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姰看着裴清让的眼睛,思考几秒之后认真点头。
本以为裴清让会像往常说一些让她避免自作多情的话。
没想到,他只是散漫回了句:“来日方长,你慢慢还。”
拿病理结果的路上,林姰的思绪不受控制,往最糟糕最糟糕的方向跑。
所以当医生说“是良性”的时候,她整个人愣住,所有血液往大脑冲。
裴清让垂着眼睛,无声松了口气。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自己猛地被人抱住了。
他垂眸,是她发顶柔软,身体紧挨着自己,手臂在自己的腰后侧收紧。
高中数学竞赛保送、硕博藤校、从事最高精尖的行业,从来没有过大脑当机的时刻,而此时,他怔在那里,手垂在身侧,不知所措,不见平时半分游刃有余。
林姰吸了吸鼻子,盈在眼眶的眼泪憋不回去,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后怕和劫后余生的欣喜兜头而来将她淹没。
她足足用了半分钟的时间平复心绪,等平静下来,眼前是他的衬衣一尘不染,林姰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做了什么。
他怀里的气息清冽,人僵硬得不行,是没有被回抱的、单方面的拥抱。
裴清让能不能把这一段从记忆里抹去?
就在她有些尴尬地想要松手的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落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
林姰仰起脸,面前冷淡禁欲、好像从不会为任何人左右的人,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林姰鼻子泛酸。
却见他眼底有笑,嘴角轻轻一扬:“我不用再去找新的结婚对象。”
林姰松手,手背胡乱抹了把眼睛,感动荡然无存。
之前,虽然裴清让颜正腿长巨有钱,穿西装那种性冷风比男模还要男模,但是对她来说,就只是“合作对象”,随时可以换,也可以换成任何人。
只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换了。
如果需要找一个人假结婚,那就他好了。
可能是因为那天推开门是他。
也可能是因为身后空无一人他却用嘴型说:我在外面等你。
也可能是手术之后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他抱着电脑处理工作。
又可能是因为刚才,放轻语气的一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从医院出来后,裴清让把林姰送到楼下。
“裴清让。”
“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上午要跟投行的人见面。”
“那就后天?”
目光相对,裴清让意识到林姰是想要约他做什么。
“明天下午三点后我都有空,上午的见面也可以让李明启替我去。”
他的语气怎么这么认真,认真得好像假结婚领证才是最重要的事。
林姰笑笑:“就这么点小事,怎么能耽误你工作。”
她是个财迷,眼里只有钱,领个证耽误他千万起步的生意,就算那钱不是她的,她也觉得很心疼。
裴清让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低垂。
十年前高考结束的夏天,雨总是下个不停。
晏城机场人来人往,机场广播提醒飞往伦敦的旅客尽快登机。
她拉着行李箱,手背擦过眼睛,毅然决然。
他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头。
这一刻,时间静止,命运恩赐。
记忆深处只有背影的人,近在咫尺,眉眼弯弯。
阳光大片落下,即将来临的夏天、绚烂的光影里。
林姰笑着说:“那就明天下午三点,民政局见。”
第13章 新婚快乐
林姰病假期间堆积了三天的工作量,原封不动等她回来,那种心情,就好像是回到学校,看到堆满书桌的空白试卷。
她负责智能座舱,即给新能源汽车提供包括操作系统、屏幕、音响在内的软硬件,相当于提供一个零件给车企安装。
目前手里有一个和老牌车企的合作项目,很快就要开新品发布会,搭载乐游智能座舱的车已经进入测试阶段,这个阶段要不断发现bug、修正bug,对于成败至关重要。
病假回来的第一天上午,林姰和团队的小伙伴开会,之后就开始测试任务,午饭潦草吃了几口,因为下午三点还要请假,所以午休时间没睡觉都用来加班。
和裴清让约定好下午三点半民政局见面,她两点半就背上包准备离开,刚走到电梯口,就碰到皱着苦瓜脸的实习生粥粥:“姐姐给你发信息你怎么没回我?”
林姰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粥粥习以为常:“可能是网又不行了,座舱出了个没见过的新bug,但测试说他们测的时候是好的……”
产品问世,离不开研发、测试,多部门协同的工作最容易推诿扯皮。
时间紧张,林姰不想和测试人员掰头,决定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没关系,我来解决。”
粥粥很喜欢在林姰手底下干活,遇到任何苦难她都能撑起来,那双眼睛好像永远坚定、永远有办法、永远都不会害怕。她是公务员家庭长大的,身上却没有官二代的高傲,人情世故看得很透彻,却不世故。
今天这证怕是领不了了。
林姰点开裴清让的对话框:【抱歉,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去领证了。】
手机电量告急,她连上充电线放在办公桌,跟粥粥急匆匆去了测试场地。
整个下午,林姰都在和小伙伴一起检测实时用电数据组、计算匹配度结果。
等所有数据都调试到没有问题,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林姰回到办公室时,口干舌燥,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筋疲力尽。
“苍梧那边打了咱们的办公电话找你,我说你测试去了。”
赵然皱着眉不解问道:“咱跟苍梧的合同现在没有敲定,两个公司没有工作
往来啊,为什么要找你?”
说起苍梧,林姰条件反射般想到的人是裴清让,所以会是裴他找她吗?
这才想到下午发完信息就去工作了,也不知道他回了什么。
林姰拔下充电线,手机解锁,显示未接电话一个,未读消息若干。
工作群都被她屏蔽不提示消息,只有裴清让的对话框有小红点标志。
最新一条消息是:【看到信息回我,让我知道你没事。】
再往前一条,是:【领证的事,你可以反悔。】
林姰蹙眉,她不是跟他说下午有事了吗?
指尖滑动,到她两点半发给他的那条信息。
信息跟着红色的叹号提醒,显示发送失败。
而她因为太过着急,发完就跑去跟同事测试数据,根本没有等他回复。
或者说不是因为她太过着急,只是因为他的回复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等她回信息的一整个下午,他在想什么呢?
或许一开始以为她迟到,再之后以为自己反悔,最后担心的只有她的安全。
林姰拎起包,跑出公司大楼。
日落时分,夕阳漫天。
民政局门口,领完证的青年男女正在拿着鲜花和结婚证摆拍。
白衬衣黑色西装裤的年轻男人,骨架宽薄,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他微低着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青草地,侧脸有种清隽的冷峻感。
他看的地方有一只小狗,毛茸茸的白色,可怜兮兮的模样和林姰高三时捡回家的那只很像,只不过她的那只爸妈趁她上学给她送走了。
裴樱曾告诉她,裴清让高中的时候也收养过流浪狗,小狗走了之后他难过好久。
为什么这一刻的他,会让她想到自己再也没有见过的小狗。
林姰走到他的面前,她的心很冷也很硬,这个瞬间却快被愧疚淹没:“裴清让。”
男人清俊白皙的脸庞没什么情绪,就好像他不是等了一下午,而是十分钟,只淡声说了句:“来了。”
林姰最讨厌等人,最讨厌迟到,代入裴清让的角色,她肯定会在对方迟到的十分钟内走人,并且还要对方先来道歉。
这一个下午,他自己坐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是自己堵车?
爽约放他鸽子?
还是一时兴起说要领证、事到临头反悔不知道如何面对,索性不出现?
最后没有责备,没有抱怨,甚至没有生气。
他只是告诉她:领证的事情,你可以反悔。
林姰讨厌听人解释,也从不解释,遇到问题都是直截了当解决问题。
这一刻,她不再有这样的理直气壮:“我编辑好了短信,消息发送失败,但是我太着急了没有看见……”
不止是着急,还有她的不在意。不在意才会发完短信就收起手机,根本没有关心他有没有看到、看到又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她约好见面的人不是裴清让,而是祝余,她一定会等到她的回音、确定她不会跑空,再去做那些讨人厌的测试工作。
林姰眼眸认真,轻声说:“对不起。”
裴清让眼眸微掀,眉宇间仍有少年时的干净冷酷:“没关系,这不是来了吗。”
你来了就没关系。
“等不到怎么不先回去,不是联系我同事了吗?”
他只是散漫应了句:“怕你跑空错过。”
明明她是那个爽约的坏蛋,他竟然还在担心自己跑空。
恐怕以后半夜睡不着想起今天的事情,她都要骂一句:林姰,你真坏啊。
“错过你可以给我打电话……”说到这里,林姰噤声。
她的电话根本没有人接听,怎么让裴清让给她打电话。
“所以你一下午都在这……”
“因为想听你亲口说。”
想听你亲口说,是忘记了,还是反悔了。
林姰这个人,吃软不吃硬,遇到很硬的人,她会硬刚,可是遇到温柔点的,就会完全失去招架能力,比如现在,心脏好像被那么轻飘飘的几个字戳了个稀巴烂。
也就是这时,裴清让起身,低声询问:“饿不饿?带你去吃东西。”
林姰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民政局就要下班。
她想也没想,握住裴清让冷白的手腕往民政局的方向走:“我们去碰碰运气。”
手腕处的衬衫袖口被他解开了,随意往上挽了几道。
她的手比他的小很多,陌生的体温侵袭,血液升温一路流向心脏。
进了民政局大门,前面还有一对新人,也算是赶上了。
林姰松了口气,又猛地想起什么:“你空着手来的?”
裴清让不明所以:“我还需要带什么吗?”
林姰视线下移,那只修长而骨节清晰的手里,只有身份证和户口本,并没有其他。
“你没让律师拟一个婚前协议吗?就是保证离婚我也分不走你半分钱的那种?”
裴清让觉得好笑,无声弯了嘴角:“不需要。”
这人的心是不是太大了。
林姰忍不住感慨:“你也就是遇到我。”
裴清让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嘴角勾着:“换做别人我也不会来领证。”
他说话的时候情绪很淡,声音也是冷的,感情从不外露,让人捉摸不透。
好在林姰不是会自作多情的人:“也是,别人有没有在民政局上班爱找茬的堂姐。”
这是林姰第一次来民政局,持着观光的心态,发现现在领证也要很有仪式感,比如前面的女生甚至戴上了头纱,并嘱咐跟拍的摄影师,记录领证的每一个瞬间。
她和裴清让就只是来“例行公事”一下,冷静得过分,显得很格格不入。
原生家庭的关系,林姰对婚姻偏见很深:“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一定要领证呢?”
“一辈子那么长,怎么可能长长久久喜欢一个人?而且,结婚不是一地鸡毛的开始吗,为什么非领证不可呢?”
裴清让无可无不可:“如果你不想领我们就不领了。”
林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那些彼此喜欢的人,为什么需要这么一个小红本,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不是更自由更舒服嘛。”
“是因为不想分开。”
“嗯?”
林姰侧过头,对上那双清绝深刻的眼睛。
裴清让漂亮的嘴唇动了动,声线轻而凝定:“领证是因为不想分开,这辈子就认定这个人。”
是这样吗?
在林姰的眼里,婚姻意味着捆绑、束缚、责任、牺牲、一地鸡毛、传宗接代,总之与爱无关。
可不知道他的眼神太认真,还是清冷嗓音放得柔软,以至于心尖的某块位置,像是被羽毛轻轻触碰了下,变得柔软,慢慢塌陷。
前面的新婚夫妻宣读誓词,拿着结婚照激动拍照留念,甚至男孩子已经热泪盈眶,林姰无法理解,全然是旁观者姿态。
她偏了偏脑袋跟裴清让说悄悄话:“那个掉眼泪的小伙子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没什么夸张的。”
怎么会开心到流泪,林姰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其实我还挺好奇跟喜欢的人领证是什么感觉的。”
裴清让没回应,她问:“你不好奇吗?可惜你只能体会到跟不喜欢的人领证是什么感觉了。”
没有感情纠葛的好处就在这,心里没有负担,说话也就不用有所顾忌,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好奇。”
“为什么?”
裴清让惜字如金:“不需要好奇。”
人类只有对体验过的事情才会觉得“不需要好奇”吧?
在民政局下班前的最后时间里,他们领证、念誓言,走完流程不过五分钟。
当红色的结婚证被递到手里,裴清让有一瞬间
的怔忪,目光甚至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软。
林姰也打开看了眼,红底照片上穿白衬衣的裴清让帅得让人失语。
如果说有什么想法,那就是——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了,是不是可以合法睡觉。
而后被这个无意识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掐灭。
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最近遇到裴清让,思想这么有问题。
她不得不承认对他有点感觉,但这种感觉停留在见色起意的层面。
即使是假结婚,结婚证上的钢印和合影,都让人有些感慨。
总归是往前迈了一步,虽然他们领证并不是为了“不分开”。
总要有些仪式感吧?
于是视线相触,林姰落落大方伸出手:“合作愉快。”
裴清让回握她的手。
目光清淡,声线干净,最终说的却是:“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他平时说话的语气总是散漫,因为什么都不在乎所以透着玩世不恭,可是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音被他咬得清晰、带几分认真,落在耳边甚至有种难言的温柔。
林姰仰起脸,对上那双天生锋利的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低垂,这样看人的时候,竟然有种把她好好放在心上的错觉。
这张结婚证对她来说不过是废纸一张,跟与人合作签下的合同无异,可心脏还是因为这句“新婚快乐”不受控制地颤动。
一句“合作愉快”,意外换来一句“新婚快乐”。
她不禁庆幸他们是彼此不喜欢的关系,但凡裴清让有一点喜欢她,这一刻应该是会伤心吧。
所以她才要找一个不喜欢她的人,这样就能省掉很多麻烦。
她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有伤害别人的可能。
林姰把结婚证放到包里,有种潦草把自己交代了的迷茫:“你说,换成一对相爱的正常情侣,领证当天要做什么?”
两家人一起吃饭?又或者是二人世界?
亲吻拥抱做尽亲密事、而后说一句“你终于是我的了”?
裴清让显然也没有这种经验,只是问她:“要不要去奶奶家吃晚饭?”
林姰本来想说不了,她今天没有午休、测了一下午数据,巨累巨困。
“奶奶知道我们今天领证吗?”
裴清让轻点头。
“领证当天各回各家好像会有些奇怪,”林姰干脆决定,“那我们一起去奶奶家吧。”
车开进临江别墅的院子。
林姰还没有按下门铃,门已经从里面打开,盛秋云笑眯眯道:“领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