚欢:“我们合作的车型要走就走高端车路线,定价也得跟上,消费者有种心理:便宜无好货,定价一高,他就知道你这个东西是好的了。”
林姰听得皱眉,远景不是一直生产中端车吗?在她与他们合作之初,敲定的目标群体也是中端车消费者,现在竟然全改了?那配置提上去了吗?这就好比三轮车卖BBA的价格,消费者怎么可能买单。
陈万豪装出一副谦卑模样,表面是请教、实则是耀武扬威:“林姰,你觉得呢?”
林姰觉得,可能要完,嘴上说的却是:“嗯,你说得对。”权当是逗傻子玩。
她筛选出的几家原本生产油车、现在要转战新能源的车企,这次也在受邀行列,正在她想着怎么搭话的时候,人已经凑到她面前:“美女,介绍一下你们公司的智能座舱?”
职场上,林姰最讨厌被称作“美女”,这两个字能把业务素养专业能力一笔抹杀,只不过在看到这个人的工作证的时候,她忍了。
这人名叫张东,产品部负责人,所在的老牌车企是潜在合作对象里最中意的一家,如果能拿下合作,她就不必再被陈万豪踩在头上。
林姰简要介绍乐游的智能座舱基本功能和创新点,点明竞争优势所在。
张东:“你们的这个语音交互系统做得很不错嘛,但是我觉得还得再改一下……”
我看你的脑子需要改一下,林姰忍下对方爹味十足的说教,没有回怼。
张东提议:“这里人多、也闹,要不我们约个地方细谈?我们公司正准备拓展新能源业务。”
林姰利落应下:“没问题。”
张东笑眯眯道:“那就展厅一楼右手边的咖啡厅,我们下午三点见。”
张东一走,实习生粥粥凑过来:“姐,你真的要跟这男的谈合作吗?我大学同学就在他们公司,说他们公司风气特别差,还有个小姑娘因为被上司骚扰得了抑郁症。”
林姰抿唇,无可奈何道:“总得试试。”
粥粥瘪着嘴角,声音很小:“而且刚才他的眼睛一直往你胸口看……”
林姰低头看自己着装,今天是正式场合,她穿衬衫长裤,胸前挂着乐游产品部的工作牌,捂得严严实实。
“手里没有项目的话,不止我要走,你实习期转正都是问题,”林姰揉了揉粥粥的脑袋,“放心吧,我搞得定。”
粥粥乖乖点头,她庆幸自己刚毕业就是跟着林姰做事,她坐得端、行得正,但凡她懂得低头、或者动动歪心思,现在肯定不止是产品负责人,可这个看起来清瘦单薄的女孩子,一身铮铮傲骨,有多漂亮就有多刚烈。
她见过她雷厉风行在公司会议上和高管据理力争,也见过她受了委屈红着眼睛和鼻尖继续铿锵昂扬地战斗,实力远比美貌强悍。
下午三点,林姰来到约定的咖啡厅。
展会下午的日程还没开始,大半个咖啡厅里都是主机厂、科技公司的熟人。
“嗨!林姰!”
林姰循着声音望去,李明启大大咧咧跟她招手,裴清让在他身侧,白衣黑裤,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眉眼微敛,正在听对面的人说话。
在他对面的,是东恒汽车的人——做工扎实、历史悠久的国内车企,生产低端车型发家,不在林姰的考虑范畴。
“林小姐,等很久了吗?”
张东大步走来,伸出手想要握手。
林姰不动声色地帮他抽开椅子,免去肢体触碰。
“没,我也刚到。”
张东不满的神色一晃而过。
“你们的座舱系统一直用的进口芯片?”
“是,现在进口芯片坐地起价,加上贸易壁垒,以后会用苍梧芯片。”
“国产芯片能行吗?消费者能认吗?”张东轻蔑道:“这就好比买车的时候,但凡有点钱,还是喜欢买进口车。”
林姰面无表情:“「图南一号」的算力不输进口芯片最强产品。”
男人靠在椅子里,秃顶、啤酒肚、脸上油光可鉴,身上每道线条都黏腻至极:“林小姐,汽车行业,肯定是男人更懂一点,女孩子抛头露面太辛苦,不如找个靠山,买买包买买衣服,多舒服呀?”
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从对面推到她的手边,笑眯眯打量她:“考虑一下?”
林姰目光不躲不避,冷眼反问:“什么意思?”
张东语用“这你还不懂”的眼神看着她:“就是这个意思,多少钱你愿意?”
“多少钱?我想想。”
张东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忍不住想象这样漂亮冷淡的女人私底下是什么样子……
直到滚烫的咖啡直接泼到脸上。
眼镜瞬间花掉,他起身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又被桌子绊到、疼得龇牙咧嘴。
“垃圾清运免费。”
林姰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暴雨倾盆,一直到晚上都没停。
夜幕降临,几道闪电划过夜空,像极灾难片里风雨欲来的前兆。
张东跟人一起喝完酒,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烂醉如泥。
酒精麻痹大脑,他走路发飘,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棉花上,还不忘拿出手机发语音:“宝贝、我这就来了……”
迎面走来一个黑衣男人,身高近一米九挺拔锋利如剑,宽大的黑色冲锋衣帽子扣在脑袋上,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形状锋利瞳孔暗沉的眼睛。
男人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肩膀撞得他狠狠一个趔趄。
张东大着舌头骂人:“你、你有病吧!”
他骂骂咧咧继续往前走,被人拽住后衣领,一瞬间被勒得喘不过气,在他看清他人长相之前,迎面狠狠一拳——
苍梧科技。
“裴总呢?”
“裴总出门的时候没有交代。”
李明启没找到裴清让,按下电梯准备离开,电梯门却在这时打开。
裴清让拎着车钥匙从电梯里走出来,黑色冲锋衣已经湿透,皮肤冷白发透,瞳孔冷得慑人。
那个瞬间,李明启蓦地想起高考毕业那个暑假,他也是淋了一身的雨回到家,手指伤到不能再去打鼓。
“去哪儿了?”
“清理垃圾。”
这哥低声开口,嗓音像冰,薄薄一层戾气。
之前大家不是都说哪天苍梧资金周转困难就送裴清让去出道嘛,这会儿李明启都给他把戏路订好了,就冷面杀手啊、吸血鬼啊什么的,这哥简直不要太合适,绝对会因为形象贴合一夜爆火。
李明启目光下移落到他拎着车钥匙的手,那冷白手背红了一片,暴起的青筋似乎还透着未消散的狠厉。
“你别跟我说你去把张东揍了!”
应该不能吧?
都多大的人了,应该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为女孩子打架了吧?
裴清让脱下冲锋衣,里面的白色T恤半干不干,声线冷静地反问:“不该揍吗?今天下午在咖啡厅,我都想把他眼睛挖出来。”
李明启眼睛瞪圆:“听听,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混黑的!”
这人长了一张非常具有欺骗性的脸,不言不语的时候一本正经、目下无尘,看起来特别斯文特别禁欲,又因为一心搞研发、融资投资都交给别人,所以身上有种一尘不染的清冷劲儿。
以至于他都忘了,裴清让当初为了给妹妹动手术,混的都是酒吧那种地方,三教九流百无禁忌,什么阴招损招没见过,还学了一身混社会的本事,打个架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他根本就不想看起来那么“乖”。
李明启给他找药箱处理手背的擦伤,一边拿出碘酒棉签一边说:“十几岁的时候因为人家打架,手没办法再打鼓,二十几岁还这样,裴清让啊裴清让,你的报应来了。”
“不是报应。”
垂着眼一言不发的人终于出声。
“什么?”
裴清让漆黑暗沉的一双眼,没有半分情绪,低声重复:“她不是我的报应。”
林姰在家抱着小狗看资料的时候,手机传来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
八宝粥:【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张东?】
提到这人的名字,林姰就犯恶心。
奈何粥粥的信息已经发过来,她点开图片。
不知道小姑娘从哪儿弄到的群聊截图,群里有个人一直在发自己鼻青脸肿的自拍,下面还说什么“宝宝我好疼你也不来看看我”,那眼睛嘴角青红一片,本来长相就惨烈,这下更没有人形。
林姰:【什么情况?】
八宝粥:【这是我大学同学发给我的,张东喝醉以后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鼻青脸肿跟小三求安慰,结果痛哭流涕的自拍照不小心发到工作群里,他老婆又跟他是同事,现在他们公司都要乐死了……】
这就是恶人有恶报吧?
以前看韩剧《鬼怪》的时候,心软的神悄悄帮他的小新娘解决坏人,她觉得大快人心,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难道她也有心软的神吗?
怎么可能。
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堵在胸口的气现在好像慢慢顺了。
密码锁被人从外面按下,裴清让推门而入。
也许是她脸上的畅快太过明显,他低声问她:“看什么呢,笑那么开心。”
男人身上是没有一丝褶皱的的衬衫西装裤,身形清瘦,斯文俊秀,林姰忍不住想他是大晚上的去哪了,帅成这样。
她给他看截图:“今天遇到一个非常恶心的人,白天还衣冠楚楚,晚上就鼻青脸肿了,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裴清让淡漠垂眼,并不感兴趣的样子:“走夜路不长眼摔了吧。”
林姰仰起脸,头发全部扎起,露出柔和的脸部轮廓:“你说,是不是真的有心软的神?”
裴清让不明所以:“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心软的神仙。”
“为什么这么问?”
林姰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扯,所以说话的时候嘴角有笑意:“你看,白天惹到我的人晚上就遭报应了,还有很多年前,我丢了一只小狗,被人捡到好好照顾、一直到小狗去世。”
说起那个人,她的眼眸明亮:“我给他的备注就是【心软的神】。”
裴清让勾了勾嘴角,散漫声线里带了松弛笑意:“你想有就会有。”
他像骗涉世未深的小朋友,这个世界上真有圣诞老人。
林姰不是小朋友,但她莫名觉得,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地点里,心软的神或许真的降临过。
婚期将近,裴清让去了一趟奶奶家。
开门的裴樱笑得不怀好意:“采访一下,马上就要当新郎官是什么体验?是不是特别开心特别激动晚上都睡不着觉?”
裴清让懒得理她,裴樱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得不到答案不罢休。
所以他很敷衍地“嗯”了声:“对,开心激动晚上睡不着觉,满意了?”
裴樱满脸欣慰:“那我就放心了,以前我真挺怕你孤独终老的。”
亲哥居高临下睨她一眼
:“太闲的话就来我们公司实习。”
“好啊,”裴樱一派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天真,“我也想自己赚钱。”
“你哥赚的已经够你花。”
“那不一样,我也不能一直当米虫,”裴樱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婚礼的时候谢珩哥哥也来吗?”
苍梧是研究生时期裴清让和同学一手创办。
创始人除了他,还有两位,裴樱跟谢珩最熟悉,因为他是他的高中同学。
很久没用的毛笔搭在砚台,红色请柬放在书桌。
裴清让把衬衫袖口解开,往上折了两道:“为什么我是哥,谢珩是哥哥?”
裴樱脸一下就红了:“我这不是为了区分一下亲哥跟……后哥吗?”
裴清让研墨,拿起毛笔。
裴樱不解:“你还需要亲自做这些事吗?”
这个年代,相亲认识几天就可以结婚,结婚都是朋友圈发一下电子请柬。
哪有人还愿意一笔一划手写请柬,用的还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支毛笔。
但是不得不说,哥哥的字是真好看,字如其人。
裴樱看着都觉得累:“写那么多份不嫌烦吗?”
冷白灯光从高处落下,那只握着毛笔的手清瘦又白、骨节分明:“不会。”
以前只有公布成绩的时候,两人的名字才会靠得这样近。
裴樱随手拿起一张,上面用漂亮的行书写着:新娘林姰,新郎裴清让。
而后发现每一张都是如此,新娘名字在前、新郎名字在后。
“别人家结婚,都是新郎新娘这样子的。”
“你都说了那是别人家。”
裴清让轻轻扬眉:“在我们家,重要的人在前。”
工作忙到飞起,林姰完全无心顾及这场假结婚。
连日来一直在碰壁,有知名度的车企要么想要自研、要么已经有个固定合作的科技公司。
直到还有几天就要举行婚礼的时候,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好像什么都没准备。
假结婚是不是也需要布置场地?
布置场地的话是不是需要婚庆公司?
结婚上台的话是不是还得找专业司仪?
喜糖、甜点、婚宴是不是需要预定,不能让朋友们空着肚子来空着肚子走?
她着急忙慌给裴清让发信息,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下婚礼,裴清让却说都已经准备好了。
林姰提起的心瞬间放回肚子里,她忘了,他一个上市公司的老大,不是自己这样的牛马,琐事可以全部交给助理帮忙准备。
不过全程没有半分参与,作为合作对象,她也太不称职:【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裴清让的信息回过来,惜字如金:【人到就行。】
这也太省心省力了,林姰回:【这是肯定的,还有其他的吗?】
他便征求她的意见:【明天下午来走一下流程?】
婚礼前要走流程,算是彩排,防止出错。
这当然没有问题,林姰在约定时间到了约定的地点。
她对婚礼无感,身上是开完会没有换下的衬衫长裤,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走过场罢了。
比起马上要举行婚礼的新娘,她更像是工作人员——还是休息日被叫来加班、脸上带着淡淡死意的那种。
场地在郊外,除了树木不见其他,甚至有些光秃秃的,完美契合她“一切从简”的想法。
她下意识觉得太好了,这样简陋的场地成本肯定控制到最低,这场景穿得太隆重都不合适。
而后又觉得,还好他们是假结婚,真结婚如果看到如此敷衍的现场,新娘估计会扭头就走吧?
高中的时候,林姰给亲戚家的姐姐当过伴娘。
亲眼看着表姐凌晨四点起床化妆,时间到了被男生从娘家“娶”到婆家。
再被喂一口生的饺子,问你生不生,换来一句含羞带怯的“生”,自己的子宫可以被任何人说了算,除了自己。
后来,她参加过很多次婚礼,有人感动有人憧憬有人流泪,她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那一个。
林姰看着光秃秃的场地,低声开口:“我参加过几次婚礼,一直不太明白。”
裴清让:“什么?”
“婚姻是牢笼吧?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庆祝,自己再也没有自由了?”
“或许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裴清让垂眼,目光清澈如水,“婚礼象征永恒。”
在爱情观上面,裴清让好像跟自己截然相反。
她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可以暗恋一个人很久。
她认为领证是枷锁,他说领证是认定这个人。
她说婚姻是牢笼,他说婚礼象征永恒。
她三分钟热度,他温柔且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