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姰。”
“嗯?”
裴清让叫她这会儿,林姰正在一家酒店一家酒店地比对价格,她的工资不低,但为了买下外婆的老房子,一直都过得很节俭。
“住我的吧。”
漫不经心的几个字,毫无预兆地落在耳边。
怕她多想一样,他又补充:“我租给你。”
林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还缺这点房租吗?”
灯光从高处落下,更衬得他眉眼漆黑,而低垂的睫毛和抿起的嘴角却看起来很软:“领证后分居很奇怪,住在一起才方便演戏不是吗?”
也是,现在奶奶和妹妹都知道自己房子到期了。
如果不是房子到期,还有不住在一起的理由,现在证都领了,再分居就很奇怪。
而且他们不住在一起的事,只要奶奶、妹妹去一次裴清让家里,就很容易发现。
林姰没多想,也不可能多想:“行,水电物业房租,我都付给你。”
裴清让的房子,已经不是寸土寸金可以形容。
本来他俩是高中同学,裴清让又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除了衣服、车子、手表贵一点,也不见他有什么烧钱的爱好,几次去奶奶家,都是他下厨做饭。
所以林姰对他是上市公司老大这个身份,根本没有什么实感。
现在她有了,因为她的工资可能根本不够付物业费,就算住星级酒店也花不了那么多。
她是真的仇富了,这个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那边几个房间都是空的,阿姨定期打扫,你自己选。”
裴清让垂眸,林姰点头说好,打了个呵欠,是真的累。
她困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眸水光莹润,揉了揉眼睛说“晚安”,人都困得迷迷瞪瞪了,让人很想……揉一揉她的脑袋。
裴清让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最后还是认命地垂在了身侧。
“明早再收拾吧,今天早点休息,”他的语气放得很轻,“晚安。”
疲惫不堪的林姰扯出一个笑来:“嗯,晚安。”
裴清让回到房间,展开一直装在西装口袋的结婚证。
那样鲜艳的红色,也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红底照片,白色衬衫,一对新人。
他将结婚证放到桌子上,解开衬衫扣子,走进浴室。
浴室响起水声,月光透过纱帘渗入房间。
一切如常,只有放在桌上的腕表,提醒他的心率已然不在正常范围。
“你们这就同居了?!”
“婚后”第一顿饭,请的双方好友,祝余和李明启。
祝余抱着家乡特产,带着满脑子问号坐到了餐桌前,都是高中同学,气氛倒也不算拘谨——李明启现在是苍梧的高管,十年前是裴清让在竞赛班的同桌。
林姰解释:“我租的房子提前到期了。”
祝余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觉得这俩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看起来却又特别般配,颜值能打是其一,主要是气场很合,这一趟没有白来,她的小说男女主有脸了。
她知道林姰对婚姻完全没有半分期待:“领证之后不就得办婚礼了吗?你们办婚礼吗?”
李明启适时插话:“我之前结婚的团队挺靠谱的,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介绍。”
最近一连串的事情,林姰还没想这么多,眼睛看向身侧的人:“你怎么想?”
她单手托腮,人有些懒洋洋的,散着的长发都被捋到而后,蓬松也软,脸颊轮廓没有遮挡,漆黑的野生眉,比一般人黑亮的瞳仁,还有跟她“恶女”长相不符的精灵耳,都让她看起来,很有柔软的生活气息。
裴清让没有半分意见,言简意赅:“听你的。”
这就很好办了。
裴清让跟她一样不在乎,才会随口把决定权交到她手里,反正假结婚的确不值得费心。
林姰没心没肺笑了笑:“听我的?那就不办了。”
她没有什么公主梦,对婚礼、婚纱也没有任何幻想,那些盛大的、宾客满座的婚礼,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流泪亲吻,只会让她觉得尴尬。
尤其是父亲将新娘的手交到新郎手里,她不喜欢,她是她自己的,结婚前是,结婚后也是,为什么要让父亲把她交到新郎手里?
“起码还要顾忌一下两边的家人吧?”祝余觉得糊弄也要有个度,“不光是家人,还有苍梧那么大一个公司,太简陋肯定引人猜想,比如你俩感情不好什么的。”
“我俩哪有什么感情,”林姰嘴角轻轻一弯,征求裴清让的意见,“那就一切从简,办一个意思一下?”
“好。”
裴清让无可无不可,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似的。
林姰喜欢这样利落的人,不会在她明确表示不喜欢婚礼的“繁文缛节”之后劝她婚礼有多好这个仪式有多重要。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愧是我看上的。”
裴清让淡淡抬眼,浓密眼睫之下,情绪意味不明:“你看上的什么。”
林姰想也没想:“不愧是我看上的合作伙伴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婚纱呢?”在祝余眼里,假结婚也是结婚,“那你哪天方便,我跟你去试婚纱?”
林姰对穿婚纱完全没有期待,不过是一件让行动变得非常不方便的衣服而已:“我好像有一条白裙子。”
啊……敷衍到这种地步了吗?
祝余蹙眉:“如果你不想买,我们起码租一件?”
并不是觉得不穿婚纱会让人看笑话,而是觉得,自己最好的朋友,不应该这样潦草地结婚,虽然她自己并不在乎,可是她会觉得难过。
林姰婉拒:“假结婚当然要节约成本方便快捷,没有必要买新的。”
她看了眼裴清让:“你那么多西装,也随便找一件就行。”
男士西装在她看来都一样,全看穿它的人,裴清让完全就是衣架子那种级别,宽肩窄腰长腿单一件白衬衣黑色西装裤,就已经很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李明启觉得这太不是个事儿了:“那婚纱照你们得拍吧?我认识一个挺靠谱的摄影师。”
裴清让神色淡淡,眼神询问林姰。
林姰想想化妆换衣服摆造型就很头疼,她不喜欢拍照,朋友圈一张自拍都没有。
闻言,嘴角一抿,就拿定主意:“发我一张你的照片我给P到一起,我的PS技术还算不错。”
她觉得裴清让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
他们是假结婚,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穿着婚纱西装站在一起,摆出各种亲密姿势,不敢想象画面会有多尴尬。
虽然她承认裴清让长在她审美上。
“还有婚礼的跟拍呢?”
“又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以后也不会白发苍苍坐在一起看结婚录像,沉没成本能少一点是一点。”
祝余表示叹为观止:“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一开始就要找一个互相不喜欢的人结婚。”
好在她找的是这个高高在上、什么都入不了眼的裴清让,愿意配合她演这一出戏。
“如果找一个喜欢你的——人家真心要和你结婚,而你处处敷衍糊弄,现在得难过死了吧。”
“是吗,”林姰笑着看了裴清让一眼,语气轻快道:“幸亏你不喜欢我。”
晚饭后,裴清让送李明启下楼。
“帮忙联系一下场地,谢了。”
李明启表情却非常严肃,不见半分刚来时的喜气洋洋——他是今天唯一一个为两人结婚高兴的傻白甜,可是一个晚上下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但当着林姰的面他也不好说些什么,现在终于逮到机会,整个人都要憋死了:“不是啊裴清让,你解释一下领证同居都是怎么回事?”
裴清让垂眼:“就是结婚的意思。”
“除非你是当爸爸了,”李明启毫不留情地戳破,“不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结这个婚。”
裴清让拉开车门,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两个字“你滚”,嘴上只说:“还走不走?”
“你知道结婚领证要牵扯多少事情吗?你那些资产、股权但凡离婚绝对伤筋动骨!”
裴清让勾了勾嘴角,那弧度颇有几分自嘲意味:“放心,她看不上。”
他和裴清让认识十几年,上学那会追这位哥的女生不少,但这哥眼里就只有两件事:一是专心学习搞竞赛,二是乐队兼职养妹妹。
他一直觉得裴清让命里无姻缘、天生的搞科研圣体,虽然长了一张非常不安分、让女孩子过目难忘的脸,但是初吻初恋至今都在,干净得完全没有七情六欲。
但是现在这个人领证了,还跟女生同居了,而且这个女生看起来非常不在乎他。
他简直怀疑裴清让被人下了降头,或者是被人魂穿。
“她看不上你的钱,难道看上你人了?裴清让,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些话哥们儿就直说了,林姰完全不期待婚礼,不期待穿婚纱,不期待跟你结婚。”
李明启怕自己说得太委婉,这个没有恋爱经验的母胎单身被蒙在鼓里,只好絮絮叨叨继续说:“我见过我老婆跟我结婚的样子,她的眼睛是亮的,整天挑选要穿什么样子的婚纱,拍什么样的照片,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随便?”
最后他直视裴清让的眼睛:“林姰根本不喜欢你。”
裴清让无所谓道:“我知道。”
她想找一个互相不喜欢的人结婚,没有感情纠葛,分手也可以干净利索。
李明启愣住:“你知道你还结这个婚?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
裴清让还是那副不驯、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样子,一张俊脸淡漠得过分。
夜凉如水,他的声音落在寂静空气中,格外清冷:“你怎么知道是她骗我,不是我骗她。”
结婚的事情,林姰没有和公司人力部门报备。
一是等她赚够钱就会离职,二是裴清让的身份一旦公开,她恐怕会成为茶水间被议论的焦点。
只要她不怀孕生孩子休产假,结婚就不会被公司知道。
反正HR也不会去民政局的系统查证,她就不给自己添麻烦了。
上午方茂森又给整个产品部门开了会,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敲打”。
“极个别人每天卡点来卡点走,没结婚没孩子多在公司加点班,公司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你们是不是应该有点奉献精神?”
他状似不经意往林姰这边扫了一眼,继续道:“我昨天从办公室走的时候都十一点了,万豪还在加班跟客户沟通,你们要多向他学习。”
陈万豪赶紧起身:“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另外,我们重新调整一下项目分工,远景汽车的项目之前一直是林姰跟进的,现在由万豪接手,林姰你那边我还有其他重要工作安排。”
林姰淡淡抬眼,没有表态。
远景汽车的项目一直是她负责,付出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知道,甚至还因为测试bug耽误领证,现在产品马上上市,被人连根拔走,她都要被气笑了。
散会时,方茂森笑眯眯地跟陈万豪说:“晚上和远景车厂的饭局,你多带几瓶好酒。”
陈万豪赶紧跟上方茂森:“都在后备箱呢,还给您准备了几瓶,您带回家……”
方茂森摆明是要扶正陈万豪,逼走她。
本来不用逼她也要辞职的,但是现在她突然不想走了。
起码把这一个两个的混蛋都干掉,再说。
下班时,林姰接到弟弟的电话:“姐姐,晚上回家吃饭吗?”
她刚想说“不”,弟弟又小声说:“我偷偷给你留的冰淇淋蛋糕再不吃就坏掉了。”
弟弟是在她出国第二年出生的,她出国后很少回国,对这个弟弟根本没有什么感情。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在她回国之后,弟弟却对她这个陌生姐姐展现了这个家里从未有过的亲近。
愧疚滋生,让林姰说不出拒绝的话,大概是满怀期待又落空的时候太多,所以不想让弟弟体会同样的难过。
“明天可以吗?姐姐今天太累了。”
弟弟开心地说好,又说还有好多零食他都不吃了、等她回家一起吃。
林姰也不知道他们家那么压抑的家庭环境,怎么会长出弟弟这样的小甜豆。
电话打到最后,是妈妈的声音:“叫上小裴一起吧,领证了应该正式吃个饭。”
林姰没有理由推脱,她决定近期就把婚礼走完过场,现在也理应回家通知一声。
翌日傍晚,林姰刚打开家门,猝不及防和玄关的狗狗大眼瞪小眼。
她瞪圆眼睛,惊喜道:“这是谁家的狗狗?”
毛茸茸的白色小狗,眼睛圆溜溜,可爱得要命。
裴清让垂眸,林姰蹲下身子,瞳孔很亮,难得流露几分孩子气。
“波波!”
听到召唤,原本任由林姰揉揉脑袋的狗狗,义无反顾跑向声音来处。
狗狗被弟弟抱起来:“姐姐,妈妈给我买的小狗,是不是很可爱?”
林姰呼吸一顿,再次确认:“妈妈买的?”
弟弟点头:“妈妈说她和爸爸上班忙,让我和小狗玩,姐姐你要是很喜欢的话,你可以带它去你家,但是还得还给我。”
林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轻轻弯起嘴角:“姐姐不喜欢,你和小狗玩吧。”
高三的时候,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只白色的小狗。
最常见的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小土狗,她走一步,它跟一步。
她停下,它就怯生生盯着她看,那双眼睛好像在说:可不可以带我回家。
林姰蹲下身来:“对不起啊小狗,我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她狠狠心从它身边走过去,它真的就不再跟着她。
当她回头,它还停留在原地看着她。
亮着昏暗灯光的巷子里,一人一狗遥遥相对。
凭空生出的勇气,让林姰大步折返。
她抱起那只小狗:“没关系,我会对你好,我会喜欢你的。”
爸爸有洁癖,对于她把流浪狗带回家这件事大发雷霆。
妈妈说我照顾你已经忙不过来了,再来一只狗还让不让我活。
她紧紧抱着小狗,说我会带它打疫苗给它洗干净,可不可以把它留下。
灰头土脸的小狗洗干净之后,是毛茸茸的小可爱,她给小狗拍了照片,当做手机壁纸。
她给它起了名字安了小窝,告诉它以后你也是有家的小狗了。
某天放学回家,林姰在楼下的垃圾桶旁边看见她给小狗做的窝。
意识到什么,她飞快跑回家,爸爸正把小狗的东西装进垃圾袋。
她还没有说话,爸爸已经开口:“你闻闻家里是什么味道?沙发都被它弄脏了!”
林姰眼睛通红:“我的小狗呢?”
“送走了,”爸爸警告她,“除非你以后不住这个家里,否则别想养狗!”
她哭着写了寻狗启示,附上狗狗的照片,学着人家写上:找到必重谢。
整整一个星期,放学的时候祝余都在陪着她贴寻狗启示……
妈妈端着自己烤的狗粮,把碟子递给弟弟,笑着说:“你该给波波喂晚饭了。”
弟弟便把倒进狗狗的专用小盆里,蹲在旁边看狗狗吃饭。
对上妈妈的目光,林姰无悲无喜,笑着说了句:“原来你和爸爸也可以养狗。”
崔美珍也是在这个瞬间,蓦地想起家里曾经出现过一只流浪狗,那段时间她的女儿每天放学都是跑着回来的,每天回来手里都拿着不吃早饭给狗狗买的礼物:球、毛绒玩具、又或者是小毯子……那段时间,她看到了林姰最多的笑脸。
“那个时候我太忙了,你又在高三,这样吧,明天下班妈妈带你去狗舍看看,还有一只是波波的妹妹……”
林姰垂着视线,鼻头莫名一酸。
是啊,那个时候她读高三,爸爸是甩手掌柜,崔女士一个人丧偶式育儿。
她每天需要给她做饭、检查作业,提拔关键期还要忙单位那一堆忙不完的事情。
哪还有时间再多养一只小狗呢?
不管她是不是更爱弟弟,此时此刻她眼里的抱歉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