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窃情(木鬼衣)


“我怎么了?我混什么样我都问心无愧。”沈从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摁到窗户上。“至少我没有对不起别人,至少我尽我所能的,去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兄弟!不像你,你龟儿勒门牛批!你把对你好的人都逼走了,你朋友死了!老婆跑了!公司破产了!这就是报应——报应!你徐霜月就活该孤家寡人一辈子,死了连个拔坟头草的都没有!”
徐志怀后槽牙咬紧,反握住沈从之的手腕,欲将他的十指掰开。眼眶寸寸泛红,隐忍着,与他角力。沈从之指节被拧得酸疼,上身朝左一倾,近似摔跤的姿势,将他掀翻在地。徐志怀在地上滚了半圈,踉跄着爬起。
“难道我没有尽力吗!我,我也尽力了。”他惨白的嘴唇颤抖。“但他们还是离开了我——率典,她,他们。沈从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率典还活着,因为死人是没有未来可谈的……这些话,我和他讲过不止一次,可他听不进去,他总是那么幼稚!天真!做事不顾后果!最终自作自受,害了自己,害了诗韵,害了我,我最恨他这一点。”
“闭嘴!徐霜月,你还不明白?常法,是你的朋友,他他妈的不是你的奴隶!别再那么自以为是了,搞得好像全天下只有你最清醒,你最正确!”沈从之骂着,几步冲上前,再度挥拳。
徐志怀并不还手,被打得头朝后仰倒。
随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的后脑勺撞到玻璃窗,嗡——眼前的人脸顿时裂成无数碎片。窗上雨痕密密,扭曲地流淌,蛛网一般,而他此刻正被困在这罗网的中央。
“对!革命是要流血的!我们都知道,率典也知道,所以我们从没把率典的死怪罪在你身上。但你不能因为流了血,就不去革命。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对错来区分。”沈从之促喘着,分不出是汗是泪,湿润了他的眼眶。“那天你们吵完架,你知道率典对我说了什么?他说,如果我死了,替我在葬礼上向志怀道歉……因为你有你的道理,他不该对朋友发火。”
徐志怀听闻,下颚剧烈的抖了一抖。
一种莫大的恐惧袭来。
“但你没去,我也一直没将这话转达给你。”沈从之接着说。“你不配,徐霜月,你不配!”
徐志怀听闻,后背靠着窗户,顺着它,滑落在地,肩、背、手臂与双腿,都垂了下去,透着一股软意。
巴山的夜雨淅淅沥沥,难怪被古人称为凄凉之地。
而他在雨声的围堵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
“从之, 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徐志怀的话音颤抖着洒下。“我……很累,也很痛苦。”
“你病了,”张文景叹息。“所以我才让你来重庆,从之在这边,好照顾你。”
“不,不,不是病。”徐志怀摇头,眼睛有一点湿润,兴许是雨太大,水雾无声息地侵入了门窗。
他深深吸气,道:“是我错了。”
他极少说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就像给人看软肋。于是说完,便没了声响。徐志怀瘫坐在地,手指摸到衣兜内,取出一支白森森的细烟,递到唇边,也的确像抽了自己的肋骨,拿在眼前端详。
一阵沉默,满屋鸦雀无声。
“霜月,没有人能躲一辈子。”沉默过去,沈从之叹息。他掌心掩着眸子,拭去泪水。“你不可能永远欺骗自己,一遇到伤害,就开始糊弄自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去走你所谓的正轨……总有一天你会累的,就像现在。”他的语调越发平稳。“不光是率典的事,其它的事也一样。霜月,我真不希望看到你老了,快死了,还在欺骗自己,过一种伪装的生活——所以我才会反对你再婚。我很担心你。”
徐志怀肩膀一颤。
他转头,额角挨着粉墙,半边脸留给沈从之,半边脸隐入黑暗。潮湿的石灰屑似被雨声震动,纷纷而下,白了黑发。他嘴唇微动,烟没有点火,只咂摸烟嘴,任由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良久,他发出声音——
“太迟了。”
徐志怀抬起下巴,手指夹住被唾液浸湿的香烟,短促地吸了口气。
“说着些,太迟了,都太迟了……”微红的眼眶一眨,泪就顺着消瘦的面颊流了下来。“她没去汉口,她还在南京。”
沈从之一愣,没听懂徐志怀说的是哪个她。
倒是一旁张文景先反应过来,一手插着裤兜,半是气恼半是无奈地感慨:“徐霜月,你要是喜欢她,就把她抓牢一点。不喜欢就果断踹走,换下一个,天下女人多的是。弄成现在这样,你——算了,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我没话讲了。”
“从之,上海开战后不久,我去南京办事,偶然遇到了她。”他继续说,香烟在指缝间来回转动,随着揉搓,化为碎屑。“整整四年,我没想过会再遇见她,但见到了,又感觉和以前一样的熟悉,好像四年分开从不存在。可能是因为我还在住在我们曾经的家,可能是因为她的书、她的衣服、扇子、香水、首饰,都还放在那里,放在那个家里。”
“她变了很多,一个女孩的二十岁和二十五岁,总归是有很大区别,但我并不讨厌这种变化。”
徐志怀合眸,脸埋进臂弯,泪水浸湿脸庞,湿透了衣衫。
耳边雨声潺潺,与那晚类似,但远没那么寒冷。他记得她坐在床畔的模样,歪着头,长发垂落,侧耳听雨声。不经意间,一缕阴凉的黑发扫过他的手背,被咬了一口似的,他的心既疼又痒,是被她刮出了一条渗着血珠的伤口,伤口里留下了她肌肤的气味,是带水的白玉兰与宝珠茉莉,很香。
“第二天,我要乘火车回上海。那时,我是有能力带她走的。外面在打仗,她一个人,留在南京,太危险了。我也应该去问她,要不要一起走。但那时我看着她,又突然非常恨她,恨她背叛了我,毁灭了我。我忍不住想,她要是死了就好了,死了一了百了,那样我就不会痛苦了。就像我对率典说的,你死了就能证明我是对的。但从之,我真的没料到上海会沦陷,就像我没料到巡捕会当街杀人。我以为最多就是蹲监狱……”
“她说的对,我们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说过话。”
“我也从没认真地听过她的想法。”
“可现在我想和她说正经话了,又太迟了,一切都毁了。”
“上海之后就是南京,南京!南京……。”
“她在南京……她又那么美。”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流水、落花(上)
从武汉至重庆,先过白帝城,再过十二峰。苏青瑶早张文景几日登船,启程后,一路上黑云满江,斜风细雨大作,少有能安息的时刻。直至开船后的第四日,好容易雨停,又升起浓雾,苏青瑶靠着甲板上的栏杆,见云雾翻腾,碧绿的山峰隐匿其中,时不时传出嘹唳的猿啼,心中顿生“浮生若梦”之感。
正发呆,忽听身后有人叫了声“小友”,苏青瑶回头,原来是袁先生。
袁先生是她在船上认识的,房间与苏青瑶的相邻。他本是汉口美最时洋行的财务,因徐州战局不利,便计划投奔提前抵达重庆的妹妹一家。据他说,他的妹夫是中央政府的高级官员,姓陶。
苏青瑶笑一笑,与他聊了会儿天。
绕过神女峰,巴蜀的天气日渐清朗,艾背绿的长江卷着两岸青山的倒影,层层向前。登船后第六日晚,轮船靠岸,停在朝天门码头。
天已昏黑,苏青瑶一手提皮箱,一手搀扶着袁先生下船。
岸上亮着几盏巨大的探照灯,照得空气泛出乳白。走到码头,四处是噪声,下船的、运货的、等人的、揽客的……两人避开嘈杂的人群,走到路灯下。
这时,人堆里响起一个尖且脆的女声,“舅舅!”,苏青瑶转头看去,没瞧见人,却又听见一声,“哎,青瑶?青瑶!”,话音未落,人堆里挤出来一个身穿及踝貂皮袄的年轻女子,竟是陶曼莎。她的身后是许久未见的陶先生。
距离毕业分别那天,明明不到一年的工夫,可面对陶曼莎,苏青瑶却感觉与她相隔了上千年的光阴。
“好久没见了,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陶曼莎跑跳着奔到苏青瑶跟前,牵她的手,“还跟我舅舅在一块儿?”
“曼莎,你跟苏小姐认识?”袁先生问。
“她是曼莎的大学室友,”陶先生在一旁答。
“巧了,巧了,”袁先生笑起来,提议道,“既然如此,小友今夜也别去什么旅店了,就跟我们一同回去吧,刚好能跟曼莎叙叙旧。”
“好!”陶曼莎大叫着,抱住苏青瑶。
淡淡的香水味传到鼻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苏青瑶缓慢地眨一下眼,勉强回过神,轻柔地拍了两下陶曼莎的手臂,低低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没事,苏小姐不必客气。”陶先生接过苏青瑶的皮箱。
抵达陶家,洗漱过后,陶曼莎拉着苏青瑶,躺在床上,分享起自己和朋友们近况。她讲,开战后,贾兰珠跟着母亲跑到了美国纽约,曹雅云与男友结婚,现在在广东。唯独苏青瑶,去年八月后,就像人间蒸发,彻底没了音讯。苏青瑶说,自己毕业后留在了南京。陶曼莎听后,茫然地点了点头。她有父兄庇护,只晓得打仗了,南京沦陷了,日军进城了,但打仗究竟是什么样,日军是什么样,都是雾里看花,摸不清楚。苏青瑶不忍心破坏她的纯真,便没说自己逃难的事。
聊到天将破晓,陶曼莎终于熬不住,翻身睡去。
苏青瑶却久久无法入眠。
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透透气,这般想着,她蹑手蹑脚地下床。二楼与三楼向阳的主卧都有一个露天的阳台,苏青瑶拧开门,走出去。
清晨,万籁俱寂,深蓝的天幕下,雾霭炉香似的浮动。苏青瑶趴在横栏,静静地眺望远方。天尽头,缓慢地漾开一抹金红色的光晕,快到日出的时间。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连串脚步声。苏青瑶转头,瞧见隔壁卧房的阳台门被推开,陶先生穿着睡袍,一面低头点燃香烟,一面走出来。
“苏小姐?”男人瞧见她,先一惊,继而一笑。“早。”
“啊……早。”苏青瑶垂眸,有些许尴尬。
“曼莎呢?还在赖床?”
苏青瑶不由笑道:“不是,她刚睡。”
陶先生侧身,小臂搭在栏杆上,温声道:“那苏小姐是一夜没睡?”
“在船上睡太久了。”苏青瑶轻声答。
“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说着,男人低头衔住香烟,从睡袍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底部对着横栏,轻轻敲了两下。
苏青瑶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烟盒,红纸壳的哈德门牌香烟。她记得徐志怀一直抽的也是这个牌子,有段时间,他为了交际时递烟方便,跟着宁波帮的叔伯抽过一段时间的三炮台,但后来可能是不习惯,就换回来了。
似是察觉到对方投来的目光,男人回望过去,含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目光接触的瞬间,苏青瑶移开视线。“就是觉得陶先生有点像我的一个……熟人。”
“哦?”
“但你比他脾气好多了。”苏青瑶补充,语调上扬,带了点打趣的意味。
男人不言,抽了口香烟,夹在指缝。
苏青瑶见状,尴尬的心情愈发剧烈。
她伏在栏杆上,佯装无意,以尽可能轻松的口吻说:“方便借一根烟吗?”
“你会抽烟?”陶先生翻开烟盒,递出一根。
苏青瑶扶着栏杆,接过,又从他那里借来打火机。
“偶尔抽,”说着,她点燃香烟,默默地吸上一口。“这样一看,我就完全不像是小妹妹了,是吧,”半是调侃,半是在挖苦自己。
“我从没觉得你是妹妹,”他淡淡道。
苏青瑶愣了下。
她不确定是她在自作多情,还是对方这话确实有那么点暧昧的意味在。
于是她咽了咽嗓子,短暂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您……没有阻拦曼莎与我交往,”指的是她犯通奸罪。
当时她有胆对他说这件事,一方面是赌徒心理,觉得以他平日的行为举止,应当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另一方面也存在毁灭性情绪,想用这种方式彻底拒绝他。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陶先生道,“至少从曼莎对你的描述里,你不像是……怎么说呢……潘金莲?”说着说着,他被自己说的话给逗乐了,笑起来。
“有很多原因。”
“比如?”陶先生挑眉。
“比如——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苏青瑶半举着香烟,涟漪一般,面上漾出微微的苦笑。太阳爬到半坡,晨风拂过,烟灰一如烟花燃尽后的纸屑,从阳台飞落。
男人哑然。

第一百六十三章 流水、落花 (下)
第二日,简单用过午饭,苏青瑶叫来黄包车,去城区的邮局。
武汉开战了,邮局里挤满逃难来的人,来写信,来寄信,来问信的下落。一颗颗头颅,或黑或白,在橙黄的吊灯下摆动,恰如随风飘转的蓬草。苏青瑶夹在其中,被推搡着,挤到柜台前。
她买了四张邮票,一封寄给谭碧,一封寄给父亲,一封寄给小阿七,用的巨籁达路的那个住址,最后一封是寄往南京,给华小姐。
兴许是邮局里太闷,出来后,走到日光下,苏青瑶一阵头晕目眩。她捂紧胸口,艰难地呼吸了好一阵,视线才清晰起来。兴许是气温变化太大,受了风寒,苏青瑶猜想着,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在陶家一连住了七八日,苏青瑶早出晚归,去找工作。
唉!逃难者太多,在短短几月飞速涌入这样一个崎岖的山城,挤在这里,简直要将为数不多的谋生的法子挤没。
她找工作的路颇为不顺,各大学校才开学,不招新教师。从武汉搬到重庆的各大工厂,大多还在整顿,没有向外招文职人员的计划。没办法,为保持生计,苏青瑶睡得很少,吃得也很少,白日去找工作,到夜里,就熬夜做翻译和写稿,虽然来钱慢了些,但总比吃空饷要好。
这天,回到陶家,进了铁门,便见陶曼莎打着哈欠,坐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陶先生也刚从政府大楼回来,顺路带了两份奶油蛋糕。陶曼莎吃着一份,另一份,陶先生笑着说是给苏青瑶带的。苏青瑶听闻,暗暗吃惊,还有一丝难为情。“西点店刚开业,买一份送一份,”陶先生适时道。苏青瑶这才连声道谢,坐到陶曼莎身旁。
“哥,你继续说,”陶曼莎舔着勺子上的奶油,牵回话头,“你在政府大楼遇到了张秘书,然后呢?”
“这有什么然后。就打了声招呼,随便聊了会儿。”陶先生说着,拇指摁住茶壶盖子,倒了一杯红茶。“哦,对了,上海的那位徐先生来重庆了。”
“哪位?”
“前年给你王叔送金佛塔的那位。”陶先生感慨。“真没想到他会来重庆,我听说虞洽卿现在还留在上海,杜月笙跑去了香港避难。”
苏青瑶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
“可能在这边也有关系吧。”
“也是,他看起来跟张秘书挺熟。”
“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陶曼莎抻了个懒腰。“按我的经验,特别有钱的人,要么极帅,要么极丑。”
陶先生笑道:“你要真想见,明晚孔夫人办慈善晚宴,他十有八九会去。我可以把你带去见一下,灭了你的好奇心。”
听到这里,苏青瑶的心头生出一丝异样。
她盯着深陷在奶油里的长勺,轻声问:“曼莎,你们说的是哪位徐先生?”
“徐——霜雪?是这个名字吗?”陶曼莎托腮。“哎呀,反正是很有钱的一个大商人,你肯定不知道。”
“是徐霜月,”纠正完,陶先生眼神一瞥,看向苏青瑶,见她眼帘低垂,淡淡的神情,并不像对这人好奇,便问,“怎么,苏小姐,你认识?”
苏青瑶的心似被尖针刺了下,颤动着,滚出一滴血珠。
她飞快地摇头:“听说过。”
说罢,苏青瑶又扯着笑脸,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陶先生说笑了。像我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白屋之士,怎么可能认识他呢。”
陶先生启唇,似乎还有话想问。
不过,没等他出声,陶曼莎高亮的嗓音就抢在前头冒了出来:“哥,明天晚宴什么时候?”
陶先生答:“九点的样子。”
“那来得及。”陶曼莎说着,望向苏青瑶,目光灼灼道。“青瑶,明晚我们一起去吧,不然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苏青瑶推脱:“不了,我没有合适的衣裳。”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