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还没欣慰多久,很快发现,奚临这不是给面子,是大有要把整锅鱼汤干完的意思。
不是,倒也不必……
她看他那么认真地在解决,出声阻拦总归不好,于是找了个话题打岔:“对了。”
“我想过了。”
瑶持心捧着碗,“先不回瑶光山,我打算在雍和帮着你一块儿把血契完成,然后再一起走。”
奚临喝汤的动作立刻一顿,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你要留下?”
“是啊,明夷安排你做什么,我也不是不能帮忙嘛,两个人办事总比一个人快。”
她来这一趟本就是仓促而为,离山时没想那么多,只惦记着他身上的伤势,惦记着找他问个清楚,以及把他从邪祟窝里捞出来。
结果那天奚临走火入魔地现身之后,紧接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彻底打乱了整个计划。
两次双修结束,他体内的暗伤差不多恢复如初,如今自己也知道了关于这一切所有的来龙去脉,余下的就剩怎么带他回山了。
只是签了血契便不能简单地靠钱来解决,可瑶持心又想快些让他离开南岳,昨夜权衡许久,决定索性把自己也赔给那姓明的打下手算了。
“不好。”奚临放下汤碗,脸色严肃道,“城主要办的事大多危险,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过些天我请示完他,就送你回瑶光。”
否则既要她抛下仙门追到无主之地不说,又得让她帮着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等以后再上瑶光山,他要怎么面对掌门?
他怎么向瑶光明开口……
瑶持心:“不是,那我来这一趟是……?”
奚临面不改色:“来玩的。”
想了想,又补充:“踏青。”
“……”
大冬天的,还踏青呢?
瑶持心:“走的时候再带点土特产回去是吧?”
没料到他当真思索起来:“那我提前安排人去准备。”
“……”
眼见他是的确听不懂好赖话,大师姐一时神情复杂,无言以对地歪头盯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大眼瞪小眼,奚临大约没明白为什么会僵持,问她的想法:“怎么,有哪里不妥吗?”
这可太多地方不妥了。
瑶持心正琢磨着要如何同他解释,恰在此时,奚临瞥见停在窗边的一只蜻蜓,脸色幽微一变,蓦地冷肃下来。
“城主的传信。”
她立刻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扭头看了一眼。
“他说什么了?”
“让我去一趟,兴许是有什么差遣。”
瑶持心随即也起身,“那我跟你一起。”
仍旧是上次的会客厅,被奚临破开的墙面已然修复,完整得看不出任何痕迹,锦衣人坐在雕花的紫檀交椅上摇扇子。
大师姐跟在他后面进去时,终于缓缓想起了自己作为人质的身份,十分后知后觉地替大家都尴尬了一下。
这两天她连吃带拿,不仅拐走了邪修头子座下的头号打手,还大摇大摆地在古都城内吃喝玩乐,完了又进雍和神宫里用人家的汤泉池子泡澡,简直过得像是来观光游玩的。
出于对自身定位的不自在,瑶持心站稳之后就往奚临背后躲了躲。
青年顺手将她掩到自己身后。
“城主。”
明夷懒洋洋地把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倒也不在意,“来了。”
他折扇荡起长发,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之前不是问我,血契上的账还欠多少笔吗?”
锦衣人一拂袖,将卷轴拍到奚临跟前,“五十二笔,自己看吧。”
按照当初他俩的约定,明夷原是有责任保护阿南和小荣不受歹人迫害的,但由于两个孩子都是主动走出雍和的法阵结界,血契似乎因此并未判定他违约,所以契约的内容仍然有效,奚临不得不执行。
瑶持心从他肩膀上探出头,一起翻阅那份账本。
“知道你想走,如今小南、小荣都不在了,我也理解你。”
他收拢扇子,挽了个风流倜傥的花,“就算咱们之间的最后一笔交易吧,大家合作多年,好聚好散。”
明夷捏起一个响指,账本下面赫然展开一幅地图。
“这是雷鸣原的所有布局,你记下来,我要你取了雷逍的狗命,此为一件。”
“听说雷狗有座地下金库,比他修在地面上的宫宇还要大,你杀了他之后,想法子进去,把里面值钱的、不值钱的通通毁掉,毁一件记你一笔,这余下的五十一笔帐当我白送你的,干完这桩买卖,你我两清,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他说话的同时,血契卷轴随之闪烁光芒,将他的每个要求记录在册,不容反悔。
雷逍是盘桓在南岳边缘地带的大邪修,论辈分比明夷要年长,在他来到无主之地前已是名声在外。
不过此人行事作风非常低调,两百年前是小有名气,如今也还是小有名气。
他很少主动招惹别人,也不似别的邪修到处树靶子,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多年安分守己,所以明夷一直没打过他的主意。
这次却不知为何。
或许是周边邪祟势力皆已清除,他不喜欢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也或许是其他什么缘故,自打奚临重回雍和,明夷便马不停蹄地朝此人下手。
“上回你为这丫头中途出岔子,害我的计划全部泡汤,如今我让你挽回我的损失,不过分吧?”
瑶持心扒在奚临肩膀,踮脚偷偷打量那幅地图。
光听着这笔买卖貌似还挺划算,办一赠五十一,等于她家师弟干完这一票就能重获自由身了,还省了她许多麻烦。
这不是血赚?
奚临看完图纸脸上倒没有如蒙大赦的轻松感,瑶持心侧目瞥着,反而见他眉眼间露出阴鸷散漫的神态,轻描淡写地牵着一点毫无温度的笑。
“说说吧,杀雷逍,你预备让我怎么做?”
两人相处了百年,对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不用猜也知道,明夷懒得瞒他。
“之前的那场奇袭,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把他引出来怕是不容易。此人属王八的,我怀疑就算雍和杀进雷鸣城,他也会躲着不露面,光靠武力没用,得‘对症下药’。”
言至此处,他话音一顿,收拢的扇柄戳在膝头,“你知道吗?”
“雷逍特别想要你的‘眼睛’,听说他暗地里眼馋了一百年。”
奚临的眉峰若有似无地一扬。
明夷:“我要你来做诱饵,也只有你能做这个诱饵。”
第119章 雍和(八)师姐,可以双修吗?……
“上一次我们是偷袭,所以他始料不及,也来不及下手。这回如果由你率兵出面去破雷鸣城,他一定会被勾出来,以为雍和是一计不成,索性正面交锋。”
奚临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筹谋。
明夷用扇柄在半空凝出城内格局的幻象,点了点其中一个地方,“届时大队人马会围聚在城池中心以南的位置,你趁此机会绕到这片野巷附近,佯作孤军深入的模样。”
瑶持心的目光正落在他折扇所指之处,只听见奚临道:“我一个人?”
“最多再匀两个给你,这数量是极限了,人太多他未必上当。门徒之中大部分体内都埋着你的煞气,你自己视情况通知增援吧,我就不等你给信号了。”
明夷收起地图,“据说雷逍的地下金库得用他本人的血液和灵气才能打开,缺一不可。要解决此人,得劳你受累了。”
他不紧不慢地摇起扇子,“这老狗有点麻烦,尤其是对你来说。”
对面的青年表情如旧。
“他不知去哪里弄到的失传典籍,学了一手上古术士的秘法,能用镇魔钉镇住岐山人的灵脉,使之无法正常使用‘眼睛’的能力。换句话来说。”他稍作停顿,“很像当年‘猎人’的手段。”
奚临的眉梢轻轻一动。
明夷道:“你可以把他当作是,当今现存的,唯一一个‘猎人’。”
他说完望向堂下的青年。
唯一的“猎人”,对上唯一的“眼睛”。
大师姐憋了一路,回到住处终于不服气地开口道:“这不是让你去送死吗?他分明是故意的。”
对此奚临貌似早有预料,心态堪称平和地翻起茶杯给她倒水喝。
“你说得对,他就是故意的。”
他拉开旁边的小抽屉,翻出一包晒干的桂花,往她杯中撒了几粒,“不奇怪,从我与他签下血契的时候,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瑶持心转头看着奚临的动作:“那你还要去?”
青年许是发现茶水忘了烧热,手心便腾起一点煞气先温了温提梁壶,又把她的那杯茶暖好。
“我如今在雍和的地位举足轻重,他手里近半数的门徒受煞气控制,哪能这么轻易就让我离开。”
“何况他实战打不过我,现在还能仗着有血契在手没有顾忌,等以后契约消失,不得防着我反咬一口么?”
签下了血契的双方自然不能主动迫害对方性命,不过若被别人所杀那就另当别论了。
奚临知道明夷早晚得想法子除掉自己。
以前还有小荣小南在雍和,现下至亲已去,城主自然清楚留不住他,他心不在此迟早得走。
不可为其所用之人,终究是心腹大患。
与其虚与委蛇,倒不如明面上大大方方地成全。所以这次的安排看似是要放他自由,实则多半是为趁机一箭双雕。
“我和雷逍对上,无论谁输谁赢对他而言都有好处,我若身死,他就不会有后顾之忧;雷逍若死,雍和在无主之地从此将横行无忌,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尝尝看,以前跟他们一起摘的桂花,挺香的。”
瑶持心心烦意乱:“唉,我现在哪里喝得下。”
她嘴上说不要,手却习惯性地接了过来,一面看他一面喝一口,重复道:“你都知道是陷阱了还要去?”
“为什么不去?”
奚临答得理所当然,星眸纯亮地望着她,“最后一次契约,完成以后我就能脱离雍和,甩开血契的束缚。师姐不是想我随你一起回山吗?”
“我是想,可是不一样,这个有危险啊……”
“反正也躲不过的。”
他不以为意,“血契卷轴上已记下了要求,我若违约,也会不得好死。横竖都是死路,试试看又有什么关系……”
桌上还剩着没喝完的鱼汤,奚临掀开盖子,冲她提议道:“那笋片挺脆的,师姐再煮点进去吧,添几块豆腐,还能吃一顿。”
瑶持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鱼汤。”
她都快愁死了!
然而对面的青年就那么看着她:“可是我想吃。”
瑶持心:“……”
他那眼神,几乎要把“做给我吃吧”明明白白写在里面,她根本招架不住,只好又发愁又无奈地和他对视半天,而后妥协地端起砂锅去了厨房。
瑶持心切笋片时奚临就站在边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手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好几次险些害她切到自己的指头。
第二顿热好的鱼头汤显然不及刚出锅的香,但奚临依旧吃得很开心。
大师姐坐在他对面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吃不下。
怎么瞧怎么觉得像断头饭,没胃口极了。
师弟倒是不慌不忙,搅着汤匙边吃边道:“你有瑶光山这层身份,城主无论如何也不敢动你。”
“若是要走,他不会阻拦的。不过我认为还是趁早为好,凡事夜长梦多。”
瑶持心没有说话。
知道这是在赶她回去。
她一脑门的官司,挖空心思地想着要怎么帮他。
回山找老爹出面能有戏吗?
可是邪祟之间内斗的事,仙山横插一脚立场就解释不清了……
也不知自己有没有什么能派的上用场的法器……
可论起护体的法宝,怕是还不及他教的术法管用。
怎么办呢。
“师姐。”
就在这时,奚临放下勺子忽然悠悠道:“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瑶持心抬起眼犹在迷茫,只听对面的人开口说:
“如果。”
他目光沉着地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眼睛’。”
“可不可以辛苦你找到我,来送我最后一程。”
他一生都在替自己的族人解脱,倘若这辈子一定要死在谁的手上,那他希望那个人是她。
只是这样,就已经觉得老天待他足够温柔了。
青年的表情平静而柔和。
瑶持心听完这句话,心里顿时酸得不行。
这近乎能算作是遗言了,师弟会如是交代,那此去必定危险。
她哪里还有心情回瑶光山。
从那之后开始,整个雍和别苑便忙碌起来,门徒们在忙什么瑶持心也不清楚,她成日就跟着奚临,听他在会客厅同明夷商议动手的细节。
明夷倒不避着她,想听就由着她听。
两人讨论得最多的还是如何对付雷逍。
其实单就修为来看他不见得有把握赢过师弟,而难就难在他能牵制住“眼睛”。
瑶持心这一年跟在奚临身边也算学了不少东西,听完能七七八八理解个大概。
“猎人”这种上古产物当初之所以把岐山部追捕到近乎灭族的地步,的确有他们的手段。
这套术法可谓是针对“眼睛”量身定做,无论是多厉害的能力,那几颗钉子一出,都能顷刻令其动弹不得,无法抵抗,寻常的护体术防不住,宛如是天敌般的存在。
因此,给他的时间很短,奚临得在对方下手前先让他重伤,才有可能脱险得胜。
但要引出雷逍,他又必须得提前暴露自己,敌在暗,他在明,如此一来压根没有先手的机会,这就又绕回了原点,成了个死局。
明夷与之商讨了无数对策,一番假设之后,最终也不得不承认,一切成败只能押在他自身的反应速度上,没有别的办法。
“钉子有多快?‘眼睛’用不出来,你换照夜明能行吗?”
奚临摇头说不行,“钉子钉的是岐山人的血脉,我会瞬间乏力,变成案板鱼肉。”
“现今灵气充裕,他要是够敏捷的话,在这个间隙当场取出我的眼睛也不是不可能。”
讲完这个他才想起师姐在边上,下意识地住了嘴,飞快地看她一眼。
好在她似乎没有听到,正支着脸想事情。
奇袭雷鸣城的日子定下了,五天后。
在此之前,奚临要先送瑶持心离开南岳,这是他和城主说好的事情。
凭他的脚力来回三天,时间应该充裕,赶得及。
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他忍不住想。
还能有下次吗?
虽说自己未必会失手,不过也确实没有绝对的把握和十足的信心。
万一……那这便是最后一次,以这样的姿态见她了。
大师姐正坐在屋中对着一地的须弥境翻拣,琢磨着是否有刀枪不入可以替他护住经脉的东西。
奚临就看着她的手指随性拨弄各色法器,指腹过处,被唤醒的法器光芒流转。
“要不,我把元老送给你吧?凭你的本事,幻化出三件更有用的兵刃肯定不在话下。现在咱们知道用法了,你拿着变几个靠谱的来使,好不好?”
她将戒指摘了递过去,没等他收下,便又改了主意:“或者你别回来了,将计就计,躲在瑶光山上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血契我让老爹想想办法,说不定他可以帮你除掉呢。”
“不行。”瑶持心越说越忧心,“不行,奚临,我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你不要去了。”
奚临目光就没挪开过,此刻轻轻攥住她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那圆润的指尖。
“顶级法器是掌门送你的,它不一定会认我,再说无极也并非真能什么都心想事成。”
他将她的五指放在唇上一一吻过,因为很清晰地闻到一缕浅浅的幽香,便顺势凑到颈项边轻嗅。
真是她的味道。
好奇怪,明明从来没见师姐用过什么香,可她身上就是很好闻。
奚临单臂揽着她,解释着说:
“血契的事躲不掉,没用的。我哪怕一直窝在仙山,它也是道枷锁,何况上次城主出现,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瑶光的弟子不会容忍我带着这样的身份给仙门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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