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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木鬼衣)


笑完,他低头,一次深呼吸后,又带着更大的笑容,面对着她说:“但现在我又觉得,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也没关系了。”
“为什么?”苏青瑶问。
尾音消散的刹那,左右两侧的路灯逐一亮起,店铺也接二连三地亮起灯,灯烛拥簇着狭窄的石板路,灯光照着雪光,温暖了这条寂寞的街道,
于锦铭驻足,在朦胧的光晕中,轻声答:“因为已经没有遗憾了。”
苏青瑶听后,愣在原地。
“能再遇见,能一起跳舞,能像这样慢慢地散步,碰到一群孩子和他们打雪仗,能有机会拍一张合照……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即使明天、后天,未来的某一天,我死在了战场上,也不会任何的悔恨。”于锦铭顿了一顿,接着说。“如果非要讲,还有什么恐惧的,大概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到头发全白了,坐在书桌前,桌上放满了你写的诗词研究。你的身边要有一个疼爱你的丈夫,有一个聪明又听话的孩子,然后孩子又生了孩子。瑶瑶,我想,这场仗是为千千万同胞打的,是为常君打的,也是为你打的。”
苏青瑶望着他英俊的面容,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她咬紧牙关,脊椎一紧,一松,慢慢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锦铭。”她喊他。
于锦铭眨眼,只见夜色笼罩了茫茫的雪地,远近的界限几于泯灭,上下一白的世界,唯独她是沉静的深蓝。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她说。
于锦铭笑道:“我也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巴山夜雨 (一)
一场噩梦后,徐志怀惊醒,所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即是重庆沙沙的雨声。紧接着,开门声传入屋内。徐志怀下床去看,原是沈从之下班回来。他左手拎一袋子冬梨,右手掸着蓝布大褂上的雨珠,油纸伞斜靠在门上,正往下滴水。
“怎么样?身体好点没?”沈从之把梨放到餐桌,问他。
徐志怀靠着墙壁,嗓音低哑地答:“还行。”说着,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他。
沈从之摆摆手:“早戒了。”
“怎么戒了?”
“想省点钱,家里要用。”沈从之坐到沙发上,腰深深弯着。“小玉去年上中学,花费更大了,父母二老上了年纪,身体也愈发坏了……好在因为中日开战,各地学校纷纷内迁重庆,叫我谋得了个中学教师的职务。”讲到这儿,他摇头,干瘪而苦涩地笑一声,继续道。“唉,这样讲,感觉自己实在是没良心,国土沦丧、同胞受难,我却在庆幸自己有了份体面的工作。”
“现在这时候,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徐志怀收回香烟。
沈从之只是苦笑,没作声。
他顿了一顿,又说:“对了,诗韵来重庆了,和她丈夫一起。”
“那个公司职员?”
沈从之点头,道:“还有他们的儿子。”
徐志怀握着烟盒,顿在远处,没答话。
心脏好似被一根柔韧的鱼线吊起,高悬半空。
“我跟她约了这周六,想一起吃顿饭,你要不要去?这么多年没见,当年大家也算是朋友……”沈从之继续说。“霜月,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想诗韵也……”
“没兴趣。”不等他说完,徐志怀转身,回了卧室。
沈从之没说出口的话哑在嗓子眼。
他抬头,望着徐志怀回屋的背影,长长叹气。
徐志怀合拢房门,一头栽倒床榻。
他想,他是绝不会去的,去了搞得像自己主动求和。但当年的事,他才是对的,他早说过,是周率典不肯听,他自己害死了自己,谁也怨不得,他没有任何对不住谢诗韵的地方!
窗外冬雨稀疏,长短不一的雨线,垂在灰绿的岩岑间,随山势流入山谷。在这茫茫的雨雾间,天、地、人、物,浑然失去界限,唯有西边天角掀出些许橙黄的光亮,想是太阳挪到了西方。
徐志怀出神。
渐渐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周率典,应当也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阴雨天。
民国八年的上海,刚刚入夏,便是梅雨连绵。
窄巷布满大大小小的水坑,积水反射日光,亮得吓人。徐志怀提着箱子,迈过这条明亮的河流。然而还未走到下榻的旅店,风云突变,雨哗哗落下。徐志怀顾不得太多,狂奔回旅社。跨过门槛,他头颈湿了一片,下身也被泥水打湿,唯有中间那一截算是干爽。
茶馆老板站在柜台后打算盘,斜着眼睛,拖拉着嗓子发出一声悠长的“伊——”接着说,“来住宿的学生?”
“是,麻烦开一个单间,”徐志怀手伸进长衫,摸出几枚银角子。
掌柜的拇指拨了几下掌心的银角子,说:“来考试的学生太多,没有单间了,合住行不行?”
“几个人合住?”
掌柜竖起两个指头。
徐志怀稍一思索,点头:“行。”
掌柜也不多话,收了钱,招手让他跟上自己。他将徐志怀带到一间平屋前,敲两下门,“吱——”,一名青年人开了门。
他与徐志怀年纪相仿,穿一身织锦缎海崖纹的长衫,头发蓬乱,容貌意外的俊秀,活像话本里进京赶考时,会遇见狐妖投怀送抱的书生。
对方露出牙齿,笑吟吟问:“王掌柜,有事?”
适逢上海各个大学招考,前来住宿的学生太多,掌柜并无多少殷切的服务意识,指着徐志怀,同那名年轻人介绍完情况,留下一把钥匙,走了。徐志怀进屋。一间平房,前后两扇纸糊的窗户,左右两边各一张床,中间拉一道被虫蛀了的竹帘作为隔断,又各自给了一个书桌,桌上一盏油灯。他没多说话,放下手提箱,开始铺床。
那年轻人却拿了两个枇杷,走过来,自报家门道:“敝人姓周,名率典,字常法,江西吉安人。同学贵姓,台甫?”
徐志怀头也不抬地答:“徐志怀,字霜月,宁波人。”
“听王掌柜说,你也是学生?来上海考哪所学校的?”说着,对方要把枇杷递到他手上。
“南洋公学。”徐志怀指向书桌。“放那里就行。”
周率典眼睛亮起来,围在他身边问:“什么系?”
“电机工程。”
“巧了巧了,我也打算考南洋公学的电机工程,”周率典道。“说不准我们以后会是同学呢。”
南洋公学的考题出了名的刁钻,数理化好几次是全英文出题,国文这项必考科目更是难得出奇,电机工程又是所有科系中,分数最高的那一类。因此徐志怀听了周率典的话,斜睨他一眼,心里有几分不屑。
对方倒没把徐志怀的冷淡放在心上,傍晚雨一停,便又热情地跑过来,说要请他吃饭。
两人走去附近一家饭铺。由于住宿的旅社离南洋公学很近,又是周六,店内不少外出觅食的南洋学子和跟他们一样,前来备考南洋大学的中学生。
彼时,五四热潮刚过,二十六日上海两万余名学生集体罢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们刚一落座,就听邻桌有醉酒的学生在演讲,那人面庞通红地念诵:“……我们破坏孔教,破坏礼法,破坏国粹,破坏贞节,破坏旧伦理,破坏旧艺术,破坏旧宗教,破坏旧文学,破坏旧政治……只因为拥护那德、赛两位先生,才犯了这几条滔天的大罪!”话音方落,周围一阵叫好,众人砰砰砰地拍打着桌面,那声音简直要掀翻屋顶。店家很是苦恼,又爱惜这帮学生的爱国热情,便跑过来,挥舞着双臂,劝道:“好了好了,同学们,大家都小点声,别吵到别人。”
徐志怀一门心思扑在备考上,对众人讨论的“新青年”不感兴趣。
他取来一双筷子,在茶杯里洗了一洗,盘算着明天去街上买点礼物寄回宁波给母亲。
周率典却托着腮,兴致勃勃地听他们大谈《新青年》最新一期五月刊上鲁迅的“药”,李大钊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和胡适的“我为什么要做白话诗”。
正是血气方刚、愤世嫉俗的年纪,又恰好撞上轰轰烈烈的学运,男学生们围聚在一起,喝酒、谈天,时而振臂高呼,似乎明年、后年,甚至明天、后天,中国人就能站起来,再不必割地赔款,去受谁的屈辱!
跑堂的上完菜,又为他们斟了两杯热茶。
徐志怀蹙眉,叫堂倌换一杯凉茶,接着举起筷子,敲了敲对面人的空碗,道:“想什么?菜上来了,还不吃。”
周率典眼珠一转,冲他笑:“在想能不能从在校学生那里打听到出题的老师,然后压一压考题。”
徐志怀冷哼:“白日做梦。”
周率典耸了耸肩,仍是笑。
他喝茶,茶水刚进嘴巴,就立马被吐了回去。
“哎呦,烫死了,烫死了!”
徐志怀忍不住白他一眼。
不知周率典瞧没瞧见徐志怀的白眼,或许看到了也不在意,他连续哈了几口热气,振作起来,飞快地动起筷子,埋头吃饭。
这相见的第一面,算不上相得甚欢,也算不上扞格不入。好在两人年龄相同,家境相当,都要报考南洋公学的电机工程系,复习的科目一致,同住屋檐下,也就日益熟悉起来。两人总是一起出门吃饭,谈些考试的事情,偶尔也会谈及彼此的家庭。
周率典出身书香世家,是家中最小的儿子。
他家祖上世代从仕,最早能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江西也的确是出状元的地方。不过到了雍正后,大抵是松懈了读书,周家人渐渐变得无官可做,连当吏役都很困难,族人们便清闲下来,以收田赋为生,这样混了几代,到晚清,浙江沿海一代乍富,江西则日渐衰颓,周家人便重拾了当官的心思,开始仔细地教育起儿孙。
备考的日子又紧凑又无聊,眼见着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焦虑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强烈。
徐志怀学得实在烦了,就一个人乘车去爬附近佘山。
一次,他登山时撞见了一所女学的郊游队,领队的是一群穿黑袍的白人修女。其中一名挥舞手臂,用法文朝徐志怀喊话。徐志怀不会法文,便用英语回答。修女听了,也改用充满法式风情的英语,请他让出一条道。
徐志怀答应,侧开身,后背紧挨灌木丛。
女童们穿着统一的罩衫罩裤,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露出额头与鬓角。
有一位女学生的似是脚不大好,走在队伍末尾,摇摇摆摆的,像只小鹌鹑。但她的头发格外的长和黑,打成的辫子盘在头顶,被太阳一照,乌亮亮的。她最后路过徐志怀,对他说了声“谢谢哥哥。”
徐志怀没看清她的脸,但声音很软糯,以致于送别女孩后,他不禁开始想:要是我以后的女儿也这么可爱就好了。紧跟着这个想法,徐志怀又想,他要是不读书,或是舅舅家没那么势利眼,跑来退婚,没准也就顺顺当当跟鹦姐儿成婚,可能连孩子都生了。但想到这里,徐志怀摇头,觉得结婚生子也不过那么一回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很没意思,不如一门心思学习,那个才是最划算最实在的。
周率典则不同,他闲暇时爱去茶馆酒肆,与人畅聊时事、政治、文学和种类繁多的“主义”,顺带交朋友。
某日,他领回来一个穿着过长布衫的男青年,名叫沈从之,说是从四川南充跋山涉水来的上海,也决心要考南洋公学的电机工程系,但身上钱不多,问能不能在他们的宿舍打个地铺。
兴许为了说动徐志怀,介绍完,周率典还补上一句:“从之数学很好,百年一见的神算子,可以帮我们补习数学。”
“不用,我数学好得很。”徐志怀拒绝。
沈从之站在徐志怀跟前,听了他的话,愈发局促,他两臂缩在身前,背佝偻着,人也跟着小了下去。
“哎呀,你别管他,徐霜月就这个性格,你跟他混熟了就行。”周率典说着,胳膊搂住沈从之的脖子,带他往外走。“过来,我带你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从那一天起,沈从之就莫名其妙地在他们的房间打起地铺。他为了节省开支,在平屋外搭了个土灶台,自己动手做饭。这样一来,徐志怀和周率典也不像从前那样出去吃饭堂,而是每日端着碗等着沈从之开火。
沈从之的字是子善,沈子善,他父亲起的,缘是他父亲只在私塾上了两年学,会读《论语》,最熟练的是那句“择其善者而从之”。沈从之一直觉得这个字念起来不好听,便让人直接称呼他的名。都民国了,字不字的,远没从前那么讲究,“从之”听起来也很像是字,叫起来也更顺口。不过,沈从之称呼别人,倒是万分恭敬,不论多熟悉,都以字相称。
有了沈从之,周率典似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声音大了起来,话也多了不少。
徐志怀躺在发潮的竹帘后,时不时听他喊:
“老表,老表,帮忙递个水壶。”
“老表,老表,这道题怎么做,你来教教我。”
“老表,老表,我抄了一份前年入学考试的试题,你与霜月兄赶紧过来看。”
备考的时间先慢后快,不知不觉,到七月。
三人走入南洋公学的考场,连考三天三夜,一次三小时,做得头晕眼花。好容易到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周率典出考场,竟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吐了。沈从之围在他身边,又是抚背,又是递手帕。
徐志怀看着,忍不住嘲笑他:“小少爷也太娇气了。”
周率典回嘴:“徐霜月,你这张嘴是不是茅坑里的顽石变的!”
不几日,到公示成绩的日子,几人结伴看榜。周率典的国文很好,成绩名列前茅。数学的确弱了些,但其他科目称得上优秀,总体处于中上游水平。沈从之相反,国文成绩拉了胯,但也在安全线内。
至于徐志怀,榜单从上往下数,第四个就是他的名字。
周率典看了又气又笑,往日徐志怀那些鼻孔看人的傲慢行径,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张文景是入学后才认识的。
搬宿舍那天,他一人带了四个挑夫、三个老妈子、两个乳娘。众人一窝蜂地挤进宿舍,挤得其它人走不动道。张文景一眼相中靠窗的下铺,并忽略了正打算在那里铺床的沈从之。沈从之倒也不跟他急眼,默默拧紧自己从老家背来的辣椒罐,爬到上铺。
周率典见了,忍不住同与下铺的徐志怀耳语:“新来的同学看起来不大好相处。”
“不就是又来了个小少爷,”徐志怀翻动书页,余光朝张文景瞥了一眼,继而低低笑着说。“我错怪你了,你在他眼里,恐怕也就是个穷乡下人。”
“哎?你这人!”周率典吓得像要上手捂他的嘴,但弯了腰,也不过拿手背打了下他的胳膊。
徐志怀却为自己的妙句笑了一下。
民国八年的上海,各类主义杂草般疯长,青年们争相传阅《新青年》,大谈救国与救民。彼时的学生不谈主义,就好似失掉了做青年人的意义。
所以寝室中的四人,也各有一类主义。
沈从之自诩为无政府主义者,理由是国民被几千年来的皇权毒害太深。张文景赞成资本主义,十分之八是出于他有个财大气粗的银行家父亲。周率典原先和沈从之一样,是无政府主义的拥簇者,但等借来《新青年》的“马克思主义专刊”,又开始思考起马克思主义挽救中国的可能。
至于徐志怀,他对这些闹哄哄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他是个务实的人,对未来极具规划,入学时就做好了打算——认真学习,通过考试,读书之余去游泳馆锻炼身体,最终以优异的成绩从南洋公学毕业,找一份高级工程师的工作,然后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
但非要说,他会觉得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讲得最好,因为不谈经济而谈革命,就像不让士兵吃饱饭而叫他用命去打仗。
一日,黄昏后无课,徐志怀回到宿舍。
寝室只有他一个。
周率典被张文景去联谊会了,晚上要跟南洋女子师范的学生跳舞,两人穿着黑西装,系着蓝丝巾,袖口缝着光亮的银扣,闪的人眼睛疼。周率典本想拉徐志怀一起去,但被徐志怀拒绝,理由是不会跳舞。沈从之则是要去勤工俭学,天黑之后才能回来。
他躺在竹席,金红的晚霞搅拌着乳白的云,透过窗户,碎碎地洒满他的全身,如同是从肌肤下生长出千万朵金盏菊。床头的小书柜里,摆着周率典新买的《朝花夕拾》。徐志怀将它取下,垫高枕头,翘着腿,胡乱翻看。
火烧云淡去,一阵疾风袭来,落叶飘零。
昏暗中,往昔的浙江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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